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在幾米的繪本裡,有一個最經典的故事。他出門總是向左彎,而她向右。是個性也是命運的安排,讓他們永遠不可能相遇,直到偶然發生,所有的不合理都成為劇本精心策劃的橋段。
兩條平行線的風景, 真的有交會的可能嗎?
愛情總這樣老這樣,當你向左,我向右。錯過的風景,成了這生最大的遺憾
我說的是我的爸媽。一個公車司機和一個電梯小姐相遇的故事。
聽起來像是魯蛇和剩女的軟爛腳本,鎮日在影集裡不斷拷貝的人生,不過它就千真萬確地發生了。
在我十八歲那年要上台北唸書的那個夏天,老爸突然把我叫到他的房間。
「民祐啊。現在媽媽不在家是不是? 來來來,我們父子很久沒這樣聊天啦。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就是啊,你要上台北啦。會有很多漂亮女生。但你要好好尊重那些女孩子喔。」
全沒料到老爸要跟我聊那方面的性事。老爸抽著菸,喝著台啤,而我則是全神戒備他可能的倒錯回憶。
我爸叫林乙諾。明明是很基督教的名字,但我爸從小就只拜佛學阿媽念經。據我老爸說,這個名字倒是給了他添了很多麻煩。在他那個年代,不拿香拜拜的人,就一定會被指認成信阿穌(耶穌)的人。雖是宗教信仰自由的台灣,從小學老師到往後的求職生涯上,老爸常常被因為名字很聖徒,被想像成其心必異的族類。
「那時候音樂老師還常叫我起來唱外國歌謠呢。可是我根本不會唱啊。我又不是阿兜啊。老師說,那你唱哈雷路亞吧。我說什麼是哈雷路亞?同學一片大笑,我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但我覺得如果不笑好像很尷尬。所以我和他們一起笑。於是他們就笑得更大聲了。」
求學生涯不利,在工作面試時也缺乏信心,屢遭滑鐵盧。間段地打了幾分零工,林乙諾後來聽說市政府要重新招考一批公車司機,因為前一批的新進司機都被抱怨工作態度不佳,經常遲到早退。
「為什麼好不容易到手的工作,還不把握啊?」我不解地問老爸。
「因為天底下沒有比公車司機更無聊的工作了。每天固定的路線,永遠不變的都市景觀。人家向你招手,你停下來。沒有人招手,你一直往前開。乘客們出發和抵達的終點,永遠不同。而你看似一直在移動,卻從來沒有真正離開。」
原來公車司機是這樣勞苦的工作啊,我還以為每天可以吹免費的行動冷氣,是一件很愜意的事。
「那是富爸爸。你老爸叫林乙諾,從小就被人誤解,早就適應了生活的無趣和寂寞,把吃苦當作吃補。那些惡棍才不跟這個家裡信阿穌的人玩呢。有一次我氣急了,從家裡拿了幾根香和打火機,在下課時朝了天空拜了幾拜。我要向他們證明,我家拿香拜祖先,才不是信什麼阿穌呢。」
「結果呢?」
老爸眼神突然飄得很遠。過了幾秒鐘,終於嘆了口氣。
「他們把我的打火機搶走,到辦公室告狀說林乙諾帶危險物品。剩下幾個個子比較高大的,禿拖著我走進東側那間廁所,拿點燃的香刺我。我一方面成了受害者,在違帶打火機這件事上,我又成為了置全校師生於危險的加害者了。」
「怎麼會這樣?」
「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從小就被誤解打壓,倒是我學會怎麼和孤單共處啦。所以成為公車司機,每天在同樣的路線上,重複自己沒有色彩的人生,也不是一件太辛苦的事。」
我開始對眼前這個我叫了18年老爸的人,有了不一樣的理解和敬意。
這個在我成長背景裡總是吞雲吐霧的老男人,常常下了班就是喝酒聽中廣的愛樂頻道,會不會也在那些雲霧和醉酒裡,埋藏了多少我看不清的心事。
也許在那些等紅燈變成綠燈的讀秒裡,他也曾經想像過一個全然不一樣的人生。一個全新版本的自己,在綠燈驟換的當下,發誓要跑得全世界還要更遠。
但他究竟是老老實實,安安份份地成為一名公車司機十一年,直到他遇見了那個電梯小姐陳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