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把孩子放在第一位
『如果妳堅持要嫁，出了這個家門就別回來了。』
那年，將未婚夫帶回家時，父親嚴厲的告誡，澪沒能聽進去。直到數年後，簽完離婚協議書，抱著幼小的女兒，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父親的這句話，她才愴然涕下。
父母一直都是對的，是那時的自己過於年輕，才無法看清事物的本質。但不論她再怎麼悔恨，也無法將時間倒回。
『除了自己，無人可依賴。』這就是現實送給她的三十歲大禮。
一個月的數據收集，比想像中來的快，但後續的梳理與修正卻意外地耗時。坐在辦公室的大椅上，澪疲憊地按了按眼窩，瞥了眼牆上的時鐘，晚間六點半，平常這個時間，她早與梨香一同坐在餐桌旁吃飯了……
如果可以的話，澪恨不得把資料都抱回家趕工，但牽涉到需要跨部門及時溝通，同步確認與調整，這些工作不能帶回家處理……
怎麼辦……平時梨香六點就放學了，現在都六點半了……其他的孩子應該早被家長接回家了吧？
腦內不自覺浮現出，在偌大的教室中，只剩下梨香一個人，邊塗鴉邊等待的模樣，澪焦躁地咬住下唇，她無法想像女兒現在有多孤單、多無助，她恨不得立即飛奔到女兒身邊，但她卻不能這麼做……
直到完成今日預計的排程前，她無法離開公司，但……就目前看來，只能說——進度堪憂。
正當澪不知如何是好之際，清冷的嗓音從她腦中一閃而過，『有什麼狀況，就用這個聯繫我吧。』
澪愣了愣，怎麼會突然想起她？雖然說她確實與梨香相處得很好，但我們不過是認識一個月的遊戲好友……突然拜託她這種事，會不會太給她添麻煩了……她真的會接受嗎？
澪內心糾結萬分，手卻先一步按下智慧手錶，將那人的住民編號輸入進去，望著螢幕上的數字，澪從手錶旁抽出耳機塞入耳中，視死如歸地按下通話鍵。
『嘟……嘟……』
撥號聲響了許久，都沒有人接聽，就在澪要放棄時，電話被接通了，「喂？請問是哪位……」
熟悉的聲音至耳邊響起，夾雜些許電子訊號的雜音，與此起彼落的系統提示聲，讓澪瞬間會意過來，她還在工作！？
「打擾您工作，十分抱歉！我是宮田……」
「宮田？」她的聲音帶了點困惑，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啊！芽的媽媽！怎麼了？芽又感冒了嗎？」
「不是的！女兒她沒事……」澪深吸了一口氣，「其實是有件事情想拜託……不對、只能拜託您了！」
聽完澪的敘述後，另一端沉默片刻，「知道了，我現在去接她。」
沒料到對方居然這麼乾脆，澪著急地再次開口：「啊、不是，這樣就太麻煩您了……可以工作完再……」
「沒事，我剛剛已經寫完了，剩下讓輔助程式代為執行就可以了。」她的聲音似乎染上笑意，「那我先掛了，工作加油。」
澪愣愣地望著顯示『通話結束』的手錶，這個人……原來是這麼風風火火性格的嗎？不過……這樣就可以放心了吧……
想起了對方最後的那句『工作加油』，澪猛地拍了拍雙頰，些微的刺痛讓她清醒不少，原先因急躁而慌亂的雙眸，瞬間沉靜如夜，「我也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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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謹、較真，是江霜對宮田小姐的第一印象。
為了讓女兒能好好休息，答應替她請假，到這裡都還說得通。但其實只要敷衍個兩句，讓女兒睡著就行了，為此還特別上線請假，外加談話時全程維持標準的日式正坐……
或許還有些神經質……江霜忍不住這麼想道。
但直到今天，接到來自宮田的電話，江霜才瞬間理解，她反應會這麼大的原因……因為她是個孤立無援的單親媽媽，而梨香是她最重視的孩子。
除了自己外，她沒有其他人可以拜託了。
坐在車子後座，江霜將剛剛下訂的食材訂單送出後，看向趴在自己大腿上的梨香，梨香睡得很熟，圓嫩的小臉蛋壓出淡淡的睡痕。
回想起剛剛去接梨香時，空盪盪的教室裡只剩她一人，她站在落地窗前，小小的手緊貼著玻璃，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朝外看，彷彿在等著誰來接她回去。
那孤零零卻固執的身影，完美的與小時候在育幼院等候母親的自己吻合，會意過來的江霜瞬間便紅了眼眶。她忍不住想道，這般寂寞的神情，不應出現在如此年幼的孩子臉上。
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江霜低低的笑了兩聲，輕撫著梨香柔細的頭髮，「在媽媽回來前，我會陪著妳。」
沒過一會兒，兩人便抵達宮田家。江霜將抱著的梨香放下，讓她去開門，自己則默默地拎起門口滿噹噹的食材。
梨香踮起腳尖，將拇指按上感應面板後開口：「芝麻開門！」
望著眼前的精密門鎖，江霜一臉古怪地想著……竟然是指紋混合聲控外加特定解鎖密語的三段式電子鎖嗎？！這位太太，妳也未免太保護妳的女兒了吧……
隨著梨香走進她的家，看著如預想般整齊的家，江霜暗暗在心中吐槽，只能說……果然是宮田小姐的家嗎？
「梨香還有作業沒寫完。」
「我去做飯。」江霜摸了摸梨香的頭，笑著又說，「很快就可以吃飯了，作業不要寫太久。」
見梨香飛快地跑進房間，江霜緩步走向廚房。這個家就連廚房都相當乾淨，但並不是沒有使用痕跡的乾淨，看的出來是使用地非常頻繁，卻仍打理的相當完美的狀態，可見主人是個相當有條有序的人。
等等煮完東西得好好收拾才行……江霜不由得理出這個結論。
「自從離開育幼院後到底幾年沒下廚了……」江霜語帶感嘆地將冰箱門打開，望著裡頭各式各樣、分類清楚的新鮮食材，斗大的汗水至她臉頰滑落。
接送孩子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但宮田小姐的『另一個要求』……
『請使用冰箱裡的食材，隨便給梨香做點什麼就行，自家做的飯菜還是比外面健康……』
江霜並不擅長料理，她日常飲食多用方便食品敷衍過去。因此，宮田這句『隨便做點什麼』，對她來說簡直比通霄三天，修復版本BUG還要困難得多。
雖然很對不起宮田小姐，但這實在太為難我了……江霜不作聲色的闔上冰箱，果斷啟用替代方案！
先將奶油蘑菇濃湯罐頭與水倒入湯鍋內，煮沸後丟入切片的新鮮蘑菇轉小火燜煮；另一邊，將切塊的番茄與番茄肉醬調理包一同燜煮，待義大利麵煮好後再丟入翻炒。
十分鐘不到，好吃又營養（？）的晚餐順利完成。
待江霜將做好的料理端出來，梨香已在餐桌旁等候著。
江霜將義大利麵與濃湯放到梨香面前，「等很久了嗎？」
梨香搖搖頭。
「……手洗好了？」瞥見梨香溼答答的小手，她抽了幾張紙巾，把梨香的手擦乾，「我們吃飯吧？」
「哦！」
望著梨香迫不及待拿起湯匙的模樣，江霜不由得勾起嘴角，眼底盡是溫暖的笑意，「濃湯很燙，喝的時候要小心。」
聽了江霜的話，梨香朝濃湯吹了好幾口氣，才送入口中，「嗚——好燙……」
看梨香被燙得直掉眼淚，江霜又好氣又無奈，我不是才剛說嗎……
「等等。」
替梨香抹去淚水後，江霜把麵與濃湯拿到面前，以叉子來回翻動義大利麵，確認麵體冷卻後，才把義大利麵推回梨香面前，「先吃這個，濃湯再等等。」
確認梨香有好好吃著麵，江霜便拿起湯匙攪拌濃湯，待溫度冷卻的差不多後，她勺起一匙送到梨香嘴邊。
見梨香順利將湯嚥下，她不放心地又問了句，「還燙嗎？」
「不燙了！」梨香興奮地直指濃湯，「這個好好喝！」
啊……真是的，不管是遊戲還是現實，果然這孩子好可愛啊……如果是這麼可愛的孩子的話，成為媽媽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說笑的。
收起胡思亂想，江霜摸了摸梨香的頭，「慢慢吃，吃完休息一下，再去洗澡。」
原本開心地吃著飯的梨香，卻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轉向江霜，「主人要幫梨香洗澡嗎？」
「對對……」江霜下意識應了聲，半秒後才發現哪裡不對，「妳、妳不會自己洗澡嗎？」
「會啊。」梨香用力地點點頭，語氣一轉，「但媽媽都會幫梨香洗頭。」
「主人不會幫梨香洗頭嗎？」
被那雙天真無暇的大眼盯得無力抵抗，江霜不由得掩面別過頭，「……知道了，等等我幫妳洗頭。」
晚間十一點三十三分——
好不容易完成工作返家的澪，連脫下的鞋都無心整理，便朝房間跑去。見女兒已換好睡衣並躺在床上熟睡，瞬間放下心的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手無意間碰觸到坐墊，上頭殘留的溫度，讓澪不由得想起那個幫她照顧梨香、讓她能放心處理工作的人。
……她呢？
將整個家繞過一遍，確認對方不在後澪連忙舉起手錶撥號。
通話很快被接起，「喂？宮田小姐嗎？」
「您……都這麼晚了，您可以在我家留宿的……」
這句話是客套話嗎？澪無法否認。
若對方真要留宿的話，她確實會感到困擾。她家只有一室一廳，不論是讓對方睡客廳或寢室地面，似乎都不妥當，但已經這麼晚了，讓一名女子在外面等車回家，也未免太不合情合理……
正當澪糾結不已時，另一端端傳來關門的聲響，「別介意，我已經搭上車了」她語調輕淡地又說，「宮田小姐也到家了吧，工作辛苦了。」
看來是真的不介意的樣子……
如釋重負的澪，緩步走到廚房，從冰箱取出啤酒，「……托您的福。」
「嗯……其實我一直很想說……那個『您』就別用了吧？怪彆扭的……我的名字是江霜，以姓氏或名字稱呼都可以，我的家鄉比較沒有在意這些事……」
「那就……江小姐……」澪說著將啤酒拉開，喝了一口又說，「今天真的、真的……很謝謝妳。」
「不客氣，我也體驗到如何照顧孩子。」
語調變柔軟了……是在喝酒嗎？聽著近在咫尺的吞嚥聲，江霜不由得嚥了口唾沫，有些尷尬地找話說，「該怎麼說好……覺得世界上的母親們真偉大吧……照顧孩子真的不是一般累人，妳們卻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持續著，直到孩子長大……」
說到這，江霜忍不住問道：「不過既然宮田小姐這麼忙碌，怎麼沒有考慮買個家事兼育兒的機器人？」
話一出口，江霜很快就後悔了。比起剛剛有一句沒一句地尬聊，這次的沉默明顯要長得多，這也是當然的吧？明明是人家的私事，管這麼多做什麼……
正當江霜想趕快帶過時，耳邊傳來澪的回答，「梨香是我懷孕267天生下的……要我把她交給機器照顧，我做不到……身為機械工程師，說這種話可能有失妥當……但我認為人類的溫度，不是機器可以替代的……」
她淺淺地笑了幾聲，又說，「身為她的母親，我想盡全力給她最好的，這麼說或許有些狂妄，但直到現在我仍會想著……一定要把世界上所有的『好』給我的孩子。」
澪的嗓音較剛剛更低沉且帶有些許嘶啞，語調卻異常的溫柔。聽的江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不禁感到好奇，對方究竟是以什麼表情說著這些話？
但一想起梨香天真無瑕的笑顏，她似乎也能懂澪的感受。
「我懂！每次在遊戲內看到賣飾品的攤位，總是會忍不住多看兩眼，好想每個都買下來讓她戴看看……」心聲不小心脫口而出，江霜有些不好意思地又說，「畢竟芽……梨香那麼可愛嘛！一定會……不對，肯定超級適……」
似乎是這慌亂的解釋戳中澪的笑點，「噗哧——」片刻，止住笑的她再次開口，「江小姐，妳真的很擅長逗人笑呢——」
總覺得宮田小姐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江霜走下車，朝住所走去，「有嗎？我不覺得啊……」將拇指按上感應板解鎖，「我到家了，宮田小姐也早點休息吧。」
「請等一下。」澪收起笑容，慎重地開口，「這次真的麻煩妳了……謝謝妳。」
「我不覺得麻煩。」江霜邊說著邊將大門闔上，「如果我真覺得麻煩的話，就不會給妳我的ID了。」
語氣一如以往的輕鬆自然，原來……她是真的不覺得麻煩嗎……真是奇怪的人，這麼做明明也沒什麼好處……
如此想著的澪不禁勾起嘴角，「那……雖然算不上回報……下次請讓我親自下廚招待妳。」
「那麼，晚安了。」結束通話，澪將剩餘的啤酒一口氣灌完，丟棄鋁罐時不經意瞥見鏡面櫃上映出的自己，雙頰紅潤、眼神柔和而愉快，一點都不像是剛結束加班的樣子。
她不由得伸手觸碰臉頰，指尖傳來的熱度讓她微微一顫，「是因為喝酒嗎……好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