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於營造出獨特的氣氛、角色造型古怪：韓國圖畫書作家高京淑（下）
文 / 張靜宜
高京淑是一位將圖畫書當作藝術媒介探索的創作者。原本從事插畫創作的她，2002起，暫停插畫工作，埋首圖畫書創作，2006年以《中了魔法的瓶子》獲得波隆那國際書展拉加茲獎，此後，密集地推出融合現代藝術的實驗性創作，高京淑的圖畫書融合了玩具書與藝術書籍的元素，趣味性與美感兼具，她認為圖畫書作家活動範圍並不局限於書籍。設計、繪畫和插畫雖然有各自扮演的角色，但在現當代，這一切都可以被統合與應用，高京淑擅長美術設計，她希望圖畫書領域能不斷創造新的和令人愉快的「藝術」。
《我的色彩工作室》繪畫就像思考一樣簡單
說到繪畫，初學繪畫的人第一次看到各式繪畫材料常有一種既新鮮又恐懼的心理，不知這些工具要如何控制？顏料怎麼調配？色彩怎麼堆疊，怎麼把心中的想像變成圖畫？看看《我的色彩工作室》（圖11）也許可以讓你有勇氣拿起畫筆，也不再害怕描述一幅畫。「進入工作室之前」請先看看封面這張圖：畫面上有一隻青蛙、山羊、紅色果子疊成塔，這是什麼故事？請以你的直覺描述它。
這座「色彩工作室」位在流浪的星球上（圖12），它向所有的人開放。內文說，這張圖片上的青蛙正想著一頭山羊，而山羊想著美味的蘋果。原來觀看一幅畫沒有想像中的困難，最基礎的入門就是感受它、描述它。
《我的色彩工作室》裡面充滿奇怪、誇張的圖像，各式彩色的線條、圓圈、圓圈疊羅漢、線條扭曲變形與圓圈會合，再組合拼接出一個外星人; 彩色的仙人掌往上長，結出三球不同色彩的果子 ; 顏色是「有表情的」，那麼我們就直接在這些色塊中加上表情如何？（圖13）你可以在這些彩色方塊中填入完全不重複的表情嗎？
《我的色彩工作室》以點、線、面示範了十張圖畫。最後，畫面上出現幾個以原色繪製的「小蝸牛」（圖14）一旁的文字說它是色彩工作室的快車，可以帶你去到另一個星球。《我的色彩工作室》由高京淑繪製完成後，文字作者李鎬伯（1962-Lee Ho-baek）看圖說故事，寫下的童詩。如上面的示範一樣，此書是一本自由揮灑、自由想像的圖文遊戲書。這本兒童美術繪本，意圖就是這麼簡單：拿起畫筆感受色彩的愉悅。
《偉大的萌奇》翻山越嶺尋找藥方
《偉大的萌奇》（圖15）講述淘氣的萌奇翻山越嶺尋找藥方時的奇遇。萌奇是一隻小狗的名字，萌奇與他的阿姨住在一起，這位容易受到驚嚇的阿姨，我們姑且叫她蘇佩里斯阿姨（Surprise），為了避免被突然發出的聲響嚇到，所以她老是戴著一頂厚厚的毛線帽蓋住耳朵（圖16），萌奇和阿姨遠離塵囂找到一座寧靜的山洞住了下來。有一天萌奇為了掛一幅畫，在牆上打釘子，敲打聲嚇壞了蘇佩里斯阿姨，從此臥病在床。萌奇聽說「七谷樂園」有解藥，為了幫生病的阿姨尋找藥方，萌奇踏上冒險的旅途。一路上他分別遇到七個神秘人物，為牠指引方向。
第一個出現的人物是「跳繩鬼」，萌奇得通過跳繩100下才能得到通關指示，第二個關卡，牠遇到一個名叫「滾滾」的怪人（圖17），滾滾不知道自己的頭到底在哪一邊，所以牠得不停的翻跟斗，萌奇得幫牠確認，才能去到下一站，接著萌奇遇到很怕冷的空虛道士以及頭上頂著水果的巴古姆巴女王 ; 萌奇繞了一圈，才找到「七山樂園」。原來那個神秘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萌奇最後回到家的方式有點逗趣，牠是從「書洞」蹦出來的。
《偉大的萌奇》同樣是先畫了圖畫才開始想像故事。作者表示書裡出現的人物，其實是她身邊熟人的一種略顯誇張的描繪。而書中主角萌奇的原型則是她的寵物犬。她曾為自己的狗畫了「肖像」掛在牆上，那張看起來悲傷的臉觸動作者想幫牠編個故事。這個故事無論是文字內容或圖像都顯得龐大，因此作者在文字頁加入漫畫（圖18）與裝飾圖案作為閱讀引導。也以此來調節兩邊畫面的比重。
這個新編的童話融入了希臘神話與韓國民間故事的元素，圖像靈感除了上述對於親友的誇張描繪外，有作者平日塗鴉發明的角色、有來自作者圖像閱讀經驗的素材，例如，類似俄羅斯民族服裝的人偶，波斯王國陶瓶上的波浪線條與紋樣、黝黑皮膚的「水果女王」靈感來自高更大溪地的女人系列。高京淑認為繪畫是一種豐富的視覺語言，可以喚醒我們內心深處未經發掘的感官，當她親炙優秀的繪畫作品與設計時，感覺自己的潛能也被喚醒，她所閱讀和感受過的圖像導引她擴展出新的創作世界。
《我呀，是我呀！》一團丟棄的廢紙開始的故事
嘣！一聲，一種漂浮的感覺，主人公咪咪在這世界誕生了！「一出生」就覺得自己不知從宇宙的某一處被遺棄，她大聲喊：「誰呀？」（圖19），這兩幅黑白頁面之後，出現一位「有著憤怒捲發的女孩圖片」她氣呼呼的問：「是誰把我扔掉了？」， 隨後畫面上開始變成彩色頁，長相比咪咪奇怪的人物一個接一個跑了出來，說：「是我呀，是我扔掉的……」。《我呀，是我呀！》（圖20）這個怒氣沖沖的女孩，到底來自何處？陸續跑出來「自首」的那些人物是誰？
咪咪喊完話後之後，第一個回應的「怪人」（圖21）說：「是我！是我扔掉的！」畫面上還有一段文字說明理由：鋼琴彈奏令人心情低落，因為心情悲傷，是我扔掉的…」掀開句子結尾處的活動頁的小窗口（圖22）裡面文字告訴讀者，彈著憂鬱曲調的人是個鋼琴家。
接下來，出現的交通警察、發明家、遛狗男孩、馬戲團團長、時尚設計師，都聲稱是他們「丟棄的」，這些人物的身份、頭銜都藏在活動頁的小紙窗裡。然而這些人的理由聽起來和咪咪根本沒什麼關聯，鋼琴演奏家扔掉的是鋼琴、發明家扔掉的是零件、交通警察扔掉的是哨子、服裝設計扔掉的是她不要的圖案……只有最後出現的畫家給出了不一樣的的回答，他說「不是我！」。並解釋自己唯一扔掉的東西不過是一張「有著憤怒捲發的女孩圖片」。
各種不同職業的人丟掉的東西，沒有好與壞，有人是衝動丟棄、有的是疲累、有些是經過一番考慮，總之，他們想藉由「丟棄」來解決他們的苦惱。圖畫書由「被丟棄者」開口，再跳到丟棄各式用品的人物立場說話。聽完他們的理由，其實都微不足道，不過，出現的這些人物造型，倒是令人過眼難忘。這些故事是怎麼想出來的？
繪本作家幾米曾說：「創作，可能來自一個揉爛的紙片[1]」，高京淑的《我呀！是我呀！》正是以一張揉成團丟棄的畫稿開始這個故事。高京淑的創作方式常常是圖像優先，畫了圖再編故事。此書的登場人物有十位，為了減低人物過多的混亂感，作家運用俄羅斯建構主義的概念與波普藝術的拼貼風格，創造了這些角色。所以我們看到的鋼琴家最醒目的是彈琴的雙手與鍵盤，交通警察的警車直接拿來當成人頭，其他包括生活裡常見的廣告紙、電腦條碼 ; 經摺式拉頁、奇怪多彩的半抽象人物拼貼、解答謎團的活動小紙窗，高京淑無所顧忌地創作，再次跨出新向度。
《玩具兵的愛情》極簡圖案與新拼貼技術
從前，有二十五個用黃銅飯勺和湯匙熔化的玩具士兵。但其中一名因黃銅料不足而變成獨腿的玩具兵（圖23），玩具兵在一座城門前看到一個芭蕾舞小姐（圖24），玩具兵以為芭蕾舞小姐和自己一樣只有一條腿，一見鍾情。當夜幕降臨，房間裡變成玩具的世界時（圖25），魔術師玩偶從匣子裡彈出來，它嘲笑獨腿玩具兵。突然來了一陣強風，站在窗邊的玩具兵摔了下去…… . 玩具兵被惡作劇的小孩裝在紙船上順著水溝漂流。黑暗的下水道裡可怕的老鼠想吃掉牠、躲過老鼠威脅的玩具兵來到大海、被一條魚吞掉，大魚被漁夫釣走，賣到市場去。說來巧合，玩具兵以前住家的女僕買下這條魚，所以玩具兵又回到了家裡，運氣不好的是，家裡的小朋友把它扔進火爐裡 ; 這時，來了一陣風，芭蕾舞小姐也飛進了爐子裡。隔天，女僕清理壁爐時，在裡面撿到了一個心型的銅塊和一朵黑色的花（芭蕾舞小姐頭上的金屬髮飾融化而成）。
《勇敢的小錫兵》是安徒生年輕時無法實現的愛情故事昇華而來，因此這部改編作品將其題目改為《玩具兵的愛情》。這是一本充滿設計感的作品，內頁圖片以紅、黃、藍、綠、黑的膠帶剪裁拼貼而成。簡單的句子、節制的圖案，讓這部由29個場景構成的圖畫書顯得輕快流暢。
《玩具兵的愛情》受到瑞士藝術家Warja Lavater(1913-2007)影響[1]（圖26），Warja Lavater擅長以符號重述經典童話。《玩具兵的愛情》仿此形式，對於故事內容只取基本架構，不再添加其他訊息，力求簡化。與Warja Lavater的圖像相比較，高京淑的設計仍屬形象具體的圖案，色彩的選擇（圖27）上近似蒙德里安的幾何圖形（圖28）裡的五個顏色。整體畫面簡單，不過圖像表現極為清晰，流暢的圖像敘事，讓它具備改編動畫的優勢，因此在韓國首屆的ＣＪ圖畫書短片動畫獎時《玩具兵的愛情》動畫，順利得獎（參看文末連結）。此書從內頁圖案到封面設計都充滿靈活的變化，例如，聖誕節期間，出版社在原有的書衣上再加一層具有聖誕氣氛的鏤空書衣，封面的玩具兵成了獨腳聖誕老公公（圖29），封底的城堡變成禮物盒（圖30），變裝後的圖畫書展現出另一種創意，彷如一本特製的禮物書。
小結
綜觀上列圖畫書，我們可看出高京淑作品的特色：善於營造出獨特的氣氛、角色形象新穎、故事暗藏謎團，塗鴉、拼貼、符號代碼都是她常運用的技法。高京淑的圖畫書以各式幻想人物登場、色彩常見仿如立體派繪畫的鮮豔原色，明亮的色調、即興式的揮灑、人物造型不求漂亮，但是一定要有個性。
如將高京淑的圖畫書作品與兒童讀物插畫時期的作品相較，明顯看到的確是完全不同的樣貌。如文前所述，海倫・奥森貝里的圖畫啟動了她的插畫自信，高京淑表示，開始從事童書插畫工作時，她只想著要把畫面中的孩子形象表現得漂亮一些，畫完之後，雖然書籍很暢銷，但她覺得不像是自己的畫。苦惱了一段時間，她開始嘗試展現自己個性的圖畫：原色的、對比強烈、自由自在的線條。這樣的實驗在她的首部自創圖畫書《中了魔法的瓶子》驗收了成果，她也從中摸索到圖畫書創作的樂趣，隨後推出的創作也以圖像遊戲為軸，奇怪的故事、極為講究的設計，當年這樣的作品有點曲高和寡，作家不改初衷，持續她的圖像探索。高京淑製作繪本時許多點子來自生活的觀察，她覺得圖畫書創作是個吸引人的領域，創作時她沈醉其中，樂於實驗各種技巧，不考慮閱讀對象是兒童或成人，她認為想像的線索已隱藏在圖片中，她想讓讀者感受到這是一個藝術領域。
＊影片連結：CJ圖畫書動畫獎《玩具兵的愛情》
張靜宜：台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碩士，目前博士進修中。碩士論文《韓國圖畫書發展考察初探》獲教育部論文優良獎。學術興趣為韓國兒童文學、民間故事、圖畫書藝術。「當老虎抽菸斗的時候」圖畫書研究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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