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王家衛【墮落天使】－謝謝你的溫暖，讓我又度過了寂寞今夜

2022/01/19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墮落天使】－謝謝你的溫暖，讓我又度過了寂寞今夜
（1995）

「人家說失戀是很痛苦的事情，可是我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很奇怪的，那一天之後，我的金頭髮就突然之間不見了，就像我的初戀。我開始覺得，自己以前的所做所為是很不負責任的，我不應該隨便打開人家的店，說去就去，說不去就不去。因為每一家店，都有感情的。」
—【墮落天使】（1995）

　以前覺得這部片有趣，是單純喜歡那種復古、迷幻的風格；如今重看，才驚覺導演王家衛，透過了幾個看似不相關的人物，其實是道盡了現代人心中最深沉的寂寞。

我們都是寂寞的人

　故事中的角色，大致上可以做兩兩的相互映照：

殺手與搭檔

　殺手黃志明（黎明飾）與其搭檔李嘉欣，出入於同一個房內，知道對方的存在，甚至合夥工作，卻從來沒有彼此打過照面。

　每一次，殺手都會故意留下自己的線索，希望對方亦步亦趨地循跡追隨自己；而每一次，李嘉欣也都仔細地翻閱這些線索，企圖要離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夥伴靠近一些。

　某種程度上，生活在城市裡的我們不也一樣嗎？
　路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們，似乎與我們完全不認識，有著無可打破的距離和隔閡；但又似乎與他們全都認識，一同遵守著某些默契。
　且，即便冷漠的我們無法、也不願與陌生人真的接觸、產生連結，卻又在內心默默地希望自己被認識，也希望能去認識別人。

　就如同殺手黃志明，好希望自己能夠去參加國小同學的婚禮，卻仍隨手把婚禮請帖丟了；又像李嘉欣，想要與黎明見面，但又害怕著拉近距離後，怕這份讓人悸動的神祕感，便會隨著「與陌生人的完美默契」，一起煙消雲散。

啞巴與瘋子

　另一組對照是無法說話，行為乖張的何志武（金城武飾），以及他所意外邂逅的失戀女Charlie（楊采妮飾）。

　何志武雖然不能講話，但（觀眾可以聽到）他內心有許許多多想要講的話、想要對他人傳達的情感。
　另外，他每晚都會趁夜深人靜時，跑去隨便哪家店舖，自己當起老闆，假裝做生意，甚至強迫路人消費。

　你會發現，這個人雖然無法表達，卻極力地想要去與別人「發生關係」，即便是用誤的方式。

　那麼Charlie呢？
　雖然看似大喇喇的，一把就抓著何志武到處跑、去尋找情敵「金毛玲」，到處騷擾別人；而且，不同於何志武的無法言說，她是一直講話講個不停。

　於是，這個看起來有些瘋癲的女人，雖然講話，但完全都是自說自話、不管別人有沒有想聽，也不管別人說什麼，總是只在乎自己。
　即便可以不斷與隨機與何志武這樣的路人發生碰撞，甚至理解失語的何志武，可事實上，她從來就只是一陣席捲過後就走的旋風；就算是何志武這樣陪她輕狂的人，也被她當成了過客。

逃離與留戀

　從這邊，你也能看出，何志武與殺手黃志明，也是一組對照：

　黃志明不斷地在逃離他人，想要抹去與他人的關係。
　不管是對國小同學，或是很有機會發展下去的金髮女孩（莫文蔚飾）；即使曾經留下了線索與機會給夥伴李嘉欣，最後他還是選擇臨陣脫逃了，並要李嘉欣「忘記他」。

　何志武剛好相反，他希望與他人產生連結。
　於是他在夜裡闖進店家希望能遇到客人光顧；在與Charlie闖天涯時，希望這段相伴不會那麼快過期；拿攝影機拍下父親的模樣，想辦法用言語以外的方式，為始終將會結束的父子情誼能留下一點存在過的證明。

夜，都會，邂逅陌生人

　當然，電影從頭到尾，都不存在那種「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歡樂結果，因為在這來去匆匆的現代都會中，人與人之間的疏離，以及「關係」的過期、消逝，是不會停止的。寂寞會一直繼續下去，出現在每個霓虹閃爍的夜裡。

　沒錯，不難發現整部電影的場景，幾乎都是在晚上。
　因為只有在深夜當中，整個發達資本主義的城市，暫時從「正常」、「目的」或「功利」中解放出來時，這群孤單、邊緣的靈魂，才會出來遊蕩。
　也只有在這樣的夜裡，人們才有可能像這樣放下牢不可破的「界線」，為了取暖而在茫茫人海中與陌生人相互溫存。

　因此電影中的漫漫長夜，似乎便預示著這群遊魂永遠都是彼此的過客，孤寂永遠也化不開。
　不過意外的是，這永遠寂寞的【墮落天使】，其調性卻似乎不如【花樣年華】（2000）或【2046】（2004）那樣悲傷，甚至也不似【阿飛正傳】（1990）或【東邪西毒】（1995）那樣沉重。（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金城武那角色的關係，帶入了不少輕鬆、幽默）

　甚至，整部電影看完之後，你還會多少感到一點點的窩心。
　畢竟，電影中這些或荒謬、或令人哀傷的邂逅，都讓片中人物得到了暫時的慰藉與陪伴。
　雖然總有一天會到期，雖然之後的無數個夜仍會被空虛襲捲，但若要熬過此夜的寒冷，即便只是一個陌生人的擁抱與依靠，也沒關係。

　如同最後李嘉欣的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