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敲門,心酸的心情像春蠶在紅地毯上蠕動。在這間沒有窗戶的屋子里,我在等你敲門,不管你是否知道。
夜沒有眼睛,我一個人在思考,思想是地鐵列車上飄逝的紅圍巾,席卷進隧道里,尋也尋不回。黑暗如冷冷的石頭,一塊接一塊地狠狠地砸向我。我不覺得痛,因為我所有的知覺都被你小心翼翼地牽著。告別的那一天,你不告訴我你要上哪去,天涯之外還是天涯,山谷里每一個亮著昏黃燈光的小站,都有一個美麗的名字。我甚至沒有握一下你的手便讓你走了。在一陣北方特有的風之後,你的一根長長的細發,以小貓一樣溫柔的姿態,依偎在我的胸口。我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就往回走,讓一雙憂郁的眸子送我的背影。從此,鐘聲一直響著。我習以為常,等你敲門是我從不雷同的功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明天”。陳與義的詞被漂流成一張薄薄的剪紙,宋代的風流貼在雪白的天花板上,夢醒時分,睜開眼睛第一眼就能夠看到。可是,你在做什麽夢呢?我對你的夢境一無所知,同時也懷疑自己風幹的夢。這樣就只剩下這扇等你來敲的門了。當夢境也無法讓我們獲得某種真實的感受時,我們就只剩下這扇小小的門了。你會來敲麽?
你會的。敲開門之後,青瓷花瓶在桌上等你。倒上一杯清水,把你從野地里采來的花插進去。你跪在矮矮的幾案前,最先挑選的是那枝受傷的滿天星。折傷處露出白色的木芯,但鮮血還沒有流出來。你說,瓷瓶是花,花枝是你自己,一切哭聲都在這沈寂中被濾去。我知道,世界向我們致敬的莊嚴時刻到來了。你沈靜地把花插進瓷瓶,裙裾圍著你的腰肢飄成一朵白梅花。在你的指尖輕輕翹起的一瞬間,我明白,你來後,我的這扇門便再也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它將永遠這樣敞開著。
等你敲門,等到清晨。習慣黑暗,已不習慣陽光。而陽光執拗地透過墻壁,透過門,透過我緊閉的眼睛,將一把一把的金子灑進我的身體。全世界的春天都在我這里,我摟著春天,然後再給你開門,我的留守和你的遠走,都是為尋找春天,不管你找到沒有找到,快來敲我的門,我把我懷里的春天送給你。世上沒有天涯,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們的家。世界就在這扇門內,等你敲門,等你一身的風雪。一路石頭房子的小站都在向你微笑,你總是上路。直到有一天,冬季像鬼魂一樣纏住你,你走進一叢白樺樹劈成的柵欄,又走出來。繞到後面,這才看見我這扇擠滿常青的爬山虎的小門,你已喪失了對故居的記憶,在羞澀與驚慌中敲門,輕輕地有節奏地敲門。這一瞬間,我的等待是何等的輝煌!
其實我們相互就是對方的春天。當我們恍然明白這一點時,小屋已積滿齊膝的梧桐葉,每一片落葉都已脆弱得無法接觸。秋雁的哀鳴,與你的敲門聲此起彼伏,我想哭,已經沒有汩汩的眼淚。歸去來兮,我們經歷的是一個古老的命題。因此,我們依然年輕。
小屋被移置到原野,移置到沙漠,移置到森林,甚至小屋本身就是你從火車上看到並且告別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站。而我被禁錮在屋子里,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我成為風景的風景,成為門上一把生銹的鎖。當你采擷完原野上所有寂寞的風景之後,便帶著一把精致的鑰匙而來。你能自己打開門,卻有意先敲門,為的是給我的等待以意想不到的報酬。
等你敲門,等你的敲門聲像白羽箭一樣準確無誤地射在我心房最脆弱的那一部分。等你敲門,我握著一只不會走動的老懷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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