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框住的《麥特與麥斯》

一直要到2014年的《親愛媽咪》，我才真正認識多藍。所以愛上多藍，算是相當晚的事了。這位與我同年的加拿大導演，早在19歲時便憑藉首部電影長片《聽媽媽的話》，在國際影展嶄露頭角。而多藍的第八號作品《麥特與麥斯》，這部已經在2019年就上映的電影作品，也終於搶在2021年12月底，正式於台灣上映。

終於，多藍又重新回到其該有的水準之上了。《麥特與麥斯》同樣是多藍自編自導自演，同樣音樂品味超凡，這次他要說的是一則特別療癒的故事。電影不僅將兩位男性之間曖昧模糊的情誼，表現得恰到好處，既不煽情而又溫暖；更觸及友情與親情的深刻描繪。

想再為本片增彩，可能稍嫌晚了（溫馨提醒：電影仍然上映中，請把握春節假期勿錯過！）。不過，我還是特別想再談談，電影中的那些「框」和「洞」。

攝影機是層層的「框」

麥特與麥斯的故事起點，就是從攝影機前的那一吻開始的。只是，多蘭選擇用攝影機去拍攝另一台攝影機擋住兩人的吻，這件事本身就相當有趣；而電影也是從這場關鍵畫面，開展出後續情節的。當我們透過鏡頭的景框，凝視著麥特與麥斯被另一台攝影機擋住親吻時，這個框中之框，就暗示了兩人難以浮上檯面，總是閃躲遮掩的情感，是不會輕易被拆穿、被看見的。

任何出現在電影裡的「框」都是有意義的。門、窗，甚至攝影機本身，都能造出層層框架。張藝謀的經典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就精準地利用中國傳統建築的院落設計，在鏡頭裡造出許多框，而這些框正是象徵捆綁女性的各種道德枷鎖之隱喻。我們同樣可以清楚發現，在本片中有許多門、窗所構成的框景充斥其中。麥特與麥斯被攝影機牢牢框住了，就像他們暗潮洶湧的複雜情感一樣，被許多社會規範，抑或是所謂「友情」的羈絆給圈禁了。

窗簾上的「洞」

除了門、窗以外，電影甚至通過小洞，以窺視的視角，偷看麥特與麥斯。這場戲是在電影靠後的段落裡出現的。在麥斯的歡送會上，麥特終於壓抑不住自己喜歡麥斯的心。他和麥斯兩人躲進了廚房裡，麥特先是親吻著麥斯受傷的手，然後我們便迎來了那場過分深情的親吻。

這時，攝影機巧妙地將鏡頭轉到室外，透過窗簾上小小的破洞，拍著兩人親吻的畫面，這顆鏡頭意蘊深遠。精神分析學家拉岡對於觀看、凝視和窺視等理論研究有著卓越的貢獻。其中，他指出「窺視」會滿足「快感」，這是我們不能忽略的。也因此，當電影畫面出現窺視視角時，必定得謹慎看待。

這顆透過破洞拍攝麥特與麥斯親吻的鏡頭，其實一方面就是在服務觀眾，對於電影開場時那個被攝影機遮擋的吻戲，至此終於被大眾看見。而另一方面，因為窺視的視閾是窄小的，我們只能在小洞裡凝視他們兩人，其他一切似乎都被切割排除。在某種程度上，電影正透過這顆鏡頭給予暗示，在麥特與麥斯眼中，對彼此的重視與在乎，是私密到旁人都無法置喙的。

兼談「墨水印閉嘴」那場戲

看過《麥特與麥斯》，依舊會忍不住驚嘆多藍的天份。他的鏡頭細緻、意蘊悠深，是令人極為欣賞的。當然，他的表演也是。我特別喜歡在廚房的偷偷親吻之前，一群男生在客廳裡打架的那場戲。當原本想出聲勸架的麥斯，被麥特回了一句「墨水印閉嘴」時，飾演麥斯的多藍，那委屈又受傷的表情，尤其可愛又可憐。

事後再想，才明白這場戲的道理。原來，最深愛的人，往往也是能傷你最深的人。正是因為足夠在乎，那些尖銳的話語才有絕對的力量，將你一次擊倒。無怪乎，後來麥特會如此抱歉地先去親吻麥斯受傷的手和他臉上的胎記。因為，當你遍體鱗傷以後，能夠真正撫慰你的，也同樣是那個你最深愛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