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幽托比亞/ Utopia】—第十章

「妳不覺得這是個不公平的世界嗎？」

麗瑟看著男子卻沒有開口，她感到十分混亂，自從她到方舟後，可以說她每天都過得相當快樂，做著力所能及的工作，雖然忙碌卻非常充實，她的第二份工作雖然最初讓她感到痛苦，但在成功說服自己後也漸漸習慣了。

她從未想過同樣身在方舟，竟有人對自己的生活如此不滿，過得如此痛苦。

麗瑟猶疑著如何回答，卻瞥見抽血的袋子已滿，她隨即將血袋一個個封好放到旁邊，背過身拿起毒針，「該行刑了。」

「拒絕回答嗎？」

面對男子的譏諷，麗瑟只是抿著唇沒有回應，她走到第一個女囚犯身邊，要將針插入血管之際，女人卻猛地哭嚎起來：「不要！不要！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最一旁的男子突然大吼：「閉嘴！有什麼好哭的！」接著又說，「反正就算不是現在，之後無法再提供產能時，我們也會被這狼心狗肺的系統給丟掉的吧？」

中間的男子贊同道：「反正都是遲早的事，就心平氣和的接受吧。」

麗瑟瞥了眼激動地淚流不止的女子皺起眉頭，改往最右側的男子走去，將毒藥施打進男子的血管後，再度背過身拿起第二支毒針，朝最中間的男子走去。

施打毒藥時，男子只說了一句話：「不會只有我是這麼想的，我會在上面期待著，看監獄爆滿時妳的表情還會不會如此平靜。」

麗瑟強壓著內心的動搖，再次背過身拿起最後一隻毒針走向女子。

只見原本嚎嚎大哭的女子已平靜下來，雖仍在啜泣卻沒有剛剛那般激動，麗瑟將毒藥注入後，拉起她的手，安撫道：「別怕，不會感到痛苦、也不會很久，就像睡著一樣，妳很快就會解脫了。」

女子望著被麗瑟牽起的手，止住哭泣：「妳是魔鬼嗎？」她與麗瑟對上眼，眼裡滿是絕望，「妳怎麼可以一臉平靜地說出如此殘忍的話？」

麗瑟愣了半晌，無聲地走回角落坐下，望著因藥效發作，意識逐漸昏迷、身體慢慢癱軟的三人，她低下頭將臉埋入手掌間，想起剛剛男子與女子對自己說的話，她無聲地笑了笑。

所以呢？

……不然我還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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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麗瑟回到家時早已超過憶紋規定的睡眠時間，她躡手躡腳進了家門，又摸黑走進廚房，將六包血袋放入冰箱後，渾身乏力的癱在椅子上。

「怎麼這麼晚？」一清徹女聲傳來，鵝黃色的小燈隨即亮起，是憶紋。

麗瑟沒有回答，反問道：「吵醒妳了嗎？」

憶紋搖搖頭：「我還沒睡。」在麗瑟對面坐下，關心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沒……」麗瑟正要否認，臉頰處卻傳來陣痛，她無奈地看著揪著自己臉的憶紋，「我說就是了……」

憶紋這才一臉滿意的放開她的臉頰肉。

麗瑟將今天處刑發生的事跟憶紋說了遍，憶紋聽完後沒有說話，只是走到冰箱，拿出果汁與血袋，分別倒入兩個杯子中，拿著杯子朝客廳走去：「來這邊。」

麗瑟依言起身走到客廳，見憶紋坐在沙發上，她便走到對方身旁坐下。

憶紋將裝有鮮血的杯子遞給麗瑟，輕輕地與她碰杯：「辛苦妳了。」喝了口果汁，她看向麗瑟，再度開口，「有什麼想問的嗎？」

麗瑟躊躇片刻，開口：「方舟內的情況，真有那個男人說的那麼糟嗎？」

「那就要看妳是如何定義了。」憶紋頓了頓，「妳覺得是不能隨自己選擇，只能在規則下活著比較可怕，還是死亡比較可怕？」

麗瑟思索了好半晌，才回答：「我覺得……不能隨心所欲地去死比較可怕。」

憶紋一愣，笑了出來：「都忘了妳是個特例啊……」頓了頓，「妳跟這裡的人都不一樣，這大概就是妳為什麼這麼容易動搖的原因。」

「麗瑟，妳很善良，所以妳會因為處刑的工作感到痛苦而迷惘，監獄裡會有各式各樣的人，他們可能是犯罪者，又或是被【方舟】判斷為不具價值而降級下來的被除權者，他們可能會對妳說各式各樣的話，有些聽起來鬼話連篇，有些則是冠冕堂皇的讓妳無法反駁……」

憶紋將手上的杯子往一旁的茶几上放，抬手撫摸著麗瑟的頭頂。

「我沒辦法告訴妳誰對誰錯，方舟內確實有所謂的層級制度，層級的高低與薪資的計算成正比，而方舟內因人口不足使用大量機械來維持城市運作，在這樣的狀況下，以往純粹需要人力的工作自然遭淘汰，剩下的職業多半需要創造力或技術成分居多，所以能成功匹配到工作的人少之又少，但是那些匹配不到工作的人就這麼餓死了嗎？沒有給他們替代方案嗎？」

憶紋笑笑，拿起桌上的杯子將果汁飲盡，「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這座城市大概早已經發生暴亂了吧？」頓了頓，「如果妳還有疑問，我建議妳可以直接問方舟，它會回答妳的。」

說完後憶紋站起身走到廚房，將杯子洗淨放好後，她便走進主臥室休息，留下麗瑟一人待在客廳。

麗瑟坐在沙發上，腦中再次浮現犯人們死前對自己說的話，她煩悶的將杯中鮮血一飲而盡。

她不知道為什麼犯人們會對她說那些話。

那到底是希望自己為他們做些什麼？

說到底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麗瑟放下杯子往沙發一躺，看著漆黑的天花板上，憶紋雇人來畫上的螢光星辰，麗瑟忍不住苦笑。

我只不過是渺小的人罷了，怎麼會有能耐去改變這些事？

但是如果不做改變，是否會有更多人與他們一樣痛苦？是否方舟最後會因人民暴動而毀滅？

思索至此，麗瑟狠狠地咬住下唇，她討厭這樣。

她好不容易在百年後終於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可以互相扶持的家人，這裡就是她渴望已久的容身之處。

要她什麼都不做，看著這裡逐漸走向毀滅？不！她做不到！

麗瑟撐起身子，拿起手機聯繫方舟，並與方舟約好明天下班後，會到方舟的本廳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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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班後麗瑟便搭車往本廳趕，本廳位於城市最中央，負責串聯並管理分散在四區的太陽能發電站，本廳面積並不算大，只有約『絕對好食超市』的一半大小。

待麗瑟抵達有著大大【方舟】字樣的本廳時，門外接應的機器人隨即走上來迎接，麗瑟二話不說地隨著對方走入建築，拐進一旁的房間後，桌椅也隨之在房間正中央升起。

桌子忽地射出立體投影，是方舟一如既往地人型頭像。

「請坐。」

麗瑟依言坐下，機器人馬上替她端上了一杯鮮血。

「今天是為了什麼過來？」

麗瑟將行刑途中發生的事情跟方舟說了遍，接著提出自己的疑惑：「上次你說過，方舟內約六成的人是無法匹配到工作的，難道就不能想想辦法，比如說增設職業類別又或是降低『產能者』們的工作時間嗎？」

「我跟妳說明下目前城市的狀況吧，接續之前與妳說過的，世界大戰後『方舟』是僅剩不多的可居住城市，但由於戰爭的關係，倖存並逃到方舟內的人類遠低於原本預估的數量，因此我們利用機械來取代不足的人力，藉以維持整座城市的正常運作，讓在這裡的人們得以好好生存。」

「在這樣的狀況下，原本依靠勞動力的職業遭到淘汰，剩下的職業種類自然較少，同時由於城市機械化比例高，需要的電能也相當驚人，雖然已盡量提高電能利用效率，但維持城市所需的每日最低電能仍相當高，然而依靠電廠所產的電能只能勉強維持所需，隨著人類增長用電量逐漸攀升，缺能的問題也日益嚴重。」

說完，方舟停頓了半晌，才繼續說道：「因此妳剛剛提到的，希望提高產能者每小時收益率，藉以降低他們的工時，很抱歉，這點目前無法做到。」頓了頓，「另外，妳剛剛提到的，希望增設更多職業類別，這點有在規劃，但以現行的缺電現象，暫時無法實施。」

「所以根本問題在於能源不足是嗎？」麗瑟問著，頓了頓後又再次開口，「怎麼沒有考慮增設電廠或使用更高效率的核能電廠？」

「增設電廠成本高，若之後若人口上升，為了挪出足夠的居住地，或許得被迫拆除，這樣折損的可能性太高，而核能電廠……最初就不在選項內，上次的世界戰爭中，人類因為核戰爭與核電廠爆炸造成大量死亡，直到現在仍受剩餘的污染所苦，我們判斷其危險高於利益，以確保人類存活為優先考量的情況下，我們不會考慮與核能相關的項目。」

「嗯……核能不能用，裡面的地又有限，那有沒有考慮過朝外建設電廠？」麗瑟苦思著，忽地靈光一閃，「現在外面的土地因為污染的關係無法住人，但發電的話不影響吧？比如說……啊對了！風力發電！在方舟外的鄰近區域建設大型風車，利用風力進行發電，再利用電池或地下串聯的方式將電力供給城市，這樣可行嗎？」

「必須得確認外面的污染情況，我才能進行判斷，但方舟內的機器人，基本上都是仰賴與『方舟』的網路串連才得以運行，一離開『方舟』內部便無法行動，因此我無法探測外部環境狀況，在無法確認污染程度是否會危及人體前，我也不會批准住民至外部探索。」

總算是看到一絲曙光，麗瑟喜出望外，連忙說道：「那我去就沒問題了吧？去幫你探查外面的狀況。」說完，也不等方舟回答，又補了句，「剩下的等確認完污染程度再決定也行！」

似乎在思考，方舟沉默了好半晌後，開口：「……我知道了，我會規劃行程並準備相關所需物品，屆時再通知妳。」

走出方舟本廳，麗瑟終於一掃最初的陰霾，露出充滿期待而愉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