遲遲沒來的「及時雨」－解讀【無聲】中的何仙姑

2022/01/21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遲遲沒來的「及時雨」－【無聲】中的何仙姑

　台灣電影【無聲】，改編自2011爆發的台南啟聰學校性侵事件。故事講述剛轉入啟聰學校就讀的張誠（劉子銓飾），本來以為來到了一個不再被歧視、可以安心生活的環境，沒想到卻意外撞見女同學姚貝貝（陳姸霏飾）被同學們欺負。不甘於袖手旁觀的張誠及老師王大軍（劉冠廷飾），決定深入調查，期望能保護姚貝貝；沒想到，原來校園中的霸凌、性侵行為，早已持續了數年之久，總數目超過一百多件的性暴力，事發地點遍布校園各個角落，而校方與學校教師卻完全都不予理會！面對扭曲的結構、病態的環境，這些無聲受害者的呼救，有辦法被世人聽見嗎？

類型化的社會紀實電影

　電影結束時我們知道，在這「語言」的社會當中，無聲的受害者仍然是孤立無援，無聲的暴力卻仍然在持續著、蔓延著。看了【無聲】之後，想要不被如此吃裸的暴力及如此不公的社會現象給衝擊都很困難。

　從聾啞人士權益、特殊教育問題，到性暴力、校園霸凌等議題，導演柯貞年，透過【無聲】這個慘不忍睹的故事，給了觀眾一個深刻的警醒：也許我們無法像韓國的【熔爐】那樣馬上改變社會，但我們卻可以更有同理心、更有勇氣地站出來阻止不好的事情發生。

　不管是社會議題的闡述，或是單從電影的講故事、呈現方面來看，【無聲】都是一個敘事結構、層次嚴明，角色情感之刻劃入目三分的優秀電影。

　更不用說幾個年輕演員的演技，簡直只能用「精湛」二字來形容：不管是張誠的心急如焚、怒火中燒；姚貝貝的善解人意及委屈；還是阿光（金玄彬飾）那沉著、邪惡底下的深沉矛盾，都是讓人為之驚艷、為之動容的演出。57屆金馬獎「最佳新演員」、「最佳男配角」的提名，真的都實至名歸！

（看到金玄彬表演之厲害的，前面讓人害怕，後面卻讓人揪心，不禁心想：台灣的年輕演員竟也有這等深厚的實力！？後來一查才發現「啊，他是韓國演員啊，難怪了」）

　不過，當大家都在討論本片所關注的社會議題時，我也注意到了電影的某個頗有意思表現手法，那就是在片中時不時會提到的「何仙姑」。

「何仙姑，巧降及時雨」？

　電影中，張誠剛注意到姚貝貝時，就是因為姚貝貝似乎特別為路邊野台戲上演出的「八仙過海」所吸引；後來一問，才發現原來姚貝貝的祖父祖母曾去廟裡，請八仙收孫女為乾女兒，以保佑她平安；而八位仙人之中，姚貝貝又更喜歡八仙之中唯一的女性「何仙姑」。

　之後，何仙姑就真的以「夢境/幻象」的方式，出現在電影當中：一次是姚貝貝第一次被欺負完，衣衫不整地坐在校車中哭泣時；一次是張誠急著要找到姚貝貝、欲阻止她做傻事，卻發生車禍、被撞倒在地上時。

　【無聲】這麼一部寫實的社會紀實電影，卻連續兩次、在相似的情境中，出現這樣的魔幻時刻，難道沒人好奇導演柯貞年是何用意嗎？

　傳說中，「何仙姑」何瓊在十四歲那年，因緣際會之下結識了一位仙人。仙人非常賞識何瓊的善良聰慧，於是教了她採集、服食雲母的方式，讓她獲得法力。

　後來何瓊果然也不仙人所望。由於能夠行走如飛、每天出入山林，她便開始為附近的百姓看病行醫、採摘藥草。百姓們感念何瓊的鬼手佛心，便稱她為「何仙姑」。

　即便後來她成仙了、位列「八仙」之一，仍不忘記關懷民間疾苦，經常為多旱災的南方地區降雨，解救災荒。所以大家便盛傳，凡是善良的人，若是遇到困難、需要救助，只要默默對天祈禱，何仙姑便會如「及時雨」一樣地感到，替人消災解危。

　我推測，「何仙姑」在電影中有兩個意義：

　第一，同樣都是青春年華、善良體貼的少女，何仙姑遇到了貴人，於是日後能得道升仙、受人景仰；然而，可憐的貝貝卻遭玷汙、侵犯，承擔著旁人無法想像的折磨與苦難。一個是光鮮亮麗的女神，一個則被當成玩完即棄的洩慾工具；一個天堂一個地獄。強烈的對比，凸顯了創作者對於姚貝貝遭遇的同情，並為她感到不平。

　第二，當貝貝被性侵時，她的掙扎與抵抗完全無效，事後的求援也遭到了忽略；甚至當張誠與王大軍老師試圖要救援時，都是如此地困難重重、備受阻撓。這世界所謂的「公平正義」，彷彿已經遺棄了無法發聲的受害者們了；這個最需要他人「及時」地伸出援手、給予希望的女孩，卻永遠也得不到現實世界的慈悲與救贖，只好暗自幻想一個有著慈悲心腸、願意對她露出善意微笑的女仙人，才能在心裡獲得一點安慰與平靜。

　我想可能也是最主要的象徵意涵，「被性侵完後看到女神顯靈、微笑」的畫面，正好暗示善良、無辜的姚貝貝（以及張誠）求助無門、祈禱無效時，內心中的絕望，充滿了諷刺意味。

　也因此，最後張誠與貝貝在雨中觀賞「八仙過海」的野台戲時，雖是整部電影最開心的一刻；但是看到雨中的貝貝看戲時入迷、快樂的神情時，反而也更令人心酸：小女孩要的幸福，是如此的簡單，但救人的「雨」卻來得這麼晚、這麼不及時。

　甚至可能，這「Happy Ending」根本就是一齣太過美好的戲劇，而現實中，問題根本就還沒解決，慘劇卻依然繼續地，在陽光底下「無聲」地發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