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俘錫🐿 x 負責照顧或抹殺的護理師糖🐱
架空戰爭及醫院題材,寫於2020/6/20。
純屬虛構,勿上升🙏🏻
01
我沒辦法殺死他。
「吃藥時間到了。」
我將金屬推車推向218號病床,那個病患又是滿面笑容對著我。
「糖糖,今天可不可以不要打針?」
糖糖。那是我在他的追問下隨口胡謅的暱稱。沒想到他說這名字很適合我,說我的膚色就像砂糖一樣白⋯⋯真好聽。他說。我竟然覺得臉有些熱,我想這是我對他心軟的原因之一。
「⋯⋯你乖,這樣才能趕快好起來快點出院呀。」
「可是那樣就看不到你了。」
他嘟嘟嘴。老實說這樣的行為這種話,換作別人就是噁心的騷擾,放在鄭號錫身上就不會。
「⋯⋯傻瓜。來,張嘴。」
我盯著他乖乖把嘴裡的東西都嚥了下去,讓他張口檢查,才滿意地點頭準備前往對面那排病床。
「我今天也很乖呢,不獎勵我嗎?」
我頓住腳步,緩緩轉身。⋯⋯拗不過他那雙小鹿般靈澈的雙眼,確認病房裡沒有人在看,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最後敲了他的頭一下,才快步離去。
他真的⋯⋯很奇怪。
他的身上好像只看得到快樂和希望,他的床頭略略隱於牆角,接著直伸出來;如果他坐起來、身子前傾的話,簡陋的窗外灑進來的陽光會落在他身上。
每當我看著他,總會聯想到天空、微風、海洋、雛菊、酢漿草、鬆餅、甜奶油、花園、翅膀⋯⋯
都是現在不可能觸及的東西。
在這裡,除了包含他在內的少數人之外,沒人能笑得出來。
鼓勵患者看看窗外、看看書、聊聊天放鬆心情不是我們的工作。醫院是有些書可以看,除了寥寥幾本內容安全的經典文學,大多是《大奧古斯都帝國》、《奧古斯帝2世:時代轉折先驅》、《帝國復興發展史》、《礦:值得你一生鑽研的偉業》、《戰俘歸化準則》⋯⋯
至於窗外,除了毫無活力的海岸線、散佈破碎貝殼和垃圾的黑色泥灘、鉛色的海水和總是陰白的天空,實在沒什麼好看的。……也是,這樣一個用曾被炸毀的建物改造的戰俘醫院,周邊環境還有什麼可期待的。
這裡沒有神,沒有陽光、美食、音樂……沒有快樂。
只有絕望罷了。
絕望,打從上個世紀開始就代替鮮嫩的草地、人類庸碌或探索的痕跡,爬梳乾枯的大地、蔓延至了無生氣的海裡,在所及之處深深紮根,然後沿著人們的足踝往上,像黑色的藤蔓般將人緊緊攫住,拖入污泥。
戰事不知由誰發起。在你來我往的爭論、對自家或對方人民的文化清洗、勝者所寫的歷史中,也早失去意義。
在這個時代成長的閔玧其,打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送到集中營,那裡按照人們的年齡與身份等級分類居住,他們的作息言行受到嚴格的監視與控管,每天早晚、吃飯、工作與睡前,都得集體向偉大的帝國忠誠起誓。
閔玧其的身份等級是D,也就是父母是表現良好、歸順帝國的戰俘。儘管從未見過父母、連照片或姓名都沒有,他們仍被認為傳承了一致的劣質基因,除了受D等標準教育,工作也從搬礦開始,砍柴、運磚、墾地……播種和施肥是D等中最神聖的職種。而許多C、D等公民也會像A、B等貴族傲視他們那樣,將更低下的E等奴隸和F等罪人視如更加骯髒的垃圾螻蟻。
閔玧其八歲時曾因餓過了頭,撿起沾到毒泥沙的麵包囫圇吃下、差點死去。
當時的一位C等大叔救了他。看他身子虛弱,即便康復,回去做D等工作肯定會死。於是他趁他休養期間給他灌輸醫學知識,告訴他若要活得更有尊嚴,沒空害怕、退縮、怯懦,更沒空絕望。要是讀的內容無法理解、背也不會,就讓他親身試驗各種藥物,用60日不分晝夜的極端與煎熬換取一大本厚醫書的滾瓜爛熟。
『你不准死,連念頭都不可以有。』那位大叔揪著他沾了血漬的衣領說,老鷹般的灰色眼珠定定地盯著他滿布淚痕的臉。『你的命不是我給你的,是帝國施捨的──因為它允許,所以你存在。想死?在它讓你死之前,門都沒有。』
『如果想活得輕鬆點,就給我爬起來。捨棄所有作為人的軟弱和情感,站起來。就算摔斷了腿,你也要拖著自己奔跑──你的目標必須清楚,你為了什麼而活,你必須執行什麼任務。你只能為了這些目的而活,無論是你自己的目的、或是國家的目的……記住,你只能為了你的目的而活。』
『價值延續生命,代價換取尊嚴。』
『搞清楚,309。你沒有選擇。』
窗外的海水,黑得和泥灘融成一塊。
整間醫院只剩各條走廊上的燈,房間裡理所當然都是暗的。
交班的人還沒來,閔玧其決定再巡一次房,確定人都睡了,以免交班的時候有誰趁機生事……那樣的話不光要連坐死完整間病房甚至好幾間病房的人,連他們都會受處分──他們的背上會烙下象徵過失的印子,數量滿了就降階;情況嚴重甚至犯罪,將會直接貶為F……聽說待遇慘無人道,被拿去當A或B的玩物、甚至交易給他國勢力也是有可能的。
他故意把218號床留到最後。
像是堅持等著他一樣,閔玧其走近病床,鄭號錫就睜開疲憊的雙眼,露出淡淡的笑。
「……你不該醒著的,」閔玧其悄聲說,俯身幫他拉好被角。「乖,快睡。」
鄭號錫不喜歡打針。沒人喜歡。但只有鄭號錫,閔玧其從上週開始每天偷偷地將劑量逐步減少,提高營養液的比例。
「快睡吧,否則要再挨一針的。」
「嗯我會的。我累了。」
因為藥效的關係,鄭號錫看起來是真的很累。
然而他依舊微笑著。
閔玧其開始對鄭號錫過去的人生感到好奇。這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三次,是跟師父──八歲那年救他一命的大叔──分別後的頭一次。
大概純粹為了讓對方高興、或是安慰、某種獎勵……他遲疑了會,主動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糖糖,如果你是真正的護理師就好了。」
鄭號錫輕聲嘆道,像是說給自己聽;同時這句話穿過房內靜謐的空氣,來到閔玧其的耳際。他背對他細不可察地一頓,頭也不回地向門外的光走去。
鄭號錫不在『那份名單』裡。
閔玧其靠著牆板蹲在廁所隔間裡,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為一個陌生人無聲哭泣。
不被列入存活名單的生命,早晚都會被抹去。……活下來又如何?即便像他因為父母聽話才能作為D等公民出生的他,不止一次冀望能親手決定自己的結局。
可他們都是棋盤的一部份,甚至不是棋子。在棋局開始之前,他們就被做好了——也許因被國王踩踏而感到榮幸、也許一輩子做為註定磨損的邊角;就算身處勢必流血的區域、在激烈的爭鬥中被劃出痕跡,也不會有誰在意。
原本他師父要培養並利用他前往更高級的棋局。在那裡,醫護人員會照顧那些被篩選過的人,他們不見得有傷有病、不分國籍和身份等級,他們在那裡被觀察和實驗,為了被遴選為可用的棋,那地方的醫護人員就負責照顧他們,為他們調整所需的狀態,好讓研究員、測試員、訓練員繼續那些可怕的試煉。
但閔玧其在這裡。他的工作單純,他面對的都是一些被迫或自願背棄尊嚴的可憐蟲,他只需要透過給他們的藥,逐步地令其康復或死去。
有些人以此為榮,甚至以此為樂。閔玧其沒有。儘管對生死、命運之類已變得麻木,他從不覺得自己比他們優越——在真正的頂層眼中,他們都一樣,都是螻蟻微塵,是難以徹底除之才勉為其難共存、風一吹就灰飛煙滅的存在。
收容在這裡的患者,被列入名單以前都註定死去。他們不會做得太明顯,那些衰病過世的人總有理所當然的死因⋯⋯但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醫護人員或患者彼此都心照不宣,在醫院度過的每個日子不過是緩刑而已。
閔玧其告訴自己,這裡是平靜的渡口,他打的每一針就像船槳,讓患者離無憂的安樂之地越來越近。幾年來,每當他輕輕地為人蓋上白布,他會為對方終於解脫慶幸。他會在焚燒的爐前多待一會,想像自己再次跟著死去。
可是鄭號錫。
他甚至做不到去想像那場景。即使他認為活下來沒有比較好,要他親手送他到那裡……他會在那之前,等他嚥下最後一口氣,就服下準備好的藥、伏在他身上輕抱著他,陪他一起離去。
儘管心底做了打算,他知道只要看到鄭號錫笑,他就不忍心騙他。……也許被騙的是閔玧其。單單看著鄭號錫,還有他身上不屬於這裡的氣息,他就會覺得也許這個人是個希望,能讓鄭號錫自己、甚至是他,脫離被掌控的命運。
他沒讓自己哭太久。對這個時代這個國家的人來說,浪費時間留在原地哭泣,也許下一秒就會因他人的誣陷沒命。
——太不公平了。只是想活得溫柔美好,憑什麼被迫染上巨大的悲傷或恨意死去?
鄭號錫的那雙眼睛也是吧。
……也許他哭不是為了鄭號錫,而是與他有些相似的自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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