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狀況,身為從小一起長大的S是略知一二的。一直以來就是那種乖乖牌小孩,家裡的一切也如同我給人的感覺一樣:沉穩、寧靜。幾乎是年復一年都如此的固定。
像是年夜飯。爸爸還沒退休前,除夕他都得要輪值,從我有記憶以來,每年的年夜飯都少了這麼一個人。因為能理解是為了養育一個家庭,所以總是自然而然地能體恤爸爸的辛勞。而在家裡的媽媽從除夕就開始炒著那些要去廟裡拜拜的素菜,要滿足婆婆的要求,又得要自己能夠勝任,長大以後才慢慢看見媽媽角色的不容易。年復一年地,她總是得連哄帶騙的讓哥哥和我還有爺爺、奶奶在除夕把那些菜吃光光,日常的滋味有時淡薄、有時濃郁,而哄著哄著,我們也就這樣長大了。
開始接觸攝影之後,有一年,我提議在除夕領完紅包後一起喜氣洋洋地拍下年節的合照,雖然影中少了在值班的爸爸,也不特別覺得惋惜。畢竟人都安好,影中這個人在或不在,也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後來,爸爸退休了。還在感受退休這回事的那幾個月不怎麼平靜,畢竟我們家如玻璃杯的水一般的平靜,輕輕地晃動都讓一群習慣穩定的人格外不自在。不過仍然有一些事情能讓人欣喜,像是那一年大大小小的節日,一家人總算實實在在地團圓了。
後來才明白,也許沉穩的反面,可能是脆弱。
在即將過年之際,奶奶住院了。一直以來都相當愛惜自己身體的她,反覆採集病毒與菌體,仍然檢查不出病因,就這麼在加護病房、亞呼吸病房和一般病房之間穿梭好幾個月。
不知道怎麼倒下的她,後來也不知怎麼地站起來了。隔一年,換爺爺倒下了。而這一倒,不只橫跨了新年,最後也成為橫跨了兩界的思念。
別說拍全家福了,家裡的山倒了,那兩個新年是怎麼過的,至今也不忍回想了。
大概也就因此,看到電影《最初的晚餐》電影裡父親靈堂的樣子,眼眶就忍不住濕潤了。
其實以死亡為題材的電影題目不在少數,可能也因為自己近幾年的人生經歷,開始能夠更同理影中人的處境和語言,沒一會兒就被電影捲進去了。
述說家庭的電影裡,我最喜歡的還是日本電影的調性,故事總是輕輕柔柔地通過妳,有感的地方會像冬天時的靜電一樣提醒妳,不張揚地等待妳的回應。
很喜歡那場味噌湯的戲。一個重組家庭中的青少年們,帶著對於過去各自對於味噌湯的記憶,在拌嘴的語言裡藏著的是對於新關係裡的不安定感,直到新媽媽在一次次的爭吵裡理解了一些什麼,創作出了屬於新的家庭的氣味,才發現當妳要向前走時,不一定要背棄過去的。大概也是跨過這個檻後,家的模樣才逐漸清晰。
於是這部電影就如此這般地用一道道料理,串起了家的故事,而大夥兒也在追思的晚餐裡,藉由這些復刻料理,復刻回憶。
今年除夕夜前,家裡大肆地刷洗了一番。我無奈地順應著爸爸極高的衛生標準仔細的把櫃子搬開、窗戶拆下清洗得乾乾淨淨,結束後癱軟在沙發,想著:「前兩年大掃除有這麼累嗎?怎麼沒有印象。」
才猛地想起,能夠這麼好好刷洗家裡,可能也是一種幸福。前兩年的這個時候都奔走在醫院和家裡之間,屋子和人連同整個被病毒席捲的世界都顯得無精打采,原來只消兩年的光景,就可以讓人頹喪不少。
看著剛刷洗好的光彩的屋子,我在餐桌上一邊吃著年夜飯,一邊跟家人提議,找個時間拍張全家福吧。爸爸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也好。」經歷了前幾年的天搖地動,該碎的也都碎過之後縫補了,剩下的便是向前看的堅韌了。
又回到了安穩的年,平平靜靜地復刻了過往二十多年的年節記憶,不同的是在這個年之後,我又要漂到更遠的地方工作了。搭上北漂的列車時,收到爸爸的訊息,「我辣椒吃完之前,妳要回來再做一罐辣油喔。」列車一邊前進,對面南下月台守候的人急速消失在眼前,進入了黑暗靜謐的隧道裡。
爸爸種的辣椒樹豐收,北上前幫愛吃辣的他做了一大罐的辣油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