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一期一會

年節期間看著臉書上朋友們PO出團圓或出遊照片，沒有疫情前倒不覺得這些照片有什麼，在疫情籠罩下，這些平常的團聚似乎都成為一期一會。因為誰也不知道下次相聚吃飯，會是什麼時候。

從小到大，我的農曆春節SOP大概是這樣的：除夕要跟著父親回老家祭祖，吃團圓飯，在老家待到初二就回到母親的老家（外婆家），然後大概會在年初四返回台中。

小時候模糊的印象中，一家四口擠著父親的偉士牌機車，沿著台一線頂著寒風北上回老家過年，過了幾年是一家五口大包小包的擠著自強號回老家，再長大一些，父親開著自己的車載著大家返鄉祭祖，後來變成弟弟當司機開自己的車載著父親回家祭祖，後來父親成為「祖先」了，我們回去祭祖就像是跟父親稟告一年的生活似的。

爺爺居住的整個村都知道他有個在大城市工作的兒子，這聽起來很是威風，尤其是在過年返家，村裡的鄰居或親戚總會說：「你看，城市的小孩穿的就是比較高級。」我們每年回老家穿的過年新衣就好像是時尚指標似的，而我們也是堂兄弟姐妹中的「城市俗」，他們習以為常的控窯、放鞭炮、赤足在田野上奔跑等，在我們眼中都是既害怕又覺得新鮮的玩意。

小時候很期待過年這樣的一期一會，因為只有這個時間，全部的親戚們都會出現，團圓飯向來都是爺爺奶奶的四個媳婦張羅，每次都看到嬸嬸們從自家廚房輪流端出年菜擺上桌，從席開兩桌到三桌，後來無法擺下第四張桌子，小孩們就沒能坐上桌，只能每人端著碗，窩在客廳中吵吵鬧鬧的吃飯，晚飯後就是小孩期待的壓歲錢時光，領完後就會到戶外放水鴛鴦或仙女棒等，或者比較大的堂兄弟姊妹就會拿著一整盒的抽抽樂（或是戳戳樂），讓大家輪流玩著，大人們則是開啟麻將模式，輪流上週，還會有人外插，嬸嬸們則多半坐在客廳嗑著瓜子，聊天看過年特別節目。

這種大家族的一期一會，我曾經在叛逆期時很想逃避，每次爭取都換來父親嚴厲的責罵，直到工作後的某一年，我不顧一切的叛逃成功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但我怎麼也沒料到我就這樣錯過最後一次大家族熱鬧團圓飯，隔年因著爺爺奶奶相繼過世，大家族的核心人物不在，大家熱鬧齊聚團圓飯也不復見了，轉而成為各房自己張羅，大家唯一的見面只剩下除夕早上的祭祖。

不知何時開始流行在餐廳圍爐，我們家也跟上風潮，開始在除夕前搶訂餐廳，但除夕夜的用餐總是有時間限制，對長輩來說很不自在，於是我們就改成年菜外帶，除夕從大家族的一期一會成為我們家專屬的一期一會，家人平常都住在附近，就因為離得近，反而真正能一起吃飯的時間不多，因為大家工作的關係，總是會覺得錯過一次也沒關係。

父親生病後第一次遇上農曆年，不知道是否意志力影響，父親在除夕前獲准回家，那年父親雖然吃的不多，但卻很開心！隔年的除夕，父親的病情不允許回家，我們決定把年菜都帶到病房，一家人擠在小小的病房中，冷冷的病房卻有著暖暖的溫度，時而彌留時而清醒的父親雖然沒能起身與我們用餐，但他卻記得模糊中一家人圍坐的景象，那年過完年，父親就離開我們了。

從小到大，年初二都是固定跟著母親回娘家，外婆有六個女兒，年初二所有的女兒都會齊聚一堂，一群女人在廚房七嘴八舌的話家常，小時候不懂，只覺得母親和阿姨們有夠吵，大了才知道這些平常都是別人家的媳婦們，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變成女兒們、姐妹們，才能圍著自己的媽媽話家常，這也算是一種撒嬌吧！

總是記得外婆家三合院還沒改建前，每次過年回去只要看著灶上的炊煙裊裊，我就喜歡窩在暖暖的灶旁，盯著那疊了好幾層的竹籠，貪婪的吸著瀰漫在空氣中的香氣，每次都會被母親或是外婆叨唸著：「小孩子不要在這裡，快出去！」我總是不甘願的走出廚房，還不忘回頭看著灶上熱氣騰騰的蒸籠，心裡期待著飯桌上即將出現各種外婆手做的粿，以及我最愛的炸甜年糕以及炸婆菜（客語）。

隨著三合院改建，外婆年紀漸長，越來越難吃到外婆手做的粿，印象中阿姨們還會約好回娘家一起做粿，她們總是一回到家就放下行李，換件輕便衣服，邊嘰嘰喳喳的聊著，邊捲起衣袖加入做粿以及聊天大隊，每次外婆總是會坐在旁邊笑吟吟的看著這些女兒們，一邊還不忘口頭指導應該要怎麼做才對，這群老年婆媽們（平均年齡65歲，有一半都是阿嬤了啊）的一期一會，雖然很吵鬧，但在前兩年外婆過世後，這些吵吵鬧鬧的閒話家常，成為彼此心中珍貴的一期一會回憶。

十多歲的年紀熱衷參加社團活動，跟社團的學長姐學弟妹建立的情誼，跟同班同學就是不一樣，畢業越久感受越深，彼此從十多歲一起瘋狂幹蠢事的年紀，到看著彼此成家立業、為人父母，平常大家在不同的城市各自忙碌著，總是沒辦法大家一起碰面，只有過年期間大家比較有空，於是我們就會去其中一個人家裡聚餐，忘了是哪年開始這樣的相聚，總之這場年初四的聚會，是平均超過二十年情誼珍貴的一期一會啊！

十多歲的我們可能都沒想過，多年後變成大人的我們，原來要約吃一餐飯這麼困難，也沒想過原來我們之間會有人成為老師、學者、導演、店長以及海外業務啊！我們都在不同的領域努力成為自己想成為的大人。

雖然現在過年的年味早已不若以往濃厚，隨著世代更替，年紀增長，年味已經回不去了，但讓我越發懷念的反而是這些一期一會，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原本覺得有點厭倦或是吵鬧的一期一會，就會突然消失，然後只剩下一期，再也無法相會。

你也有這樣的一期一會嗎？要珍惜喔！

＃艾瑪的餐桌

＃一期一會是珍貴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