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時候,因為沒錢只好白天讀書,晚上打工。重慶北路有好家當時知名的西餐廳。「可拉布」就是我夜夜流返的所在。
可能老一輩的人還有記憶,當年「可拉布」(就是Club俱樂部的音譯)的風華絕代,老式的牛排煎到好處,入口回甘的美式咖啡,提供免費續杯,文青時髦的人都喜歡在這裡消磨上好一會兒。據說同期的「明星咖啡館」養活了一整個世代的思想和文學家。「可拉布」的絕活則是夜夜熱力放送的美國流行樂與爵士,啓蒙了不知多少血脈衝張的音樂之子。
可拉布來的客人,很多都是外國人專門來此聽音樂。由於我對英語一直很有興趣,別的工讀生看到阿兜仔嚇得魂都飛了,我卻甘之如飴,總是第一個搶先送餐。為什麼?免費的英文練功機會嘛。
久而久之,我和這群外國常客也混得非常熟。雖然外語不是很流利,但店裡的JBL L100喇叭實在很有感染力,聽那些歌曲久了,竟然也慢慢會哼上兩句,有時竟然還能用歌和老客人開玩笑呢。
記得有一次,JBL傳來披頭四的歌,那首經典的Let it be。客人聽了很有感觸,自顧自地哼著Let it be...Let it be…,完全忘了我送餐完後,在桌旁站了三十秒。在他忘我地陷入了自己的回憶,歌詞回到第三個重覆時,我順勢接著說: Let it be...10 dollars。
雖然音響開得很大聲,但披頭四這首經典可是抒情得很,我又十分準確地接在拍點上,這下他要裝作沒聽到都不行了。那天晚上,我得到的小費不只是10 dollars ,而是十倍於此的 a hundred dollars!
只是沒料到的,這個客人不只給了我超乎想像的小費,自那夜開始,他總是有空沒空找我聊天。雖然一個晚上外場工作實在忙碌,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用英語亂聊,竟然也認識上一個有趣的傢伙。
他叫Stephen,是美軍電台(就是後來的ICRT)的電台工程師。原來他常來這裏,是因為店內除了會播放流行樂黑膠外,在熱門時段也會切到廣播電台。Stephen來這裏,多少也是因為工作關係。他告訴我,每次只要「可拉布」放美軍電台的音樂,客人默默地走了一些,那大概明天上班,主管就會問他"what the hell have you done?"(你天殺地幹了什麼蠢事?)。每次都很靈驗。
其實Stephen 講這些很技術性的東西時(什麼調變啦!解強啊!輸出變壓器啦!我英文哪有那麼好),我都聽不懂。但我可以非常確定的一件事就是,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對自己的生命,非常有熱情。
只是接收電台的FM訊號,又不是太空科學,哪有那麼難對不對?對於Stephen 這樣的專家當然不難,只是「魔鬼藏在細節中」,他每天都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確保電台放送的訊號維持非常穩定的品質。每一天,他都在和魔鬼奮戰,如此我們才能聽見音樂中的天堂。
記得有一回,Stephen突然消失不見好幾個禮拜。巧的是,那時的美軍電台的音樂聽起來就是特別煩躁,明明就是我最喜歡的Bill Evans和 Johnny Hartman啊。我發現我想念起這個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