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之島 Vol. 1:次級品》

2022/03/16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滋!滋!滋!滋..滋滋滋...」鮮嫩的翼板牛在鐵網上跳動,光亮的油脂在紋理間流竄,一縷縷看不見的香氣伸進鼻孔,刺激食慾,將胃的開關打開。配上冰冰涼涼的生啤酒,那濃密的氣泡帶給味蕾席夢思的感受,柔軟且平滑,使舌頭不畏熱情的牛肉的殷勤,反而抓著牠說:「再來多一點!」。
「所以大家工作如何?」小城說道。
「還行吧,反正...反正在台北...台北只要底薪30K就還不壞。」我一邊吃著自己烤的完美牛肉說著,滿嘴油脂給我的幸福感讓我語無倫次。
「沒差吧,反正都是社畜。」嵐(我的女友)說道。雖然聽起來很憤世,但那是她最自然的樣子。
「喔?看來大家都一樣。寶你要不要吃這個雞肉?」小君不等小城回答,將剛剛她精心烤製的佳餚送進她的碗裡。
「喔喔,謝謝。話說阿,大家還是要好好生活阿,不要像我離職後找不到30K的好工作。」
「怎麼會?雙北30K已經是基準了吧?」
「沒阿,有些根本就規避勞基法,責任制可以解釋任何事情,扣一扣還是沒到那個標準。喔幹,真好吃。」小城吃著一坨發亮的肉對著我說。
「阿你有跟公司反映嗎?」
「當然沒有阿,畢竟是個不差的公司,所以沒特別說。但是加班費有給啦,這是一大原因。」
「媽的,笨狗一隻。」
「不不不,這一切不是因為我是狗,而是台灣就是犬之島。」
「你在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小君斜眼看著他說道。他們已經結婚兩年,以我們這世代已經是難能可貴的景象,但身為上個世代的宿醉,絕對還不夠。
「不然我能怎樣?不去工作就沒有錢,沒有錢就沒辦法生活,沒辦法生活就只能讓妳養?」
「好啦好啦,反正我們都是次級品。」嵐打斷詭譎的氣氛,想讓這美好的夜晚不要變調。
「妳說的『次級品』是什麼?」可能喝開了,小城有點鑽牛角尖地詢問她。
「沒阿。你想想,我們都出社會一段時間了,都長大一段時間了,我們都是公司、家庭和人際關係等等的次級品,那種不是沒人能替代的人,但因為對方沒有要認真找、沒意識到要認真找,所以看起來不是替代品,實際上是。」
「那也是我們這種底層到中產所面臨的狀況阿,只要是金字塔微頂端的就不是那樣吧?」
「不是,絕對不是,台灣又不是人才頂端之地,他們只是沒有辦法去找外國人士而已。」
「也太極端了吧,台灣還是有很重要的產業和人才都是不可或缺的阿。」
「可是你還是領28K。」
「幹您娘。」
「政治正確一點要說操你爸。」
「好了啦。不要這樣嵐。」我試圖緩和兩人越來越上漲的情緒,嘗試不讓雙方的ANGER值超錶,幻想出兩條像格鬥遊戲的怒氣條。
小城:30%,嵐:10%。
「好好好,那不說工作,人際關係又是怎麼一回事,你要說我們之間的朋友關係都是次級品嗎?」小城沒有意識到這個主題的危險性,更深入的切進隱密的領域。
「如果宏觀一點來看的確是阿,假如我跟你們不再見面,那也只是去找其他人做朋友,或者就是…阿等等,牛舌好了。」嵐的冷靜讓我一瞬間感到恐懼,雖然她都說她早已對我融化,但冰山下說不定還有一個深淵,我根本沒注意到。
「或是就是不交任何朋友,這之中還有很多細節可以去處理,像是可以交些出去玩的朋友,但是不用談心,因為擁有同個興趣,而只是讓彼此有個生活上的逃生出口不是很好嗎?」
「妳那樣消極的態度怎麼可以說交朋友,那妳真的對我們認真嗎?如果不是,那妳就是可悲的女人而已。」
「咦?怎麼有個雄性的小狗在吠呢?首先阿,我對你們是認真的與否,有影響到我們之間那些回憶嗎?我跟你們出去玩,也是認真出去玩,我沒有不認真享受旅行,也沒有不負責任地讓你們準備所有東西,請問我這樣對你們不認真嗎?還有,這跟我可不可悲,又是跟女人有什麼關係?」
「我一直都覺得景嵐妳啊,一直都跟我們有距離,我指的是女生那群。」小君原本只是默默吃著肉聽著,但藉由酒精鑰匙,她也加入了戰局。
「寶等一下,我先問完。跟女人沒有關係阿,我只是將妳的生理性別加進去做形容詞而已,妳反應幹嘛這麼大,妳是什麼偏激女權SJW嗎?」當小城開啟嘲諷模式的時候,那代表他是真的生氣,再ㄍㄧㄥ上去一點,就會發動他機關槍之羞辱子彈必殺技。
小城:80%,嵐:30%。
「跟女權又有什麼關係,看來你根本不知道女權在幹嘛。」
「這!只!是!嘲!諷!妳!的!形!容!詞!」小城極力克制自己不要在餐廳大吼,咬牙切齒地說出一個一個字。
「所以說你看,你連話都不會好好講,詞也不會好好選,父母怎麼教的。還有阿,你看看,像你這樣把我貼上各種標籤,但又不是最正確的標籤對象,就像是這些標籤下的次級品阿;而這些次級品,就會影響那些符合那些標籤的人,不過我要先說,我覺得一個人身上還是有正確的標籤,像是我是設計從業人員,那我就有設計圈的標籤,但對於其他產業,我可能只能當次級品。甚至可以在社會上看到的其他模糊的情形,比方說民眾對路權、法律、生死觀念,老一輩跟我們這輩的想法就有分歧,他們也沒有要尊重我們的意思,即使我們說出了科學上的根據、包容性的看法,但因為我們年紀就是比較小,在華人社會當下,不管怎樣都會是次級品。有些也有可能有地域上的關係,像是要不要按喇叭,你在台北以外按喇叭簡直就是有概率的自殺,對方可能根本沒有在理會喇叭有『警示、提醒』的作用,而按的長不長、短不短根本沒有什麼規定,只是長久以來的風俗習慣而已。但就是會遇到只把喇叭當作『挑釁』作用的人,對你罵三字經,甚至直接逼車,停下來打你,覺得自己沒錯,然後他們照樣過自己的生活、生自己的小孩,而我們這些受害者,只會是這些次級品下的次級品。」
「妳這是歪理。」
「哪裡錯了?」
「但是妳整天想這些有何用意?」小君看起來非常難過,眉頭深鎖,不知不覺已經喝掉三杯生啤酒。
「沒有任何用意,只是當作看出誰是好人的技巧而已。」
「好啦好啦,有話好好說,吃肉吃肉!」我再度找到機會,想要打斷已經變調的夜晚,希望結局不會過於糟糕。
「你可以閉嘴嗎,林偉翰。」
小君:100%。
「我從高中就很討厭你處事的態度,每次出事都躲得遠遠的,然後有好玩的事情,你才會主動開口。或是都已經在你眼前發生了,你就只會在旁邊看,都不講話,或是他媽的講一堆幹話。」
「不是阿,如果跟我直接沒關係,我覺得我加進去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阿。」
「但是有好幾次都是跟我們全部人有關係吧。」
「誒誒,那是妳的看法,跟我無關。」
小君嘆了一口氣,放棄跟我繼續爭吵下去,轉而向嵐繼續提問。
「家庭方面妳也是這樣覺得嗎?覺得我們都會是父母下的、親戚下的次級品,因為沒有話語權,然後加上傳統價值和家庭風氣的荼毒,所以我們沒辦法成為優良品?」
「我要先表明,『次級品』的觀點還是有個光譜在。我覺得還是要看個人家庭實際的生活,富人家庭下來是會有壞小孩,窮人家庭下還是會有好小孩,我只覺得為什麼有些人可以很有自信地生下去。」
「我的家庭對我也是嗎?」小君哀傷地詢問。
嵐遲疑了一下,喝了一口啤酒,說:「是的,我覺得是。妳想一下,妳小時候就想成為很厲害的小提琴手,但妳們家沒辦法支柱妳,甚至怪妳已經可以上學讀書就很好了,所以妳只好放棄。而且妳爸就是個三寶,偶爾偷懶想要偷吃步我覺得就算了,不過出事就是要勇於認錯,但是妳爸上次出車禍還跟人要求有的沒的,罵人不會開車不要開,強硬地不肯付這麼多錢,結果省了一點賠償金還沾沾自喜。」
「所以我就是我垃圾爸爸的次級品了,對吧?」
「或許是吧,可是妳沒有變成妳爸那個樣子,但妳也沒有反抗妳爸,而且還讓他繼續當三寶,他現在年紀大,騎車不太穩,妳還讓他繼續開車、騎車。」
「那妳對偉翰的愛情呢?」小君的表情從痛苦轉為冰冷,拋下這場宴會最大的炸彈。
「是,我覺得也是。」嵐沒有遲疑。
我:200%。
「蛤?妳說什麼?」我開始大吼。小城一邊趕緊嗚住我的嘴巴,一邊用全身的力氣將我壓在座位上,他已經從怒氣滿滿的狀態,變成驚恐的小狗。
「妳這婊子。」嵐狠狠地看著小君。
「妳也不差啊。」小君笑瞇瞇地看著嵐。
深紅色的警示燈在空氣中運轉,發出足以刺穿烤肉香氣的針。
「解釋一下,我對妳哪裡不好,我們之間有怎麼了嗎,我對妳這麼認真,妳這樣對我?」我的顏面肌肉繃住所有的臉部器官,固定住我的眼、耳、鼻,和不說話時緊縮的雙唇。
「並不是我不愛你,我也沒有對你不認真,只是你我都知道,我們都沒辦法像初戀那樣火熱,反而添加了經濟、默契、彼此的家庭、時間等等的化學調味劑,才產生這樣的愛情。」
「妳根本只是在辯解,妳只是逃…」
「那你跟王怡佩呢?」
怡佩是我的初戀。
我說不出話。我大概了解她想要說什麼,卻又不太懂,但她那短短的一句,將我的怒氣條戳了洞,直接洩氣到0%。
就這樣當機,坐在位置上。
「走吧,我們也吃飽了。」小城帶頭起身,離開充滿油耗味的餐廳。
夜晚的城市藏起自身的污穢,將陰暗景深化,或是模糊化,就連顏色都好像offsetting一樣。短路的腦袋造成我無法去思考,不能再感受環境的變化;也讓我無法成為觀察者,不能再將自己置身事外。
〔REBOOT〕
裕城和翊君走在回家的路上,對於剛剛的爐邊談話,他們倆都有想要表達的想法,卻又不想當第一個。
「所以,我們要繼續跟景嵐做朋友嗎?」裕城先打破了氣氛。
「我覺得可以啊,畢竟她說得好像也沒有錯對吧。而且我在想…我自己覺得可能因為是我們,所以她才敢那樣表達她內心的想法。」翊君直直地看著前方,沒有轉過頭面對裕城講話。
「嗯,跟我一樣。」
兩人的步伐很慢、很慢,每踏一步都在消化景嵐剛剛所說的一字一句。
「你覺得他們還會在一起嗎?」小君問道。
「我覺得會。」
「我也覺得。」
兩人象徵性地望向後方,不知道早已走到哪裡的偉翰和景嵐。
偉翰和景嵐這時躺在床上,兩人難得沒洗澡就有默契地躺上去,雙方都不講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話題。
「我們要分手嗎?」偉翰直截了當問道。
「不用阿,因為我愛你。我很開心有你,我可以把一切都交給你,但你也知道我剛剛所要表達的意思,你之於王怡佩就像我之於陳世豪。」
「嗯,我了解,但我不懂。」
景嵐轉身抱著偉翰,將頭埋在他懷裡,說:「你是很特別的存在,裕城跟翊君也是,現在我很開心擁有你們。」
「你剛剛明明可以在餐廳裡說這句話的。」埋在聚酯纖維的聲音不足以影響清晰度。
「可是同時,我也不會說謊。」
「我就是喜歡妳這一點。」
偉翰放下心中的大石,他比景嵐還害怕失去彼此。
「所以呢,我們都是次級品囉。」偉翰半開玩笑地說道。
「可能不是,只是我們住在犬之島,都是狗。」景嵐抬頭看著他。
看了許久,兩人便開始大笑,剛剛說出的奇怪內梗,卻硬湊出了一個奇怪的笑話。
端詳彼此的時候,沒有任何文學性意象,只有他和她的臉,和眼裡的她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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