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養代替購買如何成為情緒勒索？

右邊白色畏畏縮縮的那隻叫九桃，現在是隻頭好壯壯的三歲大貓了。左邊黑色眼睛烏溜溜地那隻沒有名字，他在我們救援成功的隔天就離世了。

他們是在附近山腳被母貓遺棄的一對浪貓兄妹，每次要抓他們時，小黑貓總是兇巴巴地擋在小白貓前面，好幾次已經抓到他了，卻又被他瘋狂地撕咬掙脫常常，然後帶著小白貓一起逃走。遠遠看著他們兩個一前一後髒兮兮地走過街頭，我常常都會想到螢火蟲之墓的那對兄妹。

成功把兩隻小貓都抓進籠子的那天是週日的晚上6點多，常去的獸醫院已經休息，於是我們準備了幼貓罐和水，預計隔天一早帶他們去除蟲，沒想到，那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那對靈動的眼睛。隔天，小黑貓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地躺在我面前，我輕輕推著他僵直的四肢，一旁小白貓無助地喵喵叫著，這一幕已經過了三年，但在我腦中仍像剛演完的電影一樣清晰，當時的懊悔心情，至今也是一點都沒有衰減。

我可以做得更好，這樣的念頭一直纏繞著。無論是早一點抓到他，或是當下就送他到稍微遠一點的醫院，對我來說都只是舉手之勞，但對他來說，卻是生與死的差別。

於是我忤逆了一家之主（另一隻貓）的意思，把原本打算送養的小白貓帶回了家。她的名子九桃，取的是台語「石頭」的諧音，是一顆卡繆筆下薛西弗斯式的石頭，時時刻刻提醒我要承擔責任，提醒我扛著石頭是自己的選擇，不是因為有什麼報酬，不是因為這樣有什麼了不起，而是單純因為那是我在乎的事，所以我要盡力做到最好，不能因為一點點辛苦或困難就選擇逃避，你永遠無法預期一時的馬虎會失去什麼。

每天見面的九桃跟沒有名字的小黑貓，都再再提醒著我要用心生活，用盡全力的人才能過得問心無愧。

昨天看到鍾明軒買品種狗的新聞，一開始也覺得沒資格說什麼，尤其自己最近再次嘗試吃素失敗，邏輯上來說，假如肉沒有不可取代的營養價值，那吃肉也是一種購買導致殺生、也是一種買賣生命的行為不是嗎？把從肉身上得到的快樂算得比動物的生命重要，對我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這跟鍾明軒買品種狗也沒有太大差別。因為在吃素上沒有用盡全力，所以如果一名素食主義指責我，我大概也只能說：「對不起，我真的很愛吃肉。」

但仔細看了新聞，發現鍾明軒是用指責對方情緒勒索來取代對不起，這就引起我的興趣，畢竟如果誠實面對自己，那在我們面前只有兩種選擇：一是宣示人類滿足慾望的自由高於動物的生命，動物僅是可以利用的物品，購買寵物滿足我對特定品種的愛好，就跟吃肉滿足了我一樣，值得動物為此而死。那就沒有情勒問題，因為我根本不在乎；二是認定並非所有慾望都比動物生命更重要，賦予動物某種超越物的重要性，為此應該盡量減少非必要的殺生，那麼吃肉就像購買寵物一樣沒必要且自私，控制不了慾望就該道歉，而不是反過來指責對方情勒。

當然，人類的大腦不是這樣運作，我們不常透過理性反省，而是會直覺式地替自己的行為辯護，這些辯護因為改變了你原本的認知，常常就顯得破綻百出。

購買品種狗的鍾明軒行為上是第一種人，但當他的理性認知覺得第二種價值觀才對時，就會開始為自己找理由來取代道歉。例如他強調有一種愛是只針對特定品種的寵物，就像人類間自由戀愛也會選菜。但如果我們對愛的定義是賦予對方主體性、在乎對方處境、不僅僅是利用對方滿足自己，那戀愛跟養品種狗就沒有可比性。喜歡毛多的男生，並不會因此出現多毛男性繁殖場，因為人類具有許多基本權利避免我們被當作物來看待，但指名要養白柴犬，卻無可避免的會出現特定繁殖場來滿足你的慾望，其中必定有幸福的柴犬，但忽視因此受苦的柴犬只是在自欺欺人。

就像煙癮者會舉出身邊抽煙長壽的例子，我們也能舉出一百種需要品種狗繁殖場的理由來讓自己好過，這種自欺欺人非常常見。鍾明軒在影片開頭說許多名人購買品種狗都要騙人說是撿到或領養的，但其實鍾明軒跟這些人沒有兩樣，他的思辨只用另一種方式說謊，連自己都騙了。

《螢火蟲之墓》靈感來自原著作者野坂昭如的親身經歷，他也曾在戰亂中帶著妹妹逃難，但他坦白，自己並沒能像電影中的哥哥那樣竭盡所能地照顧妹妹，事後妹妹因營養不足而逝世時，瘦弱死去的模樣，深深烙印在獨活的他心中。帶著這樣的懊悔，他才創作出《螢火蟲之墓》。

相較起活在悔恨之中，把妹妹的去世歸咎於戰爭與敵人更簡單；我也可以告訴自己，救回小白貓就已經很棒了，黑貓的死是沒辦法的事；鍾明軒當然也可以說，他愛護自己的狗就好，其他受苦的柴犬要怪那些棄養的飼主跟惡劣的繁殖場。

但這樣子的生活，真的可以說我們已經盡力了嗎？

想讓自己好過並沒有錯，但是當別人鼓勵領養代替購買時，請不要幫他們冠上情緒勒索的罪名。因為他們跟你唯一的不同，只是他們願意做得多一點、犧牲多一點。你我都心知肚明，他們養米克斯不是因為他們在選菜不喜歡品種貓狗，而是他們願意更誠實地看待大環境，盡一點心力減少無辜的生命受苦。

這件事當然會讓你不舒服，就像有時我會對素食勸說感到厭煩，因為他們展現了一種你自己沒做到的道德楷模，可是這種不舒服正是道德跟理性存在的意義，讓你可以透過自我反省來變成更好的人。我們可以拒絕接受也拒絕反思，但也請理解每個人都有各自在乎的事，不要談論自己關心的議題就叫溝通，而別人談論你不在意或不想講的議題時，就說人家是情緒勒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