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生活是一門藝術,愛乃是一門藝術。」-佛洛姆
正好在閱讀《愛的藝術》的這段時間裡,看了《我的完美日常》這部電影。
佛洛姆說人們錯誤地認識了「愛」,以為愛是被愛,而不是去愛,所以完全搞錯了方向和方法。人們追求愛的時候,努力在外貌、財富、權勢等因素上努力來創造自己的吸引力,好讓自己值得被愛。然而,愛並不是被愛,而是去愛,用佛洛姆的話來說是一種「創造性」(productive)的取向,是一種積極主動的「行動」。當人格臻至成熟,人不再自憐和自戀,放棄了全知和全能的自戀式迷夢,他想要的是經過自己的實踐努力而得到成果,也能夠創造性地發展自己的能力,照顧、責任、尊重和了解的態度也就伴隨而來。
在這部電影裡除了大家最常提到的禪,我也不斷地看見愛。
完美的日常又是什麼呢?套用佛洛姆的觀察和洞見,同樣可以看出導演文溫德斯和役所廣司所詮釋的主動積極的創造性。
平山先生的工作是東京公廁的清潔工人。每日,陽光剛從地平線透出,天色剛從深黑暈染成深藍,遠方神社竹掃把刮掃落葉的沙沙聲傳入耳裡,便是起床的時刻。起身、疊被、刷牙、修剪鬍鬚、為心愛的樹苗灑水、換上「Tokyo Toilet Project」的制服,拿起玄關依序排列好的鑰匙和零錢,打開家門,也必定要仰望天空而露出一抹微笑。投販賣機、上駕駛座、選卡帶、放音樂、前往第一個公廁,開始日常的工作。
平山先生幾乎不說話,以至於到了電影中間,我發現自己非常好奇他會說出什麼?
平山先生無法進行工作的時候(有人要上廁所,必須退到外面等),就會站在門外,將眼光投向樹梢沈浸在光影裡。
中午,坐在神社的樹下吃三明治,拿出膠捲相機為穿透樹梢的光拍一張照片。下班,換上便服,騎自行車到傳統的澡堂,享受偌大空曠的澡堂和泡澡池的熱水,再到固定的攤位用晚餐,老闆也總會給他一個熱切的問候「工作辛苦啦~」。睡前打開檯燈,讀一點書,進入夢鄉。睡夢中,白天所見的光影交疊錯落構成一幅幅看似相同卻又不同,變化成灰階的影像。隔天,在沙沙的掃地聲中,再次醒來。
「這個世界上,其實有很多不同的世界,看起來連在一起實際上並不互通。」
電影裡和平山先生互動較多的,有三個年輕人和三個老年人,為平山先生波瀾不驚的日子帶來一些互動和挑戰。
平山先生有個年輕的男同事,做著同樣的工作,態度則是抱怨著世界的不公平、沒有錢、交不到女朋友,萎靡無力又不負責任,也給平山先生帶來一些麻煩。這個男同事是個極為鮮明的對照組,將令人不耐煩的世俗膚淺詮釋的極好,也可以說當一個人不懂得去學習體驗和建構生活的藝術時,有多麼可悲。
平山先生逃家的外甥女,帶著不知多久前舅舅送她的膠捲相機,闖進他的生活裡,看見舅舅工作時遭人輕蔑,眼神不禁透出銳利的敵意,舅舅望向樹梢的目光轉向她,給了她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鬆動了女孩內心的防備,後來她也試著協助清掃的工作,雖然動作笨拙,但在清潔工身邊,又有誰的自尊心會受損呢?平山的謙卑無疑是一種極大的包容和慈悲。
平山的妹妹由司機載著來接女兒回家,對哥哥的工作和住所感到不以為然和悲哀,平山先生給了不願返家的外甥女一個擁抱,也給了妹妹一個擁抱,妹妹的內心雖然觸動,卻仍然不可思議地問道:「哥哥,你真的在做清潔工嗎?」暫時相連的世界又斷絕開來。
「下次是下次,現在是現在。」
看過這部電影的人,幾乎都能夠感受到文溫德斯和役所廣司的禪意,然而禪意有固定的公式嗎?禪在日本嗎?禪在禪堂嗎?是如何我們能說「禪在生活之中」?
在《牛的印跡》裡提到,禪悟只有在高度紀律性的環境裡才能達到,也就是修行者具有高度專注心靈的前提下,才可望收到預期效果。平山先生在日常裡實踐和建構的事物,是禪,也是佛洛姆說的愛,這件事打破了我對禪的一些認識,也逐漸在東西方的思想之中,找到世界連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