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公面前識人心　第三回　夏目漱石《夢十夜》｜鵬勛的讀書心得

夢十夜（1908年作品，夏目漱石41歲）　譯者：黃詩婷　出版社：瑞昇文化　2020年12月初版

人事物構成夢時代　人之變貫穿夢十夜

　　《夢十夜》十個夢境，都是運用人事物來構成夢中的時代，主角經過考驗後夢就結束了。

　　這十個夢分別是一則神話時代的故事，一則平安末期、鎌倉初期僧人的故事，五則江戶時代的故事，三則明治時代的故事。

　　平安時代是日本最後一個古代，鎌倉和江戶則是幕府的開始與結束，明治時代政權回到天皇手上，結束武士封建制度。這些時代的共通點是人的改變。於是，要了解《夢十夜》就不能放過夢中的蛛絲馬跡。

　　夢中出現了神話時代的愛情故事，鎌倉時代的僧人運慶在雕刻仁王像，江戶時代的行燈、與謝蕪村的畫作、自鳴鐘、貫徹武士道的武士、趙州從諗禪師、開悟、松田傳十郎和間宮林藏去樺太探險、賣糖人、手巾、護國寺、剃頭店、沿街叫賣豆腐的商人、藝妓、金魚、和菓子、和服、差役、浪人、八幡神社御百度祈願，明治時代的開放傳播基督教、星星、全盤西化、人力車、高等遊民、水果、電車、浪曲師雲右衛門、豬、檳榔樹製成的拐杖。

　　由這些人事物形成的考驗，可以分成有限與無限的考驗時間。有限的故事七篇，無限的故事三篇，剛好鎌倉、江戶、明治三個時代各一篇。有限的故事，都已成為歷史。無限的故事，至今仍在考驗中。鎌倉於佛教，江戶於不以身分決定人的高低，明治於全盤西化的結果。

　　明治時代時，開放傳播基督教，佛教有了競爭對手，目前則是各有支持者；江戶的階級制度被取消，國民一律平等，可是人的私心卻不像政策一樣說變就能變；明治維新結束了，但依舊在全盤西化。

　　而另外的七篇故事，在明治時代的發展之下，已被灰塵蓋滿。現在來把灰塵拍掉，看看為什麼這些事情值得被記錄吧！

階級制度隨風而去　古人生活成為夢境

　　這七篇故事，有四篇以「做了這樣的夢」開頭，一篇以「如此悲傷的故事，我是在夢中聽母親說的」結尾，另外兩篇出現了一位虛構人物「庄太郎」。明確說出這是夢的五篇故事，考驗的時間比較長。有庄太郎的故事，考驗的時間比較短。

　　庄太郎首次登場時，只是夢中的一個畫面而已，第二次則是別人來講他的八卦。而另外五篇故事，又分成超越壽命與直到死亡為止的故事。而超越壽命的故事，都指定是一百年。這一百年涵蓋了江戶與明治時代，明治人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卻不能套用在江戶人身上。因此，現代人看這十個故事，就像看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是虛構的故事，是假的夢境。要分辨哪些是虛構的夢，哪些歷史有記載，就得回到故事的時空背景，好好看個仔細。

　　第一夜的故事是一個人死亡就有一顆星星誕生，第二夜的故事是武士想要悟道，第三夜的故事是松田傳十郎和間宮林藏去樺太探險……。每篇故事的核心之外，有許多虛構的部分，像是第一夜用珍珠貝殼來挖墓穴和用星星碎片作為墓碑。其他故事都沒有這種情節，這也更符合了夢實在有許多無法理解的部分。然而真實並不僅僅侷限於歷史，還有人類共同的感情也是。

　　第八夜雖然夢見的是剪頭髮，重點卻在周遭發生了什麼事情。剪頭髮之前，透過前方的鏡子，看見臉部後方的窗戶。先是庄太郎帶著女人經過，兩人看起來非常愉快。然後賣豆腐的吹著喇叭經過。最後是一位藝妓妝容和髮型都還沒打扮好，臉色又很糟。她似乎行了禮、說著受您關照，但對方始終沒有出現在鏡子裡。

　　剪髮時，理髮師說：「老闆見過門外賣金魚的沒有？」；接著外面有人大喊危險，人力車就倒在地上、還有喊著「栗餅呀、年糕啊、年糕！」和搗年糕的聲音；最後是帳房坐著一個女人，頭髮結了個銀杏髻、裸穿一件有黑色緞子襯領的帶裡和服，在那算錢。

　　洗完頭回來，那個女人和鈔票都不見了。付完錢走到外面，門口左邊排著五個橢圓形的桶子，裡面有各種的金魚。而賣金魚的一動也不動，盯著自己面前整排的金魚。夢就結束了。

　　為什麼理髮師只關心賣金魚的，而且老闆也不叫賣只盯著金魚呢？因為在江戶時代，養金魚是各個階級都流行的事情。除此之外，不同階級的人，做的事情都不一樣。有的時候，寵物的地位還比人高上一等。

　　藝妓在江戶時代士農工商階級制度之下，屬於社會下層。藝妓會認識到都是達官貴人，但是兩人並非門當戶對，所以結婚只能成為側室。然而在現代日本實行一夫一妻制，不再有正室側室之分。而且藝妓要先經過六年的訓練才行，這六年中沒有薪水，每個月只休假二天。要學的很多，過程又非常艱難。在現代觀念中，藝妓是非常了不起的職業。

　　在這個夢中，大家都在工作，但庄太郎帶著女人經過，這不像是一種工作啊？照第十夜所說：庄太郎是鎮上數一數二的好漢子，平時就愛遊手好閒，到了傍晚就坐在水果店門口看著路過的女子或是讚美從來沒買來吃過的水果。

　　一般的成年人，不是在工作，就是在找工作的路上。庄太郎卻能遊手好閒，可見得他有得吃又有得住。但也不能因為衣食無缺就無所事事呀！就算是在夢中也會被懲罰的。果然，接下來庄太郎就被折磨了七天六夜，最終精疲力盡，看起來是沒救了。最後一夜也就這麼結束了。

　　一篇文章結論最重要，一部小說壓軸最精彩。那庄太郎哪裡精彩呢？精彩之處就在，他是個不良示範。他如果不要坐在水果店門口，這個夢就不會發生。所以就算認為人生是場大夢，也要好好的過日子。這也是每個夢境都隱含著的道理。

　　這十個夢境，首先可以分成有限的考驗時間與無限，再從有限的故事當中分為，明確說出這是夢的故事和有庄太郎的故事，最後從庄太郎身上，掌握《夢十夜》的夢境與真實、掌握一己的生命。

夏目漱石雨果乾杯　夢十夜與悲慘世界

　　1862年雨果出版的《悲慘世界》中，芳婷被愛人拋棄，只好將女兒交給別人照顧，自己去工廠上班。然而未婚生子導致她被解雇，此時在音樂劇和電影中，芳婷唱出了她對人生曾有的夢想與對現實的絕望，這首歌名叫做「I Dreamed a Dream」。

　　雨果花了40年，寫下19世紀法國。小說中，人民買不起麵包要用偷的、不老實做生意的商人、與道德互相違背的法律……。悲慘世界之所以悲慘，是因為只有少數人有良心，還要為了良心與全世界為敵。

　　同樣是夢，《悲慘世界》是善良的人們走向幸福的艱苦過程，《夢十夜》是將考驗禁錮在虛構的夢境。在夢中我們一樣會有情緒、會感受到疼痛、沒有辦法分辨這是不是夢。夢和現實的差異，只在於對自身影響的時間長短而已。

　　《夢十夜》跟夢無關，有關的是人心。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所以在社會中會遇到考驗。通過考驗之後，又會覺得之前的考驗就像做夢一樣。而對全人類而言，最大的考驗就是別讓這個世界變成悲慘世界。這是一場無限時間的考驗。

關公面前識人心

　　寫這篇文章之前，已經拍了四部《夢十夜》的讀書心得影片。不敢相信這本薄薄的書，我要讀它三十天。

　　寫第一個大段落的那一夜，我在《隨園詩話》看到《禮記．學記》：「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當下感觸良多，暗想真是真知灼見。這篇文章，每句話平均要花一小時吧，會這麼費力就是因為我還有很多進步的空間。

　　寫藝妓的那一晚，我在洗澡時想起「I Dreamed a Dream」。隔天，把《悲慘世界》和《夢十夜》融合之後，眼睛泛紅、抿嘴一笑，還有點揪心的感動。

　　星星本來只是死掉的東西，有人把它們連起來才有了星座，我這幾個月覺得讀書也如此。每本經典都很耀眼，但當這些點連起來時，那畫面是無法形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