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Up：仙人掌

仙人掌喜歡自己是綠色，有長長的刺，不需要太多水。我喜歡仙人掌。有些人不喜歡，覺得它醜或太刺，我覺得沒關係。買仙人掌的時候，不太了解品種，只能用手比劃、嘗試描述「第三排左邊數來的第二盆」。我沒有說過我要「有刺的那一盆」或「綠色的那一株」，也從沒聽別人這樣說過，如果真的說了，老闆可能會微笑地把整間店的仙人掌都賣給你。綠色、刺、和仙人掌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沒有人會在仙人掌的話題中先拔掉關於刺的部分，也幾乎沒有人會辯解自己其實喜歡仙人掌，只是不喜歡綠色的仙人掌。

我想要成為「穿著藍色洋裝的女生」。

我想要在夏天穿藍色洋裝，配膚色短襪和白布鞋，偶爾心血來潮也借借朋友的高跟鞋，不過當然是沒去海邊的時候。喜歡海，喜歡風，喜歡沙子喜歡仙人掌，喜歡自行車後座和有自知之明的飆車甩尾，不喜歡安全帶。我通常很安靜，沒什麼特別的快樂和悲傷，但開始唱歌就會興奮，和風一樣，經過特定的地方發出特別大的聲音。我的歌聲像夜曲，我會二十一鍵卡林巴琴，不會吉他。

但每個人都叫我「那個坐輪椅的女生」。我以為我的藍洋裝、接近海、舒服歌聲、F調彈琴習慣，是盆口的藍色鋪面石，卻原來是顆粒細小的土，從石子間的縫隙流到下面，沉在很難看到的地方。所以也描述不到。眼光無法觸及，言語無法，心思也無暇。我喜歡什麼、個性如何、擅長與不會什麼，原來都不太重要，我是不是這樣的我其實都沒有關係，只要坐著輪椅，是女生，就能百分之百符合別人口中的描述與稱呼。

「那個坐輪椅的女生」，當你這麼喊，如果是出於美的原因，像仙人掌開出的粉色小花，我想我不會太介意。粉色小花是一眼看上去最特別的地方，也可能是在一排排長得很像的仙人掌裡，讓你選擇買這一盆的理由，但你並不因此認為粉色小花等於仙人掌的全部。小花，圓潤的綠色，長長的刺，不需要太多水的好養程度，才是仙人掌迷人的總和。我其實沒有想要從自己身上拔掉關於輪椅的部分，而我如果不喜歡自己，也並不會辯解只是不喜歡坐輪椅的自己。但我想把輪椅這件事當成營養土，把藍洋裝、接近海、舒服歌聲、F調彈琴習慣，當成盆口的藍色鋪面石。它們每一個都非常重要，只是在難得的緣分裡我們彼此遇見，我希望先讓你看到那些，你平常不會去看的、在我身上有趣的事。

你可以不喜歡仙人掌，但請不要說紫色或紅色的仙人掌你就會喜歡。你還是可以叫我「那個坐輪椅的女生」，但希望當你這麼說的時候，坐輪椅和穿藍色洋裝，在你眼中佔著一樣的視野大小；如果可能，「那個坐輪椅的女生」、「那個穿藍色洋裝的女生」、「那個習慣彈二十一鍵F調卡林巴琴的女生」，你輪流著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