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時光會客室】第373集｜爭取公務員勞權卻自我犧牲 徐國堯的抗爭之路

文 / 黃馨慧

2012年，前消防員徐國堯為捍衛消防人員勞動權益，發起全台第一場「守護消防大遊行」，不料兩年後卻被他任職的高雄市消防局以言行不檢、執勤懈怠等理由，兩個月內記了42支申誡後予以免職。

雖然徐國堯認為自己遭到「秋後算帳」與懲處不公，曾提起行政訴訟，但未成功。2017年，徐國堯向大法官申請釋憲，今年三月開庭審理。日前，釋憲案判決結果出爐，憲法法庭認定《警察人員人事條例》合憲，指出當事人記過次數達標解職並無違誤。

事實上，徐國堯過往就曾針對消防人員工時改革提出釋憲，司法院大法官也於2019年公布「釋字第785號」，開啟我國輪班公務員工時制度變革。

當時，徐國堯為何會發起遊行？又為何要在遭到免職後聲請釋憲？那些法規和處分有什麼問題？他如何看待這次憲法法庭的判決？本集節目邀請徐國堯，分享他這一路抗爭的心路歷程，以及他的免職案背後牽扯的權力遊戲。

工時過長、職務紛雜　消防人員上街遊行
徐國堯的免職案，要從2012年開始說起。當時，他發起全台第一場「守護消防大遊行」，提出合理工時、非消防專業業務回歸、制訂消防人員人事制度法規三項訴求。

以往，消防員的工時不可比照一般勞動者的標準在國定假日休假，且必須「做一休一」，乍看之下一個月只上了十五天的班，然而，執勤的「一天」就是實打實地24小時都在待命。就算只有半個月在上班，全國消防人員的每月工時也要360小時，比一般公務人員每月170小時左右的工時多上太多。雖然會有加班費，但每月有額度上限，若是超過，則以「加班換嘉獎」；再者，消防人員無法自主決定加班與否，必須完全聽從勤務表的安排，沒有拒絕的餘地。

除了工時過長，消防人員也在分工方面也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消防人員原本的工作內容只有救災與防災，然而1995年消防署開始承攬「救護工作」，他們就成為了地方居民與政府機構最親切的「好幫手」，凡舉抓貓抓狗、捕蜂捕蛇，從檢查消防栓到跑救護車，這些其它行政機關的職責，竟都成了消防人員的工作。

徐國堯表示，當時消防人員面對著這麼多的不合理，內部的申訴與陳情卻都反應無效，才迫使他們走上街頭捍衛自己的權益。

捍衛權益卻秋後算帳　《警察人員人事條例》中的權力遊戲
然而，作為遊行的發起人，想要替全體消防人員爭取權益的徐國堯，卻疑似遭到所屬之高雄市消防局「秋後算帳」，在短短43天內被連續記了42支申誡後遭到免職。表面上是正常懲戒，為何徐國堯會認為是秋後算帳？徐國堯合理地推論，其一，若要懲處公務人員，應該要在他做錯事當下就立即處分，然而徐國堯的懲處事由卻幾乎都是非當年度，甚至是兩、三年前發生的；其二，檢舉徐國堯的民眾採用匿名檢舉，通常司法機關面對這類匿名檢舉都是不受理的，卻唯獨了受理徐國堯的檢舉案件；其三，徐國堯在進行行政訴訟時曾經調閱資料，發現匿名檢舉的民眾提供的資料，竟都是徐國堯的電腦中未曾公開的錄音檔，因此徐國堯懷疑，有人盜用他電腦中的資料並進行匿名檢舉。

不僅如此，徐國堯也表示，高雄市消防局利用《警察人員人事條例》中的法律漏洞，將他惡意解聘。

《警察人員人事條例》規定，警察人員在同一考績年度中，其平時考核獎懲互相抵銷後累積已達二大過者，遴任機關或其授權之機關、學校應予以免職；然而，一般公務人員適用的《公務人員考績法》，是將公務人員的考核與獎懲進行「年度總計」，獎懲互相抵銷後累積兩大過者才會予以免職處分。徐國堯說，高雄市消防局蓄意將42支懲處都集中在兩個月內，讓他來不及累積嘉獎抵銷，這個作為明顯就是秋後算帳。

免職後，徐國堯認為自己重大權利受損，因而向公務人員保障暨培訓委員會（以下簡稱保訓會）提出復審，保訓會卻認為記過、申誡當屬申訴、再申訴之範疇，雙方無法取得共識。

《公務人員保障法》將公務員的申訴方式區分成為復審與申訴、再申訴兩種類型：

（一）復審：可以提起行政訴訟
公務人員對於原處分機關所為之行政處分，認為違法或顯然不當，致損害其權利或利益者，得依法向保訓會提起復審，複審遭到駁回後，能提起提行政訴訟。

（二）申訴、再申訴：過去不可提起行政訴訟
對管理措施或有關工作條件的處置，公務員可以提出申訴、再申訴，再申訴之後無法不可以提起行政訴訟。然而徐國堯後來提出的釋憲案卻突破了這個限制。

2012年，徐國堯與另一名消防員張家偉因為消防人員工時過長而聲請釋憲，大法官在2019年作出第785號解釋，讓警察、消防員等輪班制公務員的健康權受到保障，要求行政機關制定工時框架性規範以及加班補償規範。此外，釋字785號也突破過往申訴、再申訴後不得再提起行政訴訟的限制，公務人員只要認為權益受到侵害，便可依法提起行政訴訟。

可惜的是，釋字第785號公布時，徐國堯的免職案已進入大法官審查程序，根據法不溯及既往原則，勇敢提出工時改革的釋憲聲請人徐國堯，並無法成為釋字第785號的受益者。徐國堯的辯護律師邵允亮曾說：「全台灣可能沒幾個人認識『徐國堯』，但全台灣的輪班公務員卻因為徐國堯聲請的釋憲，以及後續釋字785號進一步保障自身勞權。然而徐國堯本人還沒復職，完全無從享受這些權利。」

權力天秤傾斜　申誡、考績成為上級的控制手段
徐國堯提起復審遭駁回後又提起行政訴訟，受敗訴判決確定，決定以以《警察人員人事條例》第31條第1項第11款以及《公務人員保障法》是否有效保障公務員的訴訟權、是否違反憲法平等與服公職權利為由，向大法官聲請釋憲。6月24日，憲法法庭對徐國堯提起的釋憲案作出判決，認定《警察人員人事條例》合憲，指出當事人記過次數達標解職並無違誤。

對於這個判決結果，徐國堯表示，《警察人員人事條例》中累積兩次大過便予以免職的規定，等於是讓上級長官掌握基層警員的生殺大權，大法官則是憲法的最後一道牆，若是不改善這個失衡的法條，長官就能透過「合法」的手段輕易地剝奪下屬的飯碗，下屬就再也拒絕不了上級提出的任何要求。他擔憂自己的免職案會殺雞儆猴，告誡往後更多的員警，不聽話的下場就會跟徐國堯一樣。

五年前《燦爛時光會客室》就曾專訪過徐國堯，節目播出後，當時的高雄市消防局副中隊長黃俊綾曾來文回應，直言徐國堯「規避一切消防工作，一心想離開消防，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表明有病不想出勤救護而未編排救護勤務」、「所謂爭取權益，實乃他為升科員並欲調離消防機關之私人利益」。

徐國堯回應，當時是因為跑救護勤務導致膝蓋和椎間盤突出，休假也有經過中隊長的准許，至於升科員的質疑，則又是他另一個權益受損之處。消防及警察人員若要升官，通過三等考試後，仍須前往中央警察大學進修，反觀一般公務人員通過高普考後，就能一路升職，無需再進入學校進修。

以自身出發影響全國　免職案仍待繼續提起訴訟
徐國堯表示，消防人員的訴求並非想要得到更多的優待，只希望能與一般公務人員齊頭，現今的消防人員權益落後一般公務人員太多，待他們勇敢地站到體制外發聲，卻遭上級機關以各種形式打壓、抹黑。

為了爭取消防人員權益，被惡意打壓、遭到免職後，又迎來漫長而無盡的官司，若問張國堯一切值不值得？他說，就算他不做，一定會也有另一個徐國堯站出來，因為消防員就是一直在被壓迫、被奴役的一群人。他一開始的出發點，也只是想幫自己爭取權益，卻沒想過最後會影響全台灣的所有公務人員。未來，他仍會繼續嘗試提出免職案訴訟，計畫用這次憲判字的內容引述憲字785號作復審，希望行政法院能受理，也或許會再走一次憲法法庭，不論如何，只能抱著希望繼續走，不做任何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