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只是插曲:為什麼說伊朗核協議乃歷史必然?

2021/04/05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自拜登(Joe Biden)就職起,美國便持續修復前朝留下的政治傷痕,包括重返世界衛生組織(WHO)與巴黎氣候協議,接着凍結特朗普(Donald Trump)批准的對沙特、阿聯酋軍售,甚至宣布不再支持沙特介入也門內戰。然除卻前般舉措,仍有一事令美國裹足不前,那便是重返伊朗核協議(JCPOA)。
回顧過往,核協議乃是兩大脈絡共同交織的結果。
其一,奧巴馬(Barack Obama)決意調轉美國戰略重心,撤出中東重返亞洲。其二,伊朗自1979年伊斯蘭革命起,便與西方交惡多年,美國屢屢帶頭施加制裁,卻仍難阻伊朗崛起,故欲轉換策略,降低對峙敵意。
在此脈絡下,核協議於2015年應運而生,中途雖有特朗普於2018年的單邊退出,如今終又伴隨拜登上台,再成國際焦點。
然有別於巴黎氣候協議,核協議的重返顯然複雜許多:伊朗自拜登就任起,便屢有軍演、提高濃縮鈾純度等強硬舉措,意在要求美國先行解除對伊制裁、無條件重返核協議,更於2月23日起中止履行《不擴散核武器條約》附加議定書;美國則欲與伊朗再行談判,追加續約條款、納入阿拉伯國家為新成員等新條件,雙方至今難有共識。
但歸根結柢,核協議於2015年創發時,便是美國針對伊朗崛起的戰略校正,亦是其對此中東變局的默許。縱有特朗普的半途改道,伊朗的地緣外擴亦未有片刻停留;在美國有意撤出中東的戰略前提下,核協議更是安放美伊互動的關鍵。拜登眼下縱有沙特與國內保守派的壓力灼心,卻終要繼續這場未完的棋局。

白色革命的經濟遺產

回顧當代伊朗的崛起之路,兩大事件堪為關鍵:巴列維王朝的白色革命、美國介入中東的無心插柳。
首先,白色革命雖令巴列維(Mohammad Reza Pahlavi)政權傾覆,卻讓伊朗走上了現代化的征途。冷戰初始際,伊朗尚是農民佔75%人口的傳統國家,其中絕大多數為無地農民,全國更有70%的人口集中在農村,城市化、官僚化與工業化程度明顯低落。
然在白色革命推動的土改進程下,92%的無地農民成了自耕農,農村結構大幅變動,佃農被解放入自由勞動市場,成為工人階級,餵養了伊朗的工業化進程。自1959年至1970年代,巴列維推動第三、四、五個經濟發展計劃,以石油收入的積累投資工業,建立完整工業體系,並帶動經濟成長。在此期間,伊朗的國民生產總值由38億美元飆升至107億美元,軍事現代化、軍火工業進程亦突飛猛進。
雖說經濟的高速成長導致工農受剝削情事加劇,催發了1979年由宗教勢力帶領的反巴列維革命,但繼之而來的神權政府仍在此經濟基礎上耕耘伊朗,並在驅逐英美跨國企業後重整體系,出台諸多福利政策調和階級矛盾,更逐步邁入核科技領域。
然以石油為經濟主心骨的結構未變,伊朗的階級不平等態勢仍在加劇,加之以革命後的資本外逃、西方制裁,伊朗經濟漸失過往輝煌。但即便如此,得益於厚實的工業體系與科研基礎,伊朗至今仍是中東的科技大國,只待市場與資本到來。

被美國拆解的地緣防線

此外,由地緣視角觀之,伊朗長年受阿富汗與伊拉克的東西牽制,更曾與伊拉克爆發長達8年的兩伊戰爭。但這般阻礙最終在美國的金戈鐵馬下崩塌:2001年與2003年,美國相繼入侵阿富汗與伊拉克,推翻塔利班與侯賽因(Saddam Hussein)政權,此舉既擴增美國的勢力範圍,亦在無意中成就伊朗的地緣野望。
彼時哈梅內伊(Ali Khamenei)已接任為最高領導人,論威望其不如革命領袖霍梅尼(Ruhollah Khomeini),故須借軍功鞏固執政基礎、同時強化與革命衛隊的聯繫。因此在阿富汗與伊拉克盡皆變天后,伊朗除支持原有的黎巴嫩真主黨外,又相繼扶持伊拉克什葉民兵、介入敘利亞內戰、支持北也門的胡塞武裝組織(Houthi movement)。憑藉現代化的軍事體系、自成體系的軍火工業,伊朗拓寬了美國鑿下的戰略縫隙,逐步成長為中東的地緣雄獅。
在此脈絡下,美國對伊朗十八般武藝盡出,從經濟制裁、病毒襲擊離心機、暗殺核科學家、轟炸民兵到狙殺高級將領,皆難阻伊朗的擴張腳步,後者如今已在伊拉克、敘利亞建立穩定的軍事存在,核科技更始終是其發展核心之一,美國的強壓顯然未竟其功。如此挫折,恰逢「撤出中東、重返亞洲」的戰略轉向、伊朗温和派總統魯哈尼(Hassan Rouhani)上台,美國遂改以核協議這般温和舉措,校正美伊關係,降低對伊制裁幅度、減緩打擊力道,好從中東泥淖抽身。

核協議背後的地緣焦慮

然而美國此舉遭到海灣阿拉伯盟友的質疑,其中沙特反應尤其焦慮。畢竟過往伊拉克強大時,沙特與伊朗雖有教派衝突,卻不至上升為地緣對峙;但如今隔離柵欄已被美國親手焚燬,出籠的波斯雄獅實令沙特如坐鍼氈。
以也門內戰為例,伊朗所支持的胡塞武裝組織為報復沙特介入,屢屢跨界空襲,不僅曾炸燬煉油設施,致使沙國一日減產將近50%的原油量,更曾俘虜大批沙特軍人,令其臉上無光。
故伴隨伊朗崛起相生的,便是海灣地區甚囂塵上的「伊朗威脅論」。而在美國當年的核協議規劃中,其並未要求伊朗完全廢核,而是僅要求其降低濃縮鈾純度,維持在民用水平,同時附有落日條款。此般條文看在沙特眼中,不啻是鼓勵伊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在做成「中東朝鮮」前韜光養晦。故沙特自始便不樂見核協議簽訂,特朗普的單邊退出更令其士氣大振,美沙關係由此來到近年巔峰。

拜登的擺盪與校正

但由當今政局觀之,上述發展不過黃粱一夢。如今拜登入主白宮,美國雖不至與伊朗一夕親好,卻也難再同過往般偏惠沙特;而對美國來說,美沙同盟奠定了石油美元的宰制地位,伊朗核協議又賦予自己回防亞洲的空間,拜登位處兩端需求間,只能在光譜上來回擺盪,求取均衡的共識點。
故其於2月25日發動對敘利亞親伊朗民兵的空襲,又於2月27日授權公布沙特記者卡舒吉(Jamal Khashoggi)遇害調查報吿,顯然有意在沙伊間來回敲打,同時亦不吝惜釋出善意,包括持續展現與伊朗的談判意願,提議開放阿拉伯世界新成員加入等,顯然有意雙邊安撫。
核協議既折射了伊朗的崛起,亦反映後美國時代的中東地緣焦慮。眼下僵局或將持續,但各方的腳步仍在前行,美國的重返堪為特朗普時期的終結,亦將成地緣變局再臨的新起點。
本文發表於:
2021年3月1日《香港01》:
2021年3月2日《多維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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