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美國眾院已經通過簡稱為「軸心法」(
AXIS Act,Assessing Xi's Interference and Subversion Act,亦即:評估習近平干預及破壞行為法),將會要求國務院在法案生效後30天內提交初步報告,之後每90天提交一份報告。
報告必須針對中國政府、中國共產黨、中國國營企業及任何中國組織是否有以下行動,進行詳盡的評估,並且持續地更新,分別是:
- 支援俄羅斯及其從屬組織侵略烏克蘭,並繞過經濟制裁
- 提供先進科技給俄羅斯軍方和情報單位
- 協助俄羅斯大外宣、大內宣
此法案在生效後將給予美國政府法源依據,在上述行動經調查屬實得以對中國進行迅速且嚴格的相應處置。雖然這次的提案主要是針對烏俄戰爭,但從法案名字和實際調查對象上不難看出來美國國會真正劍指的對象實為習近平所領導的中國與中國共產黨。
而我們從這次的新聞要來聊的是,民主國家怎麼在和平時期動員。我們很容易想像有內憂、外患時如何鼓動群眾,不外乎抓戰犯、找內奸、獵巫以及販賣恐懼。但這種招數可以用一時,難以用一世,更難令高知識份子與優渥社經背景的人持續買單,所以今天我們就趁機聊聊更高端的宣傳與籠絡手段吧!
下標的藝術
1.軸心法(Axis Act)?習之法(A Xi's Act)?
標題名一出,相信不同陣營的支持者會各有各的感想。但4/28通過以來,各方最多的討論與猜想多半落在兩個部分上:
一個是提案者共和黨籍眾議員巴爾(Andy Barr)受訪時的解釋,他認為從北京到莫斯科的聯盟已經儼然形成一個21世紀的新邪惡軸心(相對於二戰期間由納粹德國、大日本帝國和義大利等國組成的軸心國),對於當前的國際秩序與其他國家的主權構成嚴重的侵害,因此美國需要一份完整的報告進行評估,瞭解中俄的合作範圍與程度,以利於反制兩國的結盟。
另一個部分則是注焦在,美國國會罕見地將「習近平」的名字直接置入法案名稱,而且拆開拼寫後可以變成「A Xi's Act(一個針對習近平的法案)」。在各國政府或組織中,某些法律有著「XXX條款」的暱稱並不罕見,但直接進入法案名稱,甚至只要稍具英文程度的人都能理解其雙關意涵的狀況是真的不多見。
也許,有些朋友會認為第二種討論也是一種藍色窗簾,屬於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的超譯。所以,我也在這裡舉個近年的例子,讓各位參考看看。
2.TAIPEI Act 台北法
2020年,美國政府正式通過並依法執行「2019年台灣友邦國際保護及加強倡議法案」(Taiwan Allies International Protection and Enhancement Initiative Act,簡稱TAIPEI Act)。內容主要是要求國務院向國會報告美國政府採取了哪些措施來保護臺灣及其友邦,且授權美國政府可以在美國和臺灣在印太區域的利益受到威脅時做出必要的處置。
「台北法」跟「軸心法」其實都屬於中美對峙在2018年後逐漸升溫,但美國還在保持著克制(例如:美國對於一中政策之詮釋、台海戰略模糊都還在檯面上傾向於維持原樣)的升級對抗程度方式。
民主國家的鼓動方式
跟獨裁、寡頭的政府不同,現代民主政府由於行政、立法、司法三權分立,軍隊又從屬於國家而非黨派、家族或個人,在沒有外敵直接侵攻的情況下即使是高層政治人物全面達成共識,要在國策上徹底轉向,將過去幾十年來的友邦轉為敵國也相當不容易。沒有正當理由的情況下,不但會失去企業、民眾的支持,更有可能會在下一次選舉就直接丟失執政權和國會席次。
但是,美國在順應民意且乘勢拉抬民氣的方向上,從過往的美蘇冷戰對抗史中可以看出他們相當具有經驗,在與蘇聯對抗的五十年中,美國人們不但學會了如何鼓動自己人,還學會了鼓動其他國家的人,包含敵人。
1.新手期:整肅自己人
冷戰早期,美國也玩過白色恐怖、好萊塢黑名單這種把戲,提出者就是今天仍舊富有爭議的約瑟夫・雷蒙德・麥卡錫(Joseph Raymond McCarthy),麥卡錫主義的始作俑者。
麥卡錫主義以莫須有和胡亂指證聞名,一開始只是搜捕在美國的共產黨人士及蘇聯間諜,後來卻擴大到所有同情共產黨、社會主義或是意識形態較左傾的社會賢達。知名的受害者除了有當時旅居美國的演員卓別林外,甚至還一度包含主持曼哈頓計畫的物理學家歐本海默、愛因斯坦等人。
當然,這樣的手段並沒有收到很好的效果,純粹是各業界的非保守派人士惹毛而已。尤其是美國之所以能在兩次大戰期間聚集大量人才,除了根基於地理位置遠離歐亞的戰場外,其政府對人民的人權、自由之保障也是相比起同時期歐洲各國來得有名的。麥卡錫主義卻是逆其道而行,完全在摧毀美國國本。
約瑟夫・雷蒙德・麥卡錫(Joseph Raymond McCarthy)
2.探索期:鼓動自己人
也因此,很快美國政府與人民就意識到這種清洗與思想審查除了虛耗國力外,而且玩不贏更善於專制、忽視人權的蘇聯。因此,美國政府在冷戰中後期開始進行新的動員嘗試,他們反過頭來開始正視1960年代紛至沓來的各種社會運動浪潮,借用民情、民氣,去形塑出一個政客本身、政黨或政府的行動「雖然有時會傷害到個人權益,但那是必要之惡」的被動形象。
國內比較有名的例子,就屬民主黨籍美國總統甘迺迪的名言:「不要問國家為你做了什麼,而要問你為你的國家做了什麼。」這段話,完全是違背民主黨價值的,但它很好用。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甘迺迪家族與上段提及的麥卡錫是世交,甘迺迪其中一個政治污點就在於反麥卡錫時他因為這份情誼而沒有公然表態,不過從後來他如何執政、如何提升美國人的情緒來看,他無論有沒有表態,他事實上都從麥卡錫主義的失敗中學到了很多。
同時,在國際外交上,美國也逐漸找到自己的節奏與戰場。
1963年甘迺迪出訪西德時,柏林圍牆已經蓋成,而且前兩年他對於這道牆的評價是相當風涼的一句:「這不是什麼很好的作法,但一道牆總是遠比一場戰爭來得好太多了。(It's not a very nice solution, but a wall is a hell of a lot better than a war.)」一樣,玩wall跟war之間的諧音雙關玩得頗愉快。
但在柏林,他的智商有重新上線,他發表了知名的「我是柏林人(Ich bin ein Berliner)」演說,全程以英文為主,但在最關鍵的兩句話:「我是柏林人」、「讓他們(指共產主義者)來柏林看看吧!」就是用德文來說,根據當時的錄影,演說結束後西德的群眾歡聲雷動、掌聲連連。
畢竟,當時東德與蘇聯當局築牆的官方理由包含了「防止西方法西斯間諜入侵」(是不是感覺跟普丁最近幾個月說的話很像)和「防止西柏林人進入東德買物美價廉的商品」。這些理由姑且不論真假或聽起來是否熟悉,西柏林人的理解是自己是實際被坦克、圍牆給圍住的人,而東德的民眾才是比較想遷入西德的人們。聽到這樣的演說,加上在柏林被蘇聯封鎖、物資缺乏之時實際給予經濟支援的又是英美為首的盟國時,這次的演說就相當成功地籠絡了西德乃至於其他在歐洲實際與共產國家接攘的其他民主國家。
3. 大成期:鼓動敵人變自己人
冷戰後期的雷根總統,除了有一些相對異想天開的計畫,像是星戰計畫(Star WarsProgram)來蹭星際大戰電影的聲量(順便幫太空計畫爭取預算)外,出身演員的他本人也相當精通此道:
雷根不只在公開場合中稱呼蘇聯為「邪惡帝國(Evil Empire)」,同時評價共產主義為:「我相信共產主義是人類歷史上可悲、怪異的一章,所幸這一章應該已經寫到最後幾頁。 (I believe that communism is another sad, bizarre chapter in human history whose last pages even now are being written.)」。
他在1987年訪問西柏林時,站在布蘭登堡門的前面,對蘇聯的領袖戈巴契夫隔空喊話:「戈巴契夫先生,打開這扇門!戈巴契夫先生,推倒這堵牆吧!(Mr. Gorbachev, tear down this wall!)」
這次演說的目標並非為了動員西德或是其他民主國家了,而是針對已經在經濟政策、意識形態上進行改革的蘇聯與東歐國家。雷根與他的幕僚團們要的是從根基上去鬆動共產國家的統治基礎。
小結:民主世界的進化
回歸到這次的新聞,不管是從美國這次藉著烏俄戰爭提出一個劍指中共、劍指習近平的法案,或是從過去幾年中即使經歷過共和黨與民主黨之間的政黨輪替但仍以高層互訪、制訂友台法案對臺灣釋放善意,都可以判讀出美國政界應有大致上的意向在緩慢推進其國內及盟邦的抗中情緒和意識的。
只是,這個過程除非有像是俄羅斯侵略烏克蘭這樣的突發事件,否則它不會推得太快,通常需要多年的時間。
過去幾十年裡,美國、臺灣與全世界的親中傾向也是在1970年代,美國開始執行「聯中制蘇」的策略後才慢慢養出來的,而不全是單純看中國人口多、市場大、有利可圖就政府就瞬間裹戴著人民黏上去;同理,2010年代中期以來,以英美為首的部分現代民主國家雖然並沒有與中國立刻切斷所有合作關係,但在外交策略、政經格局上已經開始進行調整,並在許多具體而微的地方開始發酵。
承上文,我認為這次的軸心法絕不會是特殊個案,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針對中國、俄國的行動,而是爐火正在慢慢開大的過程而已,各位可以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