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女孩

有時候我會有這樣的體驗，發生在睡覺前或是做手工藝到一半的時候，明明還算清醒著但腦海中就會跑過一段人生跑馬燈，而且不管我多想篡改畫面情節或是打斷畫面，它還是自顧自地播放強迫我看完整個故事。

這是前幾天在睡前看到的一段畫面。我感覺到我是一個女孩，居住的地方接近目前的土耳其。我是一個平民家的女兒，生活很單純，就是每天幫父母農作以及到市集上販賣自家種出來的作物，是個乖巧又勤勞的女孩。

這個鎮子很小不算富裕，裡面有一戶人家是這裡的有錢人，也是鎮上唯一識字的人家，他們有一個兒子，長得白淨斯文，我們這些小女生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這位大哥哥出門時偷偷看他，只要遠遠看到一眼就可以開心地跑去跟其他女孩炫耀半天，簡單來說就是一群小女（花）孩（痴）團體。

我有時也會加入其中，一起討論大哥哥的各種瑣事，但是我很清楚，像大哥哥這樣的人對我來說就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存在，遠到連幻想都不可能，我只是好羨慕、好羨慕他。

我最好的朋友是一個和我青梅竹馬的男孩，不過我有時又好討厭他，他老是喜歡模仿我們女孩子談論大哥哥的模樣嘲笑我們，當我們氣得要揍他時他又跑的飛快，我們好幾個人聯手都逮不到他。還記得小的時候他還比我瘦小，打架時我偶爾還能贏，但是現在他居然比我還高，力氣也比我還大了，根本打不贏，每次我都只能被他氣得牙癢癢。

男孩的腰間有一把彎刀，在這裏的男孩子只要年紀大一些、有點力氣後，家裡的男性長輩就會送給他們一柄刀，並且教他們如何攻擊和防身，這些都是生活在這裏的必備能力。男孩沒有父母從小就流浪，當然沒有人送他刀，他腰間那把刀是他打架打贏奪來的，是他的勳章，他一直很寶貝那把刀。

雖然男孩老是惹我生氣，但我知道他其實對我很好，他會一邊和我打鬧，一邊護送我平安回家，我有時也會送他一些賣相不好、賣不掉蔬果當作回禮。這個城鎮不大，大部分的人也彼此認識，但還是偶爾會聽聞落單路人遭到搶劫甚至殺害，有男孩陪著我也安心許多。

我們一直都是這樣相處的，也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就像每個最普通的兩小無猜青梅竹馬那樣，直到有天一群搶匪來到城裡，他們四處掠奪、殺人放火，所有居民驚恐逃散。我在逃跑時和父母走散，在我害怕得不知所措時，是男孩找到了我，他把嚇得腿軟的我一把背起，往城外的方向跑去，那裡有一支正準備逃離的商隊，他將我交給他們，但他卻沒有和我一起，而是轉頭又跑回城鎮裡，我大叫著想捉住他，但商隊的人很快七手八腳地將我跟他們的貨物一起塞進馬車裡，立刻啟程離開了。

馬車裡除了我之外還有三個孩子，他們都和我一樣，我們抱在一起顫抖流淚，但是比起憂心將來，我更擔憂男孩。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他？他救了我，我還來不及跟他道謝跟道別。我們還能不能像過去那樣一起玩鬧、一起走路回家？

我一直覺得，從那天之後，有一部分的我破碎了。

商隊裡的人也不全都是好人。他們會傷害了很多婦女，再將她們隨意拋棄，有些懷了孕的被留下，但如果生下的是女孩，他們便會將母女兩人丟在荒郊野外讓他們自生自滅。我在某一次遭到商隊裡的人強暴而懷孕，幾個月後我生下了一個兒子，孩子一出生就被抱離我身邊，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孩子，但也因為生下的是男孩所以我被留了下來，即使我根本不想留下，我只想回去家鄉，我想見那個男孩。

我一直都很低調，勤勉又乖巧，所以商對的人也沒想要特別刁難我，日子還算過得去。我就這麼生活了幾年，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他們交談著，說下一個目的地將要回到當初的那個小鎮，我那個曾慘遭蹂躪的家鄉。

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心臟劇烈跳動，聲音大到幾乎讓我聽不到他們的交談聲，我那曾經碎裂過的心終於開始跳動。

當回到日思夜夢家鄉，眼前陌生的景色也是預料之中，只是仍使我有點難過。城鎮裡許多地方都重新修造了，城裡的人也多是近年才移入的新人口。我用閒餘的時間在城鎮裡轉了幾圈，問過幾個路人，都沒有打聽到故人的消息。

我越走越遠，走到城外的墓園。墓園的管理人是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人，一問之下確實是過去的當地居民，我激動欣喜不已，立刻問對方能不能讓我去祭拜在那場災難中死去的人們，他們有很多都是我的親友。

管理人沈默了很久，接著帶我走到墓園的高處，他指著另一頭山谷說，就在這，裡面全都是。

他說，當時他避難的地方不遠，等強匪離開後他們有些人回來了，他們看著屍橫遍野的街道悲痛痛哭，但是他們也沒有多少時間難過了。

這麼多的屍體如果不處理，到了夏天一定會引起嚴重的瘟疫，而當時的時節已經接近初夏，他們連挖一個夠大的坑將人埋入的時間都沒有了。有許多人放棄了，只是試圖翻找有沒有剩下的財物，帶著無幾的收穫離開了這個地方，而剩下的人只能用最快的方式，將遺體扔入附近的山谷，再放一把大火燒去。最後只有他和一名同伴選擇留在這裡，陪伴著過去的人們，但他的同伴在幾年前也病逝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年邁的管理人說起往事仍是在我面前痛哭不已，而我只是腦袋一片空白，甚至連最後是如何離開墓園的都忘了。

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狀況，而且更加嚴重。我覺得我整個人都破碎了，我聽不到我的心跳聲，整個人行屍走肉，只是不時會想起那座山谷、那個男孩，我有一個很強烈的念頭，我不應該留在這裡，我本應該和大家一樣在那個山谷裡。

商隊在這裡停留的時間不長，一離開城鎮我就生了一場大病，他們不想在我身上浪費藥材和精神，就放著讓我自己等死。

我感覺我快要死了，我漸漸感覺不到痛苦、毫無知覺，這樣反而讓我感到一種平靜。我終於可以死了，我本應該死去的。

——

⋯⋯為什麼要在睡前讓我看這一段人生跑馬燈（眼神死）。

好像是因為之前在某次冥想中被提醒我身上有某種死亡意願，一種很想死的感覺，而且已經存在很久很久了，我那時候還很納悶想說有嗎？我怎麽完全不記得有類似的事情？

在看完這個故事後，我想了想，雖然最後並沒有辦法確認那男孩已經死了，但是在那樣的情形下他還堅持要跑回去救人，存活的機率本來就很低了，而且在聽完管理人的描述後，根本加重我的倖存者創傷，最後才會有強烈的想去死、不應該活著的念頭。

有時候這樣的體驗很有趣，除了看完故事，仔細回想時還可以看到更多細節。像是城鎮裡原先也是有官方的侍衛軍，只是軍紀很腐敗，人們其實都在流傳其實他們會換上便衣在城裡搶劫落單路人，這件事是不是真的其實我也不知道，但男孩倒是常和我炫耀他又怎麼樣痛揍了那些找他麻煩的東西。

真的無法預測人生跑馬燈會在什麼時候忽然冒出來呢（苦笑），反正也無法查證，如果之後還有遇到的話在記錄下來，就當作是故事看一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