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難以說喜歡或討厭是因為靠近過了,卻未曾抵達。
接近飽和的溼度,但落不下雨。光涼的風碰觸浪花,在空蕩手心彎成柔軟圓弧。玻璃球映出比實際上海更藍的藍,微微翻晃,暖燙的沙漸漸沒有原本的溫度。螃蟹在沙上走了長長的距離,倒影在玻璃球面繞了小小的,比指甲還小的圈。海邊有陽光,有風,有淡淡的鹹,沒有多餘聲音,風會經過潮間、沙隙、中空蟹鉗,但順著球面弧形靈巧繞過球心。
我想右手順時針左手逆時針地從中間轉開玻璃球。
「如果轉開了,你要放進什麼?」
「可能,舀舀海水,撈一條魚,還有些空氣。」
「那不用打開啊,」他瞇一隻眼,把球放在靠近海的地方,「這樣就有了。」他捧著玻璃球,小心放回我的掌心,「別弄破了噢。」
我雙手護者,玻璃球比想像中的海還沒有溫度。
海邊的玻璃球。圖片來源:Tadeusz Lakota on Unsplash。
轉入秋天,雨零落滑下木頭屋簷,腳邊盆栽有柔軟土壤,變成更深的褐。天空也愈來愈深,雨或許要下大了,界外遺落的球靜靜溼透,沒有人把它撿回。下課鐘聲總是不響。開始增強的雨隨風從窗戶打進來,但空空的教室,沒有人來幫我關上窗戶。寶特瓶身,彩色玻璃紙紛紛脫落,植物顯得單薄,但依然這麼綠,我想著晚點當大家回來的時候,會不會植物又長了一些。
我不能說我喜歡或不喜歡海邊。輪椅窄小的前輪沉入沙灘,留下人們看不懂的印子,貝殼從一個孩子手上傳到另一個孩子,傳過少年和許多大人,然後來到輪下。沒有人鼓勵我更往前一點。貝殼邊角,紋路接近磨平,孩子一個個細心收集,奔往海的路上不小心落下,磕碰凹痕接住更多的沙,更多海和天空的顏色。有時候也想當一天貝殼。許多難以說喜歡或討厭是因為靠近過了,卻未曾抵達。禮貌,欣賞,似乎能遠遠點頭或招手,而終究不是親近。
「下雨天出來危險,體育課留在教室就好唷。」
我想把玻璃球拋入涼而潛伏礁石的海,即使可能會破,但終於能抵達海了,我想那沒有關係的。
最後我們好像還是沒有轉開玻璃球。我還是拎著國語習作,趴在窗台聽籃球擊地的聲音。偶爾走廊上有扯鈴滾到教室裡面,小朋友轉著大眼珠看我,沒說幫忙,轉身跑向遠遠廊底呼喊老師撿拾,彷彿我是容易扯裂的線,撐不起鈴。一不注意習作就讓雨打溼了。放學擠在人群中,所有人都拿到了補習班傳單,而我沒有,我與發傳單的人在一朵朵雨傘縫隙間艱難地接觸眼神,發傳單的人輕輕抽回手,在下一個人魚貫前進時,再伸出手。淋溼的習作不刻意擦揉,並不會破。
我想轉開玻璃球,在雨天拋入涼而潛伏礁石的海。我知道可能會破,即使不破,光亮的球體表面可能沾滿沙子與海的鹽分。但終於是抵達海了,我想那些都將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