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19
早上去看爸爸,哥說他吐了整晚,膽汁和胃液不斷從口中湧出,難以控制。
離開病床前,腦海中浮現NG。知道又要多一個管子了,我心裡抗拒著。
上班中間,姑姑打電話來我沒接到,知道他們沒事斷不會打給我的。回電之後,果然是要問NG的事,護理長不忍爸爸不斷嘔吐,主治醫師要下午才會到病房,所以打電話問我是否要放,電話中跟爸爸說,如果你吐得很不舒服,想放就放吧!
下午三點,去看爸爸,鼻胃管在旁邊放著,還沒有動,姑姑說,爸要等到我或主治醫師到才能決定。
我跟他說明了放鼻胃管的過程,置放後可能的感覺,和排出胃液減少嘔吐的功能,並到護理站開Zofran,護理長跟我說,爸爸願意放了,問我是否要自己幫他放,我說可以,我自己幫他放。
果然一到咽喉,爸爸就不斷作嘔,我請他努力地吞口水,輕柔迅速地把管子放入。置入的鼻胃管引流出黑色的液體,胃裡滿滿的消化液讓他不斷作嘔,引流出來之後他總算可以躺著休息。
2017/06/20
爸爸從早到晚,問了好幾次,可否將鼻胃管拿掉,我安慰他,如果引流量減少了,就可以拿掉了。
下午主治醫師又來病房,和專師一起替父親抽腹水,我看見他在下針時痛苦表情,那是苦多於痛的,或者是已經超越他意志力的疼痛,我感覺他幾乎快要哭了,只好安慰他,下針比較痛吧,現在應該沒那麼痛了。
放水中間,他似乎小睡了一下,放完之後又替他打了止痛針讓他再休息一會。
吃完晚餐回去,看見媽手裡拿著電話,原來是正要打給我,要我把NG拿掉。
我想他應該是意志堅定,所以去拿了手套,心裡也感受到父親已經決定放棄一切的治療。
果然,拿掉鼻胃管之後,他就說,這一切都好辛苦,可不可以不要那麼辛苦,可不可以轉去安寧病房?我知道重點不是病房,而是安寧。
爸爸的問題,我覺得很難回答,只好告訴他,我也不知道他還要受苦多久,佛菩薩何時要帶他走,師父有說,享福了福,吃苦了苦,待他的苦受盡了,就圓滿了,就要跟著佛菩薩走,我會不捨,但會放手,會祝福他。
我很感謝他給我們這麼好的教育和環境,讓我的善根可以逐漸的發芽,走上修行的道路。
也告訴他,我漸漸覺得照顧他並不是一種付出,而是他在成就我。告訴他,外子說我是來報恩的孩子,我只能跟他說父母恩重難報,我們能還的只有一點點,能還多少就還多少。
爸說,要我們記得跟我先生說謝謝。
2017/06/21
爸爸會一陣陣的腹痛,我突然想起冤親債主的事,請父親將這輩子所做的功德善事回向出去。
我覺得他不太理解,因為他要我告訴媽媽,整理一下他之前做過的那些事,我告訴,只要他心念到了,他們就會收到,他仍是要我寫下來該怎麼做。
待我找來紙筆,寫好台詞要讓他念,他又發現自己吞嚥困難,喝水會嗆到,確實是新的症狀,連水都無法喝了。然後,又要我先解決吞嚥的問題再說。
我感覺機緣就要成熟,但終究還是遇到了阻礙。有些事果然是我無法強求的。
2017/06/22 我們準備要回家了。
爸爸的狀況持續的惡化,昨天開始,連喝水都會嗆到。
主治醫師建議爸爸打TPN,認為他體力改善就不會這麼沒有求生意志了,我們卻清楚的感覺到生命像沙在指縫間流逝。
爸爸過得愈來愈辛苦了,一躺下就會吐膽汁,只好坐著,坐著又難以休息,呈現著坐立難安的狀況。
我們清楚,再多的supportive care都只是延長他的痛苦,所以決定放手讓他好走。
早上心跳一直都是140幾下,我想他的身體呈現脫水的狀態,待到血壓心跳開始下降,就離終點不遠了。
今天值班,晚上無法到病房陪他,聽外子說電子血壓計已不容易量到他的血壓,
換了一台量到的是90幾。
今天二哥從外地回來,我想爸爸也可以放心了,我想爸是不太据泥見最後一面這件事,但二哥如果沒回來,二哥自己是不會安心的,所以我也認為大家都在的這幾天是最好的時機。
2017/06/23
值班的清晨,從值班室的床上突然醒來,感覺該趕快到病房去。
爸爸坐在椅子上,嘴角的膽汁已經乾了,衣服和床邊也染了膽汁的顏色,愛乾淨的爸爸若非已無體力,絕不會呈現這種狼狽的模樣。
趕緊拿了毛巾替他擦拭洗臉。
幾乎說不出話來的他,想要上床去躺一下,我從前面抱著他,抓著他的後褲頭,用力地協助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爸爸的頭靠在我在肩上,我知道他幾乎沒有力氣了,雖然孩子在肚子裡,讓我擔心自己不能太用力,但也沒辦法,只能要孩子抓緊了。
撐過了清晨,媽媽和二哥幫忙爸爸換上乾淨的衣服。
我也開始連絡返家的事宜:救護車,電動床,電動床還沒到之前如何把床墊高,PCA...
本來想等到出院手續辦妥再回家,後來感覺不太對勁,應該讓爸爸先回家,手續後續再辦。
聯絡救護9點來接爸爸,哥二哥到對面租氧氣機,姑姑和媽媽幫忙收拾房間,大哥幫忙家中的準備。
我陪著爸爸,坐醫院的電梯下樓,經過急診室時恍如隔世,爸爸住院的那一天,是自己騎著野狼來急診的,還可以在我的身後慢慢的走路,現在雖然清醒,卻是必須躺著推床出去了。
和爸爸一起坐上救護車,沿著熟悉的道路回家,不知道爸爸心裡想到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