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四十

「你們兩個知道什麼是RPG嗎？」

「當然知道，Role-Playing Game，我們以前不是常在一起玩勇者鬥惡龍嗎？」

「不是那個啦。」

「難道是Rocket-propelled grenade？」

「那是什麼東西？」

「火箭推進榴彈。」

「拜託，是Revival Prayer Group啦。」

「那又是什麼東西？」

「中文叫禱告復興小組，總之就是要有兩三個人在一起禱告的意思。」

「你們教會最近在推動這個嗎？」

「對啊，牧師說大家都要組成這個禱告小組。」

「所以，你是想找我們兩個一起禱告啊。」

「對啊。」

「可是我們三個人都不在同一個教會聚會，沒關係嗎？」

「應該⋯⋯沒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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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拔，好無聊喔。」大女兒一邊在志明身旁繞圈圈，一邊向志明抱怨著。

因為疫情升溫，志明、雅逸跟五歲的女兒，都已經在家裡面關了兩個星期。剛開始女兒超級高興每天起床都可以看到志明，但是連續十四天不能出門，讓一家三口都快發瘋。女兒從第三天開始，就自動發明「好無聊」的口頭禪，每天要說個幾百次。志明雖然在家，可是還是要透過ZOOM上班，在女兒的干擾下，他的工作效率一落千丈。幸好，他下星期就要去辦公室輪值一週，還可以出去透透氣。

「馬麻呢？」志明一邊緊盯著筆電螢幕，一邊問女兒：「請馬麻讀故事給你聽好嗎？」

「馬麻在跟阿姨禱告，禱告復興小組啦。」女兒無奈的說。

志明抬頭看看時鐘，的確，現在正是雅逸跟姊妹禱告的時間。無奈的志明只好闔上筆電，開始跟女兒玩起「扮家家酒」的遊戲。

以前志明是很愛家的男人。在女兒剛出生的時候，他幾乎天天都趕著下班，想要回家抱抱女兒、陪陪太太。但是現在，他在家裡卻覺得有點苦惱。志明一邊陪女兒玩，一邊偷瞄時鐘，心裡想的都是待完成的工作。雅逸跟教會的姊妹們禱告，起碼都是一小時起跳，不超過這個時間，她是不會下線的。志明心不在焉的表現，終於惹怒了女兒。

「把拔你要認真一點！」女兒有點大聲的說：「我是老闆娘，你要買什麼菜？」

「我可以不要買菜嗎？我比較想喝咖啡。」

「不可以啦！你一定要買菜！」

就這樣，志明在女兒的「想像力菜市場」裡逛了足足一個半小時，從雞蛋買到魚肉，從日本壽司買到美國牛排。終於，雅逸從房間裡出來了。整整一個半小時！雅逸容光煥發、笑臉迎人，開心地接過了志明的重擔，陪女兒逛起街來。

志明想起聖經裡摩西跟上帝見面的情節，據說摩西跟上帝見面以後臉皮是會發光的。

「不過，雅逸會這麼開心是因為禱告，還是因為跟姐妹們說了很多話呢？」

說實在的，志明對這點很有疑問。但是他不能問雅逸這個問題，因為這是自尋死路。志明重新打開筆電，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螢幕上的報表。他必須要在今天下午把這份報表完成，不能再拖到晚上，因為今天是週一，晚上換他要跟他的弟兄們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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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晚上十點，在ZOOM的會議室裡，志明、書亞跟渠恩三個大男人準時的上線了。

「好啦，要怎麼禱告？」書亞問。

「其實我也不知道。」志明說：「反正⋯⋯就是一起禱告。」

「沒有什麼其他特別的方式嗎？」渠恩問。

「嗯⋯⋯應該沒有。」志明說。

「我平常就會跟我們教會團契的人一起禱告，」書亞說：「這樣為什麼要特別要組這種禱告小組？」

「大概是為了鼓勵大家多禱告吧。」渠恩說。

「沒事多禱告，多禱告沒事。」書亞有點嘲諷的說。

「你們的教會都沒有推動RPG嗎？」志明問。

「沒有，」書亞說：「我知道最近很多教會都在推動這個，但是我的教會比較保守，沒有在趕流行的。」

「對喔，」渠恩說：「以前那些訪韓特會、天國文化、布永康之類的，好像也沒有聽你說有參加。」

「還有超自然特會、各種醫治特會等等。」書亞說：「志明的教會比較大，才會去追這些流行。我的教會太小了，才四、五十人，牧師跟師母光是講道、探訪、帶禱告會跟查經班，就已經忙不過來了。」

「這算流行嗎？」志明說：「我們的牧師都說這是上帝在推動的活動，參加這些好像是信仰裡面很必要的事。」

「我覺得，信耶穌很必要的事只有三件。」渠恩說完這句話，三個大男人突然一起大喊：「讀經、禱告、唱詩歌！」

志明、渠恩跟書亞是在同一所大學讀書、一同參加學生團契的好朋友。在學生時期，他們團契經常喊的口號就是：「讀經、禱告、唱詩歌！」這三件事情幾乎成了團契每次聚會的例行內容。就算沒有聚會，也常有三四個人不約而同地窩在團契的社團辦公室裡，不是禱告就是在唱詩歌。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活動。」志明很坦誠地說：「我在學校信主以後，很喜歡讀經禱告，也很喜歡跟大家一起聚會。但是現在在教會服事，多出好多事情要去做，每一件事情牧師都說這是最重要的事情，搞得我都不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了。」

「什麼都是最重要的，就等於什麼都不重要。」渠恩說。

「我最近覺得很迷惘，」志明說：「信仰是什麼？我在教會參加了這麼多服事跟聚會，好像⋯⋯反而我的信心好像不如我在學生時候那麼單純、堅定。」

「我今年三十九歲，志明你是四十歲了吧。」書亞說。

「對啊，這跟年紀有關係嗎？」志明說。

「這叫中年危機啦。」書亞說。

「這是什麼意思？」志明問。

「我們男人到了四十歲，就有一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危機感。」書亞說：「人生過了一半，可是我們感覺自己一點成就也沒有，不知道以前自己做的事到底有沒有意義。所以很多人在這個時候都會想要換工作，想要完成以前夢想過卻沒有做到的事情。」

「你這有科學根據嗎？」渠恩問。

「嘿嘿，這是我個人的心得啦。」書亞說。

「你說的那是工作，信仰也有中年危機的嗎？」志明問。

「應該會有吧，我有些時候也會懷疑，上帝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書亞說：「雖然我從小就跟著爸爸媽媽信耶穌，可是我有時候都感覺不到上帝的存在。」

「上帝真的存在，我覺得這點倒是毫無疑問的，」志明說：「我想我的問題是，我真的要繼續相信祂嗎？我覺得在教會很⋯⋯很難感受到上帝的存在。我覺得⋯⋯這幾年牧師跟我們業務部門的主管很像，講台上的內容都一直想要激勵我們去服事、去傳福音。然後，禱告會很像我們的業績誓師大會一樣⋯⋯。我都搞不清楚我是在公司還是在教會了。」

「你說的那是教會，不是上帝。」渠恩說。

「這有差嗎？」書亞問。

「當然有，你沒聽過宗教改革嗎？教會墮落得不成樣子，結果上帝出手改革了教會！」渠恩說。

「你說的那是以前的天主教⋯⋯」書亞說。

「以前的教會會墮落，我們現在的教會也有可能會墮落。」渠恩說。

「看來我們都需要禱告，」志明說：「為我們的信心禱告。」

「嗯，的確。我們一起禱告吧。」書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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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週是志明分流上班的日子，他們公司每週有三個人要分流上班，看守辦公室。

星期一的早晨，首都的路上冷冷清清，完全沒有以往熱鬧非凡的活力感。志明帶著口罩坐在地鐵上，車廂裡竟然只有他一個人。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一週他終於可以擺脫女兒的干擾，專心在辦公室工作了。在家裡工作，有一半的時間會被女兒找去「陪玩」，不是在想像力市場裡逛街，就是要他抱、要他準備點心、要他幫忙上廁所⋯⋯搞得他必須趁女兒晚上睡覺時起來加班，睡眠不足。

志明推開門，進入辦公室。以往電話響個不停的辦公室，現在安靜得不得了，裡面只有一個女同事鳳瑜默默的面對著電腦。整個早上，志明除了跟鳳瑜交換一些業務上的訊息之外，也沒有過多的互動，而另一位同事一直沒有出現。

午餐時間到了，志明跟鳳瑜面對面地坐著，一起分享著外送員帶來的午餐。

「這家壽司真的很好吃，希望他們能撐過疫情的衝擊。」鳳瑜拿起一個鮪魚壽司，優雅地把它放進嘴裡咀嚼著。

志明有點不自在，自從跟雅逸交往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跟其他女性單獨吃飯過了。今天一整個早上，只有他跟鳳瑜在辦公室，搞得好像他們在約會一樣。那種久違的、與異性相處的感覺，讓志明感到難以招架。

他覺得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但他偏偏又有點享受這種感覺；畢竟鳳瑜除了業績能力出色，也是公司出名的美人胚子。

似乎是察覺到志明的不自在，鳳瑜刻意嘲諷他說：「怎麼？跟老婆大人以外的女人約會，會有罪惡感嗎？」

「呵呵，」志明尷尬地笑著：「我真的很久沒跟其他女性單獨吃飯了，今天這是意外啊。」

「放心，我雖然是單身，可對有婦之夫沒有興趣。」

「單身？」志明知道鳳瑜有一個交往多年的男朋友。

「男朋友去跟別人結婚了，」鳳瑜說：「去年我第八次拒絕他的求婚以後，他就去跟別人相親，上個月已經結婚了。」

「什麼？你拒絕了他八次？」志明被這個數字嚇得半死。

「我本來想再等一等，等我升部門主管，再跟他談結婚的事。」鳳瑜有點遺憾地說著：「想不到這一等就等了快十年，他終於受不了了。」

「你們應該也都三十好幾了，再不結婚真的晚了。」

「是啊，但我升主管的日子還是遙遙無期。」

「⋯⋯你知道了？」

「嗯，這一次人事升遷的名單我已經看到了，董事長的侄子會接我們部門主管。」

「還好，他的業績能力不算太差⋯⋯上面有人，還是很重要的。」

「對了，今天不是應該有三個人看守辦公室嗎？」志明故意岔開話題：「小丁怎麼沒來上班？」

「你不知道啊？」鳳瑜說：「小丁昨天下午生病發燒了，跟主管請假。」

「什麼！？發燒！？」志明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放心啦，他快篩陰性，醫生說他是一般感冒。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主管叫他今天請假去做PCR，明天就知道結果了。」

「希望他平安無事，不然我們公司可就慘了。」

「已經夠慘了啦，這一季的業績是十年來的低點，聽說公司已經開始準備無薪假的名單了。」

志明嘆了口氣，站起身呆呆地望向窗外。大片的落地窗外，幾十棟摩天大樓錯落在首都精華地帶，彷彿釘子一樣牢固的屹立在地面上。自從十幾年前的大地震之後，政府改變了法規，對防震有著更高的要求。相關部門信心滿滿地宣示，就算再來十個同等級的大地震，新蓋的建築也不會垮！

「在想什麼？」鳳瑜遞過來一杯熱咖啡。

「在想人類盲目的自信，」志明接過咖啡，啜飲了一口：「以前，我們都以為可以永遠平安的過日子，結果一個病毒把大家都打趴下了。」

「是啊，我也沒想到，我竟然會有一整個月都沒有業績的時候。」鳳瑜自嘲的說著。

「你可是我們部門的女王啊，連你都零業績，看來我這無薪假是放定了。」

「放假也好，拼了這麼多年，我都想休息了。」鳳瑜說：「就算我不在無薪假名單，我可能也想辭職吧。」

「辭職做什麼？去開咖啡店嗎？」志明說：「你煮的咖啡確實很不錯，你要是開店我肯定天天去捧場。」

剛說完這句話，志明心裡就感到有點後悔。雖然鳳瑜是真的很會煮咖啡，他的稱讚也是發自內心的，但這句話放在現在的場景，卻像志明故意在調情一樣。

鳳瑜的臉上閃過一抹紅暈：「我也不知道，再想想吧。我一個大齡剩女既結不成婚，工作也沒升遷機會，都不知道人生是在做什麼？」

「我結了婚、生了小孩，有時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哈哈哈！為我們這兩個迷惘的人乾杯。」鳳瑜笑臉盈盈地用手中的咖啡杯，碰了一下志明的杯子。那一瞬間，志明心底也被鳳瑜的笑容碰撞了一下，有點搖搖晃晃。

他覺得空氣中，似乎有某種成分改變了，多了一點淡淡的粉紅色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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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晚上十點，三個大男人準時上線。

「今天要為什麼事情禱告啊？」書亞問。

「為我上班禱告，」志明坦誠地說：「這週分流上班，兩個同事跟我一起看守辦公室。可是偏偏有一個同事生病請假，所以辦公室只有兩個人。工作的份量倒是沒有增加太多，畢竟現在有疫情影響，大家業績都不好，只是⋯⋯。」

「該不會跟你一起上班的那個同事是個女性吧。」渠恩敏銳地察覺到志明的狀況。

「不只是個女性，還是我們公司出名的美女。」志明苦惱地說：「今天才星期一，我都想請假了。」

「那還真是充滿了試探啊。」書亞笑著說。

「求主不叫我們遇見試探。」志明說。

「救我們脫離美女。」渠恩接著說。

三個人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你有沒有跟你老婆說啊，」書亞說：「最好先告訴她，打個預防針。免得哪天她發現你跟美女單獨在辦公室上班，那就會很麻煩。」

「我不知道怎麼說啊。」志明說。

「你可以請她為你禱告，你不是說她很會禱告，跟姊妹禱告每次都一兩個小時起跳嗎？」渠恩問。

「交往的時候我們還會一起禱告，剛結婚那時候也有說要一起禱告，但是後來都變成她的抱怨大會。她抱怨我這裡不對、那裡不好，又說她自己多辛苦之類的。後來我也沒再找她一起禱告了。」志明說。

「嗯，我能了解。」書亞說：「我太太也很愛跟我說她身為一個職業婦女，每天要上班，下班還要回家掃地煮飯照顧小孩，非常非常辛苦。」

「職業婦女的確是很辛苦。」渠恩說：「那你怎麼回應她？」

「我是照著她的期待回應的。」書亞說。

「她期待你什麼？」志明問。

「她希望我下班回家以後，可以掃地煮飯照顧小孩，讓她這個職業婦女下班以後可以喘息一下。」

「啊？」渠恩有點傻眼：「那⋯⋯你現在就是這樣過生活的嗎？」

「是啊。」書亞說。

「她會不會覺得你很辛苦？」志明問。

「她會稱讚我是新好男人，覺得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書亞說。

「我覺得你們兩個應該好好溝通一下。」渠恩說：「這些事情是可以分配的，不是單獨讓夫妻中的一個人獨力承擔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願意這樣承擔嗎？」書亞說。

「因為你是新好男人啊。」志明說。

書亞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我老婆做家務的等級太低了，她在廚房搞了一個半小時，只煮得出兩樣菜，還常常沒煮熟。」書亞說：「你讓她去打掃我們那十幾坪的小房子，她就得花上半天，還整理不乾淨。」

「所以⋯⋯你就乾脆自己來啊？」志明心底偷偷慶幸，雅逸在做家事上還蠻有能力的。

「不然呢？讓她做家事，我下班回家會吃不到飯，還得常常被她抱怨，說她那麼辛苦我都不懂得稱讚她。」書亞說：「所以我乾脆自己來。」

「現在不是從前了，不是每個女性都懂得做家務，有很多男性做家務的能力都比女性好。」渠恩說。

「但是沒有人會說這種又要上班，又要回家做家事的男人辛苦。」志明說。

「你敢說自己辛苦嗎？」書亞說：「我要敢說一句辛苦，我老婆肯定會回我十句她比我更辛苦。」

「你們知道我的教會母親節講道是什麼主題嗎？」渠恩突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是什麼？」書亞問。

「牧師講道的主題是：『媽媽您辛苦了』，他要我們男人多多體諒女人的辛苦跟偉大，多為自己的太太禱告，還有平常要多幫太太的忙。」

「正常發揮。」書亞說。

「你知道我們父親節的講道是什麼？」渠恩問。

「是什麼？」志明問。

「是『男人要起來禱告』，牧師叫我們起來做頭，要多為太太禱告，要多擔待太太。」渠恩說。

書亞跟志明哈哈大笑。

「這⋯⋯貌似也沒有什麼問題啦。」志明說：「不過，這樣的話，誰來為我們禱告？擔待我們的辛苦？」

「你自求多福啦。」書亞持續大笑。

「所以我們還是得有RPG，自己為自己的婚姻禱告啦。」渠恩說。

「是啊，工作有中年危機，信仰有中年危機，連婚姻也有美女的試探。」書亞說：「我們真的很需要禱告。」

「希望志明你能平安渡過這週的試探，希望你那個生病的同事沒事早點回來上班。」

「是啊，我們一起禱告吧。」志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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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個月，志明再次輪值看守辦公室。他一打開辦公室的電腦，就收到主管來信；公司開始放無薪假了，從下個月開始。

當志明看到名單上有自己的名字時，並不太驚訝，畢竟整個公司有一半的人都在名單上。但志明不由自主地，刻意去看鳳瑜的名字；她不在名單上。志明有點小小的替她鬆了一口氣，卻又心裡鬱悶，他覺得自己的心有點在動搖了。

「這是不應該的，主啊，求祢幫助我。」志明默默的在心中禱告著，卻又點有期待著等等鳳瑜進辦公室的畫面出現。

當辦公室的自動門打開時，志明感到有點失落，因為來的人是上個月生病的小丁。

「嗨，你終於來了啊。」

「抱歉啊，我上個月只是小感冒，但是現在大家都很緊張。所以主管叫我去做PCR，還叫我不要進辦公室。所以上個月只有你跟鳳瑜兩個人留守了。」

「你沒事就好。」

「今天就我們兩個人一起看守吧。」

「我們兩個人？」

「噢，你不知道啊，鳳瑜上週五遞辭職信了：這兩週她把特休休完以後就會正式離職。聽我老婆說，她要回老家去創業。」小丁的老婆跟鳳瑜是閨蜜，幾乎無話不談。

這消息讓志明措手不及，陷入開心與失落的矛盾情緒中。

「其實我們也差不多了啦，下禮拜就要開始無薪假了。」小丁有點洩氣的說：「我老婆又要開始緊張家裡的尿布錢、奶粉錢從哪裡來，煩都煩死了。」

「嗯。」志明心不在焉地回應著：「又是疫情又是無薪假，真的好多事讓人心煩啊。」

小丁繼續抱怨著這世界的各種糟糕事，志明面對電腦螢幕上一堆報表，也無心工作。

「要怎麼回去跟雅逸說自己被放無薪假呢？」

「我們的存款能支撐多久？要想辦法做副業增加收入嗎？還是找爸媽幫忙支援？」

「疫情還要燒多久？整天待在家裡，什麼時候才能出去走走喘口氣？」

「牧師又在問我跟雅逸要不要幫忙帶線上敬拜，要接嗎？」

「女兒最近快三歲了，真的是狗都嫌，常常跟雅逸吵架，怎麼辦？」

「唉，」志明嘆了口氣，起身離開螢幕，走到茶水間想幫自己跟小丁煮一杯咖啡。熱氣蒸騰的咖啡，傳達出一種苦澀的香氣。志明腦中閃過鳳瑜的臉，不由得一陣苦笑。

端起咖啡，走到落地窗前，志明忽然想起大學上課時的一個畫面。那時，國文老師上課上到一半，忽然有感而發吟起自己寫的詩句：「聖人不惑庸自擾，是非難斷無良謀。前程霧靄回首嘆，千絲萬緒令人愁。」當時志明只覺得老師在發神經，現在他也到了老師的年紀，忽然有點明白老師的感覺。自己跟老師一樣，畢竟不是聖人哪。

「洪水泛濫、洪水泛濫。」志明喃喃自語的說著，他覺得自己被各種莫名的情緒淹沒，喘不過氣來。這時手機傳來簡訊。

「晚上十點，ZOOM會議室，我們一起禱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