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我原来工作的单位。因为考研失败,我决定还有回到铁饭碗的工作单位好。学校校长也接纳了我,给我安排了宿舍,也分配了班级给我教学。
我天天担忧我和夏的不正当关系露馅。如今在这么小的一个单位里,几乎处处充满了暗探和揭露,随时随地都会触雷,一点点小问题,一下子就成了大文章。
更何况我这种有伤风化、践踏伦理道德的行为,而自己又是为人师表的身份,要做表率的,不能污染环境,毒害农家子弟,怎可以站在讲台上教书育人。
我得采取行动,不可以再这样走下去了。
我如梦初醒一样喃喃自语。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对了,找一个今年新分配来的老师做女朋友,这是最佳方案。
我对此确定无疑,决定马上采取行动,以免落在学校里一大批单身光棍同事的后面,现在做什么事都要抢先争前。
说来也巧,我刚从镇上邮电局打完电话出来,一个人想着心事,慢吞吞走回学校,过了一会儿回头看见万国辉和一个女孩子边走边亲热地说话,她们都快赶上我了。
万国辉就是程惠珍的男朋友,所以这个女孩决不是他女友,我于是加入她们俩人,加快步伐三人一同走往学校。
其实她们走得也不快,是我自己刚才一个人走得太慢。
我边走边偷偷打量这个女生,典型的瓜子脸,白白净净,细眉秀目的,小眼睛总是眯着,不在笑时也觉得是在笑。
更何况她每听到万国辉说完一句话就会咯咯地笑,单瘦却又线条显现的身子摇晃得厉害,穿一件很朴素的连衣裙,不但款式不时新,连颜色也是土褐色的,一点也不招惹他人目光,一看就知道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很单纯很激动的样子,对这里的一切表露出很新鲜很好奇的表情,不停地打听学校里的情况。
我猜她一定是朗州师专今年分配到我们学校的新老师。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单纯朴素,就找她。
我边走边在心里想道。
万国辉和这位新来的女老师哈哈言笑这时,尽兴之余发现我在她们旁边静默跟随,于是停止她们的话题,转过来对我说道:“林老师,这是我们学校新来的蔡老师,是朗州师专中文系毕业的,又跟我是老乡,都是丁家塘乡的,我们都是山巴佬,不是你们湖乡的,所以刚才跟她聊得忘乎所以。蔡老师,林老师跟你一样也是新老师,虽然他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学校。”
我顺势和她打招呼:“哦!是蔡老师!还是学中文的,我很喜欢读中文,现在看中文的多于英文。”
蔡老师调转头来,很感兴趣地问我:“你也是中文系的?”
我微笑着摇摇头,万国辉插话进来道:“他是英语系,也是我们朗州师专毕业的,不过比我有志向多了,与他相比,我们这些人都是在天天在这里混日子,打牌赌博,醉生梦死,而他却天天在刻苦攻读,准备考研,可谓意志坚定,志向远大,前途无量,是个好青年啊!哈哈哈!”说完又自个儿一个人大声哈哈笑起来,我和蔡老师也只好跟着附和着笑,蔡老师笑得有些勉强,我更是感到尴尬。
我最不愿意别人当面夸我,尤其是关于考研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谁知道考得上考不上?其实我真的很羡慕学校里的这些老师,很有生活情趣,懂得享受生活,是在过日子,我却是关起门来一个人读书备考,几乎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虽然少了人事上的干扰,可是时间长了很渴望也能像这些同事一样毫无时间紧迫感和功利感地玩,一起打牌呀,打游戏呀,打球呀,反正他们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玩的活动,玩腻了一样,再换一种玩法。
还真羡慕他们那么放得开,对于时间没有我这么看得紧。再说个人有个人生活的方式,我并不觉得谁的生活方式高贵,谁的低贱,谁过得有意义,谁过得没意义,人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没有必要要相互比较与认同,去赞扬一方,去贬低另一方。
当然这些观点我只是听到万国辉说我时才在心里这样回应他,并没有说出口,也不知道是不愿意当面反驳万国辉还是怎么的,反正是保持着沉默,似乎另有考虑,也许我是暗地里希望自己在这个我一眼就中意的女孩面前能被人当面表扬,这样就大大增进获取这位新来女老师芳心的机会。
等万国辉爽朗而又气势宏大的笑声从暴风雨般高压主导一切的态势下慢慢停息后,蔡老师微笑着问我:“考什么学校?什么专业?”
“湖师大,历史,都不知道考不考得上。”我很没有信心地说。
“肯定没问题,你太谦虚了。”蔡老师很信任地又一次微笑着望着我,还微微转起嘴角,细丝一样的眉毛也随着往上扬。
一个很清秀而又善解人意的女孩,我在心里这样判定她,对!就追她,有她做我女朋友,给我鼓励,提供精神支持,别说是小小的湖师大,就是北师大北大我也敢考,我一想到有她做我女友,做我的精神后盾,我还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呢,还可以借助她帮我抗衡夏对我的情感控制和精神影响,这样我就拆卸掉引爆的导火线,化解了目前随时或迟早都会来临的威胁,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也顾不得什么出卖夏的感情,见异思迁,移情他恋,不仁不义之类的指责了。
一路上心潮起伏,一会儿是窃喜,仿佛久陷黑洞忽然发现了新的一片天地,充满了憧憬和前往探索的冲动,进而信心十足,幻想着她与我正在亲亲我我,一会儿又觉得畏惧与不妥,颇为怀疑,多自问,甚至还夹带有几许自责。
蔡老师见我没有回应,就又和万国辉接上话头,我在精神恍惚之中好像听到蔡老师说:“像我这样的懒人是考不得研的,要是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不闷死我才怪,而且一门子心思就想着考研,还有那么多的书要看,太苦了,所以我很敬佩那些考研的人。”
万国辉也哈哈地笑道:“我也是,我这个人是没有定性的,坐不住的,刚坐下来看书,就会忽然想起什么家里没有油吃了,或没有牙膏用了,反正是这样那样的芝麻小事,记得有一回家里没盐了,明明在出去打球前记得等打完球后要去买,可是打完球之后就忘了,一拿起书来看才突然想起,幸亏想起来了,于是把书丢到一边马上去干实事去了,或者一下子记起谁还欠我的钱啊,他忘了还我,我也忘了找他要。唉!反正是一坐下来看书,各种私心杂念就来了,就是没有心思看书,其实我从小就喜欢读书,不知为什么毕业后什么书也不想看,也看不进。所以我很佩服林老师那么有毅力有恒心,坐得住,能排除外界干扰。”
我连忙接着她们的话题以便赶跑脑子里此时无休止而又不切实际毫无实际作用的幻想,迫使自己开口说道:“也不是啊,我只是没有什么事干而已,很无聊才考研。”
“很无聊才考研?!真是说笑话,我们才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无聊,你们考研的这批有志青年过得很充实呢。你不觉得在说反话,在讽刺我们这些碌碌无为的俗人吗?”万国辉把他那看似严肃实际友好的脸冲到我跟前,把这些问题问到了我脸上。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很窘迫地怯嚅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讽刺的意思,我讲的是真话。我真的是觉得没有什么事干,很无聊,又不善交际,不会玩,所以才考研,天天看书,有个事干,否则我会觉得像丢了魂一样无所适从。我说的真的,没有骗你们的意思。哎!我要是会玩,我就不会考研了。”
“不会玩?!傻瓜都会玩!他说他不会玩才考研,你相信吗?”万国辉似乎有些生气地大声问蔡老师,我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像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被老师公开批评与质问。然后又抬起头望着蔡老师,渴望她替我解围,说句圆场的话。
蔡老师看我一直很紧张地紧紧盯着她,调皮地笑道:“万老师,你要是再多说几句,人家林老师真的会哭起来。”接着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微风吹来,掀动着她的连衣裙边,翩翩动荡,摇曳多姿。不知是风吹得她的柔腰在晃动还是开心的笑在颤动着腰身。我受到感染,也笑了。万国辉则是又一阵惊天动地地哈哈爽笑,毫无顾忌,充满了傲笑天下群雄的味道。
好在我们就要各自去自己的房间,我等万国辉走下去河边那一排老房子的台阶后停下来问这个被我当做是女朋友的蔡老师道:“蔡老师,你开了伙食没有?”
“还没有,还缺几样东西,刚来这里又不熟,买东西又不方便,忙了一天东西还没有买齐,估计明天可以开伙了。我又是当班主任,很快就更忙,自己的私人事都没有时间处理了。”蔡老师听说我是新来的,似乎很愿意跟我诉苦和亲近。
“要不你到我这里来吃中饭吧,我的炊具都齐全,明天学生才来报到,你也不用那么着急,你要是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可以帮手,再说我听说你们班的英语是我教的,我们以后得相互帮助相互关照啦。”
蔡老师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朝我点点头,很羞涩地冲我一笑,接着很快地扭身转背走了,我站立在那里约一分钟才回过神来,打了个响指,兴冲冲地去我房里,高兴得几乎要立即手舞足蹈一番方可释放此时心里不停踊跃冲撞而不得排遣的激情,我还以为她会婉言拒绝,随便编个理由说个借口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发我走,又不伤我面子。
我是个最害怕被女人拒绝的男人,脸皮太薄,不会也不懂怎么艺术而又耐心地追女孩,仍然记得在大学时喜欢上班上一个女生,一开始追就是失败与挫折,后来又喜欢上班上另一个女生,还没有开始追,只是班上男生撮合怂恿我追,并在班上放出风声,弄得我以后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紧张得不敢开口说话,只想马上逃走,可是刚一走开,又是恨自己没用又是怪自己无能,又不停地幻想自己在班集场合如何如何地潇洒从容,风度翩翩,高谈阔论,赢得一大群女生的笑声和拥戴,让这个女生从此对我另眼相看,乖乖地做我女朋友。
后来终于有一次我们在外面郊游时我们男女生一起做游戏,我当时是神使鬼差地站在她的后面,暗中跟得她很近,天知道我平时暗地里多么渴望我能这么近距离地贴近她,终于现在得以如愿。
噢!她身上发出如此迷惑人心的幽香,令人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悠悠遐想,心驰神荡,忘记了身边的现实世界,仿佛自己的灵魂飘出自己的皮囊,游荡在一陌生他乡,全然没有了自己和时间的概念,正在自己猛然醒悟过来时惊诧地看到这位女生很厌恶地瞪了我一眼,原来她转身发现我离她这么近,然后很快地愤而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离我远远的。
大家都知道,有人还偷偷地抿着嘴笑,我窘困得无地自容,都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回去的,反正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在班里抬不起头,再也不敢主动追女孩了。所以以后我要是产生了有请女生单独跟我一起的意图时,在没开口之前就担心女孩会拒绝自己,现在当蔡老师答应来我房间吃饭后,别提我有多开心了。
人有时是很健忘,特别在男女感情方面,以为换了一个人,情况就不一样了。
不记得是那位哲学家说过其实男人和女人之间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战争。只要参与了战争,没有一方会丝毫无损,其最终的结果是都是受伤者,只是伤害的程度的深浅而已。
那为什么明明知道这是一场令男女双方都很痛苦的战争却还要投入这场战争呢?男人能不能不要女人?女人能不能不要男人?很难很难做到。为什么?原因很简单,人的天性如此,也许恐怕只有哲学家和宗教人士能够懂得完全逃离这场战争。
我当时仿佛是久遭苦难忽得解救一样,心中燃起无穷的希望和期待,一次又一次地拿蔡老师跟夏相对比,这个蔡老师既文静又有修养,人家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通身的纯洁、青春和朴素,又那么善解人意与温柔端庄。
反正是将一千个的好处堆积到她身上,相较之下,夏就真的不值一提,仿佛一个又老又难缠的泼妇一样。
自己还险些搭上一条命,一条不值钱的命,我后悔万端,觉得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太傻太不值得了。
是的!我一定要把握机会,主动出击,掌握自己的终身幸福、未来与命运。
我不停在房间里渡来渡去,热念丛生,层层缠绕,难以平静下来。
等自己清醒过来才猛然醒悟要开始准备中午吃的菜,然后煮饭,总不能让人家客人帮我做这些,最后是自己做完了一些,美味佳肴的全部摆放在桌上,专等她来吃了,若是得她表扬,博得好感,那可是大大的成功了,以后追起来就容易多了,一定要在这一次一炮打响,来个一鸣惊人,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给她一个惊喜,让她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别看他平时不大爱说话的,却炒得一手好菜。
然后吗,嘿嘿!她会觉得我是个有内才的人,于是乎开始一轮又一轮的美妙幻想,自我美化,自做多情,等猛然醒悟过来之后就自我嘲笑,真是在做春秋美梦,鱼儿还没有上钩就开始想到如何炖一顿美味汤,然后如何有滋有味地品尝和享受。
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笑了,接着就慌乱地准备,刚拿起一卷青菜,总觉得她好像已经来了,急急地跑出房,伸出脑袋向楼下四处张望,没有她的人影,又急急回来张罗。
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激动、急切、期待、焦躁和渴望所引发的激情也漫漫消散了,一边不急不忙地淘米,一边开始沉思与自问,自己的如意算盘是不是设想得过于美好?借助蔡老师的力量来抗衡对付夏?这种想法是不是很荒谬?你就确定蔡老师没有男朋友?即使没有男朋友,她就会被你追到手?她会看上你?又会不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会不会自找麻烦?本来身边只有一个炸药包,暂时还没有导火线和明火,现在自己不是很愚蠢地自己招来导火线和明火吗?
对了,蔡老师就会是一根点燃炸药的引线,虽然她根本就无意充当这种角色。天知道夏要是知道我抛弃了她,另觅新欢,以她的性格和作为,她怎会善罢甘休,不弄得天翻地覆她怎会甘心?!当一个女人全心全意爱一个男人,她可以造就一个成功的男人,可是当她恨一个男人时她可以一手毁灭这个男人。
哎!真要是这样,我倒希望蔡老师现在不要来我这里吃午饭了,我……我放弃了!女人啊女人,你们真是既可以给男人带来欢欣与娱乐,又同时会给男人带来危险与毁灭。男人在这个世界上要是能独立很好地活下去该多好!难道真的没有了女人,男人就活不下去?!我很怀恋这几天淡泊孤独一人读历史书的感觉,当然累了时会看看文学书,换换口味。很喜欢这种幽幽怀古,心神静穆,情如止水,小我融入历史的大河之中的感觉。
可是一想到眼前的困境,心中又陡生忧虑,不停地祈求蔡老师你别过来了,隐隐预感到有大祸临头的趋势。本来是已经在自己无意中走上一条错路,现在又是因一念之差又拐弯走上另一条更错的路。偏偏就在自己悔恨不已的时候,听到隔壁楼梯道里蔡老师和另一个女老师的说笑声,吓得我脸色陡变,那个女老师的声音很陌生,应该是另一个新分配来的老师,记得校长曾经说过要尽量引进年轻女教师来解决学校里大批单身男老师的婚姻大事问题。我还得趋散脸上惊慌与不悦的表情,马上换上一副开心而又热情的面孔去迎接这两位客人。
正在自己在做自己的思想工作,正处于面部表情的转换阶段时,蔡老师轻盈的身躯飘然而至,灿若桃花的笑容,亲细甜蜜的话语:“怎么?!你就开始做了?我还特意早点过来和蒋老师一起做的,你真勤快。”
“没有,没有,刚开始。”我有些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蔡老师又笑了,问我:“你还不认识蒋老师吧?!”,并转向那个女老师笑着。
我抬眼看着,冲她微笑,说道:“哦,是蒋老师,那我们三个都是新来的,蒋老师教什么的?”
“音乐,就是教唱歌的,我这个暑假天天复习学唱一些适合学生唱的流行歌,嗓子都沙哑了。”蒋老师的声音很大,又很尖细,但我并不觉得沙哑,她说话和行态都很大方,一点也不拘谨,在加上她的身材和我一样高,所以我抬眼一看她,便觉得自己的男子汉气焰矮了三节,萎靡地低头看着地板,又点了点头,觉得她的长相一般,略有点像男孩子的脸,粗犷的面孔,尤其是她那张大嘴巴,但是一双眼睛很特别,水汪汪的,睫毛很长,眨巴眨巴的,很难忘。
这时又听到她笑着问我:“你给我们安排工作吧?我也没有开伙食,蔡老师硬是要拉我过来,说大家都是新来的,不要顾忌什么。你看我是不请自来,厚着脸皮上门吃饭。”接着又大声地笑了。
我连忙说道:“欢迎欢迎,两位老师来我这里是看得起我,屋子里比较乱,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只是随便买点菜,大家一起聚聚而已,而且还要麻烦你们帮我做,我还不好意思呢?也没什么安排,你们就把这里当做是你们自己房子,随便弄。”
两个人都说你太客气了,就开始分工做菜去了,我反倒没了事干,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忽地觉得她们是这里的主人,我成了这里的客人,一个外来者,不知所措。随意拿起一本书来看,眼睛是盯在书上,脑子里却是满满的兴奋、新奇与渴望如同沸煮的汤在不安份守纪地热烈冲动着。
她们俩在外面走廊里摘菜,哈哈地笑着,真想跑过去和她们扎堆在一起说笑,却因固有的胆怯、羞涩和持重而不敢移步门外。于是很憎恨自己,明明强烈地渴求跟女孩子在一起玩,却因为自己性格的脆弱、敏感、懦弱和多疑强行阻隔着内心的欲望。
就拿现在来说吧,明明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念头想和她们两人亲近,哪怕是蹲在一旁听她们说笑我也会如同喝了蜜浆和醇酒一样熏熏然陶醉和甜蜜,况且这两位女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和她们亲近合情合理,无可指责,又是在自己的家里,完全属于自己的领地,又没有其他任何男生参与竞争。
就在自己如此苦恼地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有事做了,对了,墙边角落里那一桶臭衣服该趁此时机洗了,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一定会影响这两位新来的女老师的食欲,无论是嗅觉上还是视觉上都让她们恶心。
我可不愿给她们流下如此恶劣印象和日后的笑料谈资。
我提着衣服出来时她们还在摘菜,动作是在摘菜,注意力却是一个劲地嘻嘻哈哈聊着,那么聚精会神,那么投入,俩人那么亲密,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其实俩人今天才认识,偏偏彼此那么亲热,仿佛都要翻江倒海搜肠刮肚地把过去压了一辈子没有说完的话要倒给对方,连我从她们身边走过都没有注意到,我离开她们几步后回过头来看,还是原样的热火朝天的闲聊,女人真是好笑,怎么彼此这么多话说?
好像肚子里塞满了东西,不通过嘴巴说出来心里会逼得慌,估计是她们刚大学毕业,又度过了一个长暑假,大多数时间呆在家里,连个志同道合的同龄人也没有,现在终于可以脱离老家,独立生活,这只是我当时对她们情况的猜测。
我又想到自己,我怎么跟她们在一起嘴里总是说不出什么呢,虽然心里有时会有很多感想和体会在不停地活动。三个女人一台戏,还差一个,否则一定是一场热闹好戏。嘻嘻!女人真是可爱,难怪电视里上演的那些有钱有势的男人包二奶时会把二奶当宠物养,就像过去的皇帝把自己的众多妃子当成小猫小狗一样。
我又忍不住回头看她们两人,顿生奢望:要是她们天天来我这里和我一起做饭就餐那该多好!不过话说回来,要真是这样恐怕我也会日久生厌倦,因过于熟悉而出现审美疲劳。
再说我觉得作为一个崇尚自我情感独立与精神行动自由的男人来说,平时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的好,只是周末和假期里有女人陪就可以了。
这种观点说出来定遭众谴,另外也难以一辈子实施践行,所以只是说说而已,聊以慰藉不安分的灵魂,心理层面上也舒服一点,也是出于善待并且不过分打压人性中天生的一些不合礼教和社会规范的欲望的意图。
就这么胡思乱想且快要拐弯下楼的时候,蒋老师眼尖看见了我,大声惊奇地问我:“林老师!你去洗衣啊?”
我连忙答道:“是的,是的,就在下面,很快就来,你们先忙。”说完就噔噔噔下楼到了楼梯隔间厕所里,打开水龙头,任流水浸泡着这些脏衣服,哗哗哗哗地响,忘情地听着,等了很久才记起去关水龙头,真不好意思,浪费水源。
我有一种躲在这间狭窄的单人厕所的感觉,因为我突然感到我一个人在这里很放松,很自由,也很平静,先前和这两位女老师在一起时隐隐爬聚在身上的那种放不开手脚的拘谨感、紧张感和束缚感连同陡然踊跃而起亢奋喜悦感全然消失了,哎!我是天生的那种无福消受年轻女人带来幸福的男人,是一个没用的男人,都怪自己一时糊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等她们吃完这顿饭后我再也不主动找她们了,还是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好。
我悠闲地搓洗着衣服,时间拖得越久越好,慢慢地恢复到往日一个人独处时的平静心境。
这时听到楼下有人大声喊我:“林老师!林老师!”
谁这么突然大呼小叫我?!吓了我一跳。我很讨厌别人在公众场合这么叫嚷,仿佛是喊魂一样。好像是莫老师他老婆。她找我有什么事?我没有立即应答。
“林老师!你的电话!”她又在大声喊我。
啊!电话!
我马上扔下衣服,冲下楼去。一定是夏的电话。我心惊胆颤,慌乱不堪。
等我跑到她房前时,我已经是气喘不已,心跳得厉害不说,主要是心神慌乱,别人一看我的样子就会觉得我很失态,好在莫老师她老婆只是食堂里做菜的,平时碰到我还会彼此笑眯眯地打招呼,记得前年我刚分配到这里上班时还带她十八岁的女儿到镇上舞厅里跳过两次舞,她从此以后对我挺客气的。
我一见她就忙问电话在哪里,她瘦薄的脸没有一点表情地指着对面门口的床头,我急忙走过去,抓起话筒惊惶地喂了一声,我都明显感到自己的声音很颤抖。
“喂?是林风吧?!啊!真的是你?怎么要等这么久?不是说你只是住在这个莫老师的隔壁吗?你怎么不说话?你在听我说话吗?嘿嘿!你猜我在哪里?不想猜?!我就在你们镇上,你出来接我啊!你上次不是说怕让人认出来你先出来接我的吗?”
哦!天啦!真的是夏的电话!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此时最不愿见的人是她,却迟不来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叫我如何是好?!我又没有分身之术去同时应对她们,要是俩人在我房间里见了面,那就麻烦大了。
正在自己狐疑困惑、茫然无措之时,忽地陡然之间心生智巧,谎言脱口而出:“哦!我……你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很忙,马上就要和几个老师出去到下面村里家访,再说就要开学了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忙,先不要过来,等有空了我会给你打电话。就这样,我挂了。”
接着我不等她回答就匆忙挂上电话,像从战场上逃出来一样离开莫老师家,心神不宁地上楼,一步一步死气沉沉,恹恹无力,莫非上天有眼给我一个警示与提醒,叫我不要乱来。
等转过第二个楼梯口时忽地感到心中一片愁苦与悲怜,接着觉有一阵心酸袭来,压得自己抬不起脚根,只好暂时手扶楼梯栏杆停滞不前,低下头深深叹口气,想摆脱这沉重的郁闷和无边的无奈。
我都干了些什么?!千错万错不该和夏勾搭上,现在怎么也脱不了关系,眼前大把好机遇,眼看就可以捞到手却不得不畏缩收敛。
真是走错一步棋而导致步步受牵制,我有一种预感今后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化解也没有用,总之是今后往下走也很难开展有效活动,弄不好自己真的会搞得名声狼藉,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越往下想就越觉得可怕,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景。
哎!要是我当初没有认识夏就好了,即使认识她,没有那层关系也无碍,那现在我就可以安全地和我房里正在做饭的两个新来的年轻女老师嘻嘻哈哈地欢笑畅谈取乐去了。
都怪自己太冲动,饥不择食,竟然胆敢把人家的老婆抱上床,现在可好,不但随时可能名誉不保,性命堪忧,而且自己也步步受缚,丧失了正常求偶的良好机会。
楼上将蒋老师和蔡老师的哈哈大笑声唤醒了我,她们笑什么?我连忙振作精神,快步上楼,同时自己给自己打气排解,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严重,有点过虑了,再说事情还没有发生,是自己的焦虑担忧情绪在作怪。
等我进了房,发现她俩还在笑,蒋老师的笑声是爽朗放肆,正昂着头张开嘴畅怀大笑,而蔡老师则是笑声轻盈,如西子捧心一样弯曲着身躯,接着俩人就笑到了一起,相互搀扶着对方,以防笑得歪到在地,她们看起来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开心,我受到这种快乐气息的感染,过来凑趣问道:“什么事呀?!你们笑得这么动人!”
俩人继续笑,我怔怔地站着,不由得面带微笑心怀羡慕地望着她们,什么事这么乐?
蔡老师终于缓过神来,腾出空对我笑道:“你的电饭煲怎么这么欺负人?开始是蒋老师用你的电饭煲煮的饭,过了很久她看还是红灯显示,就大惊小怪地呼喊起来,‘坏了坏了!’我在外面摘菜,问她什么事坏了,她说忘了按电饭煲,现在还是一锅水,我说你现在按呗,值得这么惊呼吗?闹得满楼的人都伸出脑袋张望。过了一会儿她又爹呀娘呀地喊起来,我又过来问她,究竟是怎么啦?她说看菜都做完了,就揭开电饭煲的盖看饭熟了没有,一看就叫起来,‘啦,还是一锅水,明明我已经按了键,好像也听到键按下去的声音,怎么会煮不熟饭呢?’还一个劲地唠叨,今天是入了魔,连饭都煮不熟。她又重重地按了一下,还特地把我一把揣过来,硬是要我也按一下,来个双保险,我的确也按了,可是刚才你下楼去后,我正在收拾桌子碗筷准备开饭,她打开电饭煲看后就直嚷嚷道还是水还是水,又接着说我也入了魔,也煮不熟饭,我说我真的按了,你故意吓我,我才不信。她口口声声说没有骗我,要我过来看,我一看就忍不住笑起来,说我们都入了魔,忙乎了这么久还是白干了,这么两个大人连饭都煮不熟,若是小时侯在家里在忙双抢时这样煮饭早被妈骂死了,蒋老师问我如果我妈骂我的话是不是骂我要是连饭都煮不熟,将来连婆家都找不到。你看她说的,我说我们俩现在都找不到婆家,我们都煮不熟饭,兆头都不好,这是我们走上工作岗位后第一次煮饭竟然就没熟,蒋老师说都是你林老师害的,怎么给一个坏了的电饭煲给我们用,要是以后真的应了预兆找不到老公,你可要赔偿损失的。咯咯咯……”
赔偿什么损失,干脆嫁给我算了,我正缺一个老婆呢,不如便宜了我吧!我在肚子里暗地好笑。
于是我会心地笑道:“你们根本不用担心找不到好人家,从来只听说过中学的男老师讨不到老婆的,没有听说过中学的女老师找不到老公的。女老师在这里一向是抢手货,特别是乡政府啊镇政府啦等还没有娶妻的,老早就会过来打听,‘今年进了女老师没有?’然后是工商、税务、信用社、派出所等等下一拨单身男人,最后才会轮到中学里像我们这样可怜的单身汉。等你们对学校熟了,你们就会发现这里还有一大把高龄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即使找到老婆的男老师大多都是半边户,你们知道什么是半边户吗?不知道!告诉你们吧!所谓半边户呢就是特指学校里的已经娶亲的男老师取了一个没有工作的老婆,组建了一个主要经济收入靠男的的微薄工资养家糊口的家庭,甚至讨了一个在农村插田或做小生意的老婆,好在后来校长开恩,让这些没有工作的家属到食堂里卖菜,先自己掏钱进菜,用学校提供的锅伙做菜,然后卖给学生,全部收入归自己所得,学校不收任何费用。当然学校里也有双职工家庭,不过很少,好像只有两对,还是三对,也不多吗!这是男老师的现状,而女老师的情况就不同啦!完全是另一番天地,到目前为止你还在这里找不到一个超过一年的未婚女教师,每次新进来的女老师不到半年就肥水外流,不是嫁给了当官的,就是嫁给了有钱的。所以现在全校单身男老师一致强烈呼吁,要采取措施严禁任何外来男人到我们这里挖墙角,我们要提早选定目标,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解决终生大事。”
俩人听得都笑出声来,还是蒋老师最实际,开口道:“终生大事留着以后再说,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吃饭问题。”
我不好意思起来,讪讪说道:“电饭煲是有点问题,得先用手按一会儿才行,估计是接触不良,老是忘了解决这个毛病,一直凑合着用,待会儿我拿到外面去修,要不先用这个小耳锅煮饭,以保万无一失。”说完我就自己动手倒腾电饭煲里的水和米到耳锅里,然后转到煤火上,完了拍拍手道:“不用着急,只要二十分钟就可以开餐。”
大家于是在一起扯些闲话,我当然是边聊边看着手表,等过了二十多分钟就高声叫道:“哦!开饭喽!”用桌布把耳锅端到房里,然后回身掇上开水壶,再回到房间热情地吩咐两位还在一起看同一书的女客人不要再看了,快过来吃饭,一定饿了,同时自己准备乘饭,这时忽然觉得有人不动声息地进来了,抬眼一看,顿时惊呆在地,妈呀!你怎么来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整个人就像木桩一样傻在那里,不知道无何应对如此场面。
夏冷冷地扫视着两位女老师,又看看了摆在桌上的饭菜,然后嘴角卷曲,口气冷峻地说道:“你刚刚不是说过你要马上下乡家访去吗?想不到是在这里金屋藏娇,小灶小碟的,过甜蜜小日子呢!”
我都吓晕了,不知该说什么,反正是尴尬万分,羞愧难当,而两位女客人过了一小会儿也明白过来,立即低着头无言地匆匆抽身撤离。
夏继续展开她的训话:“想不到你还挺会说谎的,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你还很有一套。不错呀!一下子就招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孩进屋,又年轻又有教养,人家是正而巴经的大学生,还一起小锅小灶地热乎在一起了呢!虚伪!典型的伪君子!骗子!我今天才真正认识了你的本来面目,你是一个感情骗子!想不到我前脚一走,你后脚就跟人家勾搭上了,你也变得太快了吧?!呵!!!你摸摸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为了你一个女人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我只求你对我真心,其他的我没有任何要求,难道你还不满足吗?你怎么不说话了呢?!怎么不狡辩了呢?!我告诉你:我看透了你!你真不是东西!你不是东西!你知道吗?你根本就不是东西!是我瞎了眼!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你去死吧你!”
我被数说得无言以答、无地自容,句句话分量沉重,并非仅仅落入双耳,而是分明簇拥一起前仆后继钻进心房,胀痛得厉害,感觉如同波涛一样汹涌扑面打来,使我艰于呼吸,昏头转向,我忽然感到嘴唇哆嗦,齿牙抖瑟,陡然之间仿佛失去力量与知觉,眼前一片朦胧与迷糊,看见前面桌子上有一瓶洗发水,奋力过去一把抓起,迅速打开盖子,使劲挤压瓶身,把洗发水液直往嘴里倒。
既然你要我死,那我死吧!被当面拆穿后我一直心中羞愧,现在又气愤伤心交加,如此恶毒与仇恨的责骂让我实在承受不了,我宁愿立即死掉,而且是猛然地冲动、强烈地想死,一丁丁点理智都没有了。她竟然会这样咒骂我!她竟然认为我是一个骗子,一个感情骗子!
洗发水液一入口,随即流入肠胃,猛然感到肚子如同有一把刀在里面绞动着肠子在盘旋一般,疼痛难忍,舌头这时也尝受到化学酸味与咸味,极感恶心,嘴里自动地口吐白泡,两脚再也支撑不起,全身顿时软塌在地,又因肚里钻心地疼双手紧捂肚子,像一条洒上农药的虫一样在地上盘曲动弹,挣扎摇摆。这时脑子里一片惶恐,我真的就这样死啦?!
同时嘴上忍不住呻吟和叫喊:“疼啊!疼啊!疼啊!”两腿开始毫无顾忌地乱蹬乱踢,一下就踢倒了身边的菜桌,噼里啪啦杯盘碗筷掉到地板上,稀里哗啦什么菜呀饭呀汤呀洒落溅流满地都是,手上脸上顿感有汤水菜饭涌来粘附,估计身上也少不了,幸好菜汤都做好很久了,现在弄到皮肤上并不感觉到怎么烁热滚烫,只是饭粒有点烫人,忍忍也就挺过来了,不过当时自己的神志好像已经不大清醒了,不知是情绪过度激烈、情感大起大落后昏过去了,还是自己肚子疼得我不醒人事了,反正是很快就像一条死虫一样不再动弹,无声无息了。
料想夏也吓得半死,估计开始还不敢声张,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和泄露像我们这种见不得光的非正常关系的秘密,后来看到事态严重,人命关天,又不知道我到底喝了什么东西入肚,经一番痛苦挣扎后现如今一声不吭地倒在房里,也不知是真死还是装死,若是真的死了,到最后追究起罪责,她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当时虽然余怒未消,但是看到自己的言语已经产生效应,而且部分地满足了自己报复的目的,再说她本意也不是意愿我真的去死,只是当面骂几句出口恶气而已,没想到我会这么激烈反应。
于是慌忙跑到隔壁老师家呼救,刚好那里有一场牌,大家一听赶忙过来,看到躺在地板上的我如死狗,周身饭菜狼藉,一定吃惊好奇,可以想象出他们瞠口结舌龇牙咧嘴的形状,又模糊听到有人问夏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听道夏说她是我表姐,为了双方父母的事吵起来了,她还承认自己说话重了点,气得我吞洗发水,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其中赵老师说还是赶紧往医院里送,大家看到我一身饭菜,都打退堂鼓,不愿立马背我走,这时食堂里做包子的小李说下面王主任家里有一个现成的绑有两根竹篙的睡椅,前天他还帮忙抬王主任他老妈去过镇医院,赵老师说那我和你赶紧下去借,说走就走,留下的纷纷向夏探问。
夏不慌不忙地冷静应答,不露蛛丝马脚,我躺在地板听得很分明,神志也渐渐清醒过来,心中不禁大为叹服她临阵不乱、滴水不露的高超本领,若是此时睁开眼一定可以看见她镇定自若的稳重表情,若是换了是我,遇到如此场面与阵势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当场全盘脱口讲出一切真相。
可是我还是怪她没有耐心等待一会儿,终究只是洗发水而已,疼过一阵后就没有什么不适了,看来我真不该装死,现在可好,事情闹大了,很快全校皆知,也一定也会传到领导的耳朵里,今后叫我怎么做人,在单位里怎么和大家见面。
啊!都怪夏太着急了,现在到了如此地步不知该如何收场,本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实在不好意思,夏真是多事,也怪自己一时冲动,闹出如此丑剧,真不知道如何下台,怎样收场,很焦急很后悔,实在毫无办法,只好一个劲地在心里责怪自己,这叫自作自受、自我惩罚。混乱思想一阵后还是在众说纷纭的思绪中理出一个头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仍旧躺着装死,给他们抬到医院再说。
哎!真是难受!这么多人站在我身边,对我指手画脚议论纷纷,我却只有闭眼、曲身、无语、一动也不动地死躺着的份,心理却活跃纷杂。还好无人能够识破我此时的心理活动状态。
睡椅说到就到,大家七手八脚艰难地把我像搬死猪一样弄上睡椅,小李和另外三个较年轻强壮的男老师自告奋勇地充当轿夫,嘻嘻哈哈地起身抬轿,其他人拉扯按扶着我的四肢与衣服,簇拥着四个轿夫跌跌撞撞地出门,一挪一移地探索慢步下楼,其间夹杂着“别急!等一下啊!我看不见楼梯呀!”等等如此不停的吆喝声,最后终于下了楼,四人甩开众人,重大喜庆节日般地开心大快步奔向校门口。
我躺卧在睡椅上任由他们颤巍颤巍地颠簸摇荡,开始的时候一直不敢动弹吱声,后来神志越来越清晰,智慧越来越凸现。不行!我得趁此良机下来走掉,却又立即陷于犹豫摇摆之中,觉得此举似乎欠妥,而且有些胆怯,只是心理活动而已,不敢付诸行动,就这样反复辩论、掂量、矛盾与拖延之际,我忽地睁开双眼,猛然站起,大声喊道:“停下!停一下!我要下来!”
前面的小李和郑老师愕然回头,看了我一两眼,同时乘机挪移了一下担架在肩上的位置,估计是整个暑假里都是天天坐着打牌,没有多大体力活动量,开了学仅只上课时站站而已,其他时间多坐着,如备课、办公、吃饭、看电视等日常活动,现在第一次做轿夫才感到并不好受,好玩的兴致过后更多的是体力劳累和救人责任。
于是在挪完肩傍后掉转头继续加速前行。我看他们毫不理睬我,又急又怕,心想若是把我抬到镇医院里,那这个出丑的大新闻会闹得更大,我更没有脸见外人,日后出校门到镇上走还不知有多少人在我背后指指戳戳,添油加花,不把我活吞了才怪。你能期待一个死水一团而又偏僻、封闭、落后的农村小镇给你说上什么好话?!更何况你是中学老师,本应为人师表,竟然做出这样的丑事,别给她们的孩子带坏了样子。不行!我得就此止步,将名誉损失降低到最小化。
我急忙从睡椅上蛇形溜滑到了地上,虽然睡椅的一个角刮了我的腿一下,终于挣脱了。而睡椅轿因一角吃重偏倒歪斜,一时弄得后面抬我的两位老师几乎失去对担架的控制,而前面两位轿夫因突然肩负我的人身重量,然后又忽然掏空而几近跌到。
他们看见我跑下睡椅,惊异不已,一起聚拢我周围,我站在地上,身子还是感到虚弱无力,同时下意识地用左手按在额头上,手掌撑遮住眼睛,微微叹息喘气,这时他们都七嘴八舌地好言相劝,极富劝解力和同情心地劝我躺回睡椅,听任他们抬到医院治疗,身体要紧。我只是摇头,站在那里不动,任凭他们好说歹说,就是不听。
这时梁老师没了耐心,火了,生硬地说道:“你还像个男子汉吗!?要死要活的!拿出点男人的气来!”
我感到心里陡地一紧,接着是丝丝寒意直冲心底,然后整个心身都凉透了,我哀叹了一声,低着头默默地回到睡椅边,乖乖地坐上去,闭上了眼睛,头对青天躺卧着。
轿子又抬动了,大家都没有说话,不过速度慢了下来。忽然回想起刚才夏对自己的诟骂,鼻子陡然一酸,眼泪几乎流出,我拼命忍住,我不可以让我的这四位同事看到或觉察,尤其是梁老师,他怎么可以这样当面说我?!好伤我的自尊心,心里很恨他,不过就一两分钟的念头,接着很快就忘了。我更恨夏,可是也只是转眼之间的事,此时此刻不知她在哪里?好想此时此刻她就在我身边,紧握我的手随着抬我的担架一起走,因为此时我感到无边无际的孤独与无奈,漫漫无涯的隔绝与孤立,觉得自己如同一头不再挣扎被捆绑的困兽任由着这些猎人杠抬着招摇过市,炫耀示众。
我不想去医院!我不想去医院!我千万次在心里默念和强调,可以偏偏自己被人抬着一步一步地逼近医院。去镇医院的路途并不远,出了校门口,穿过两边是鱼塘的小路,大约就二十米,就上了主公路,然后向右拐,经过乡政府和中心小学,再走十米路的样子就到了。
从校门到医院抬着我走也就五分钟吧,我却像等待宣判一样地煎熬难过,仍然闭着眼睛,静待自己与医生见面对话的那一刻到来。
一路上胡思乱想、幻觉纷乱,一会儿觉得自己被阎王派来的无常鬼卒捆锁拘束着抬往地府,现在正走在阴暗凄冷的通道上,四周阴森,一片死寂,寥无生机,飕飕冷风掠耳而过,凉遍全身,只冷到脚趾头上,渐觉四肢冰冷,似乎感到生命在自己的肉体上悄然撤退,脑子却异常健朗,思维清晰,便开始在心里纳闷,难道这就是临死前的肢体感受和心理状态。接着又在心里微微不满阎王对我的这个做法,你大可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地来索我的命,更没有必要动粗,趁我疲惫虚弱没有防备与抵抗之时机,一涌而上,五花大绑地捆我,又假装客气地抬我。
要我的命,召唤一声就够了,我会很顺从地自动前来报到,用不着费此心机。早就不再迷恋人世,倒是死了清净,一了百了,永得安息。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多么像一只死虫,正处在被蚂蚁搬运到它们巢穴里去的路途之中,心灵却悠悠然鲜活思索着,如山涧小溪里的流水一样缓缓流淌。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灵魂如金蝉脱壳一般从正在逐渐失却生命的肉囊里轻烟一样袅袅而上,渐入云端,亲附在云朵上,无私无欲,无情无所求,任意东西,从此远离人间一切艰难烦恼与人事缠绕,从此永远独享逍遥与自由,随心与如意。
就在自己耽于这种不切实际、脱离现实的悠悠幻想之中时突然听到大家说哦!到了!这才猛然惊醒,倏忽之间从幻境回到人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应对。
大家慢慢卸下担架,舒展手脚,展颜欢笑,交谈着各自抬担架的感受,大有完成任务后的轻松感、解脱感和成就感。我也站了起来,立在那里不动,原来他们是想让我一个人到诊室里去,他们在外面等我,为我着想,避免尴尬,我却不愿蹬上台阶上去,仍是站在那里,这时赵老师很关心地过来伸手给我,扶我一步一步慢慢上台阶,我顺从地扶在他肩膀上登阶,紧挨着他,头仍低着,生怕熟人看见。
心里很感激赵老师及时伸手援助,帮我度过难关。
过去平时和赵老师没有多少来往,他最喜欢扎堆,玩什么都很在行,整天嘻嘻哈哈,又喜欢和人称兄道弟,为人也很讲义气,而我一向在学校里是独来独往,很少和他们在一起玩,感情一般,点头之交,泛泛之辈,而且过去心里还看不起这些整天只知道玩,没有上进心与追求的老师,觉他们碌碌无为,而自己是屈身暂居此地,总有一天我会凭自己的真本事,靠自己的拼搏,通过考研改变自己的工作环境,走出这个小池塘,冲出这狭窄天地,到大城市里一展自己的才华,当个大学老师,做个什么教授什么的,从此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和自身的命运,所以我不会跟他们一样得过且过,我跟你们这些无能之辈不是同一类人,我不会与你们为伍。
没想到今天恰恰是我平时看不起的他在我为难的时候主动伸出援助之手帮我解困,一点也不鄙视我的懦弱行为,丝毫没有看不起我的表示,静静地站在我身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赵老师年纪轻轻,表面上大老粗,却怎会如此善解人意,他并不是正规科班出身,平时读书不多,却很明事体,颇有修为,莫非他也曾经在过去在感情上栽过跟头?还是他家教好,受父母影响,乐善好施?还是他天性如斯?抑或他离开学校进入社会早,已经学会了在社会上如何为人如何做人?他真让我感到一阵阵温暖和慰藉,从心底里涌起对他的感激之情,并暗生惭愧,深受教育。
人啦!只有当你落魄、失意、孤苦无助,甚至要到遭到众人白眼、道德谴责或社会孤立的地步时才会真正地明白与体会到什么叫社会舆论压力,什么叫被边缘化,什么叫弱势,这才会刻骨铭心地感受到人间冷暖,这时会不顾一切甚至孤注一掷地渴求同情、支持与理解。
既然连自视甚高饱读诗书的自己过去都不曾做到宽容理解别人,又怎么可以期待现在别人宽容理解自己目前的所作所为呢?
上医院台阶时听到背后街上有认识我们的熟人好奇地打听中学哪个老师病了?刘老师从容回答说是有个新来的老师肚子疼,疼得走不了路,就用睡椅抬来了。
还特地补充说估计是吃了早上在菜市场上买的什么菜,大概是菜上洒的农药重了,嘿嘿!是不是用甲胺磷来杀菜虫?而我们老师又没有清洗干净,吃下肚里,现在可疼得厉害啦。
我和赵老师进了医院诊室,恰好没有病人,那个医生好像认识赵老师,很客气地问怎么啦?我不好意思开口,一直不讲话,赵老师看我不说话,就替我开言道:“我们林老师刚才和他朋友吵了几句,喝了点洗发水,你帮看看严重吗?”
医生就面对我问道:“喝了多少?”
我不大情愿地小声回答:“没有多少,一点点。”仍低着头,冷冷的。
医生转过去对赵老师说:“要么洗肠,要么喝药剂洗胃。看他选哪样?”
我说道:“不用了,我没事。”转身就走,到了走廊的后面想从医院后门出去,躲开中学的同事和镇上熟人的打听与问讯。赵老师连忙赶过来,紧跟我后面,很客气地劝我:“你还是听医生的话吧!把肠胃里的化学物质清洗干净,否则会伤身体,一辈子受苦,而且时间拖得越长越难治好。要看开点!不要怕别人笑话,健康第一。”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挤出一丝无奈的微笑道:“没事的,我自己心里清楚,你不用担心我,我从后门回去,你从前门和他们一起走。”说完我就掉头走了,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反倒因为可以摔脱他们而感到轻松了些。我还在心里冷笑道“哼哼!健康!生命!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才不在乎!”
尽量拣僻静少人的小路悄悄地溜回自己的房间,当终于回到房间,关上门后才觉得安全与适意,不再戒备与担忧,一时之间好像外界异己的力量已经消失,而自己排外的情绪也消散了。
一路上一直低垂着头,不敢看任何顺便碰到的人,眼睛只是紧紧看着地面,即使靠余目散光偶尔认出是熟人,或平时关系较好的同事也不抬头与她们打照面,强行将所有人陌生化甚至敌化,总是在担心和怀疑她们就在我背后指点、议论和谴责我,还想象出一些不中听的话。反正自己过去曾经当面听到过她们这样说过发生过此类事件的别人,那我也理所当然地要被列入她们的谈论话题。我却最讨厌别人说我,特别是这种事。关你们什么事?!又没有侵犯你们的利益!
这天和第二天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敢也不愿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