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情令・魏嬰》天生笑相魏無羨(4) 支離破碎之際，看見救贖他靈魂的眼睛

不盡的夜，雲飄絲縷，一輪含光明月高掛空中。

穿得和夜一樣黑的魏嬰，斜倚在高樓屋頂上，手執陳情笛，佈滿血絲的美目斜睨底下成群『誓師』的仙家百門。

底下的咒罵指責聲不絕於耳，什麼邪魔歪道，毫無憐憫之心，句句詆毀像冷箭嗖嗖嗖地朝他射去。眾口鑠金之下，似乎他真的就是個冷血不眨眼，萬惡不赦的大魔頭。

魏嬰縱聲大笑，幾滴清淚從眼角溢出。原是年輕爽朗的笑聲，卻在這夜裡聽著格外蒼涼破碎。

笑聲聽在底下的眾人耳中驚心動魄，感覺夷陵老祖瀕臨大開殺戒的邊緣；大笑的魏無羨，臉上帶著說不盡的憔悴和心寒，笑天下人痴傻，笑自己的用心，最後隨著溫氏姐弟與溫家老弱婦孺一起挫骨揚灰，灰飛煙滅。

説他自以為和全天下對著幹，冒天下之大不諱，就是逞英雄？

他不過是為了最基本的良心道義，在眾人隨大流趕殺溫氏殘餘無辜之時，只有他與眾『道』相背，冒著夜雨，硬是把溫情和他的族人們拉救了出來，殺傷幾個金家督工，闖了出去自尋天地。

說他毫無憐憫之心？下手過重？

當眾家抄剿岐山溫氏之後，濫殺剩下的溫家修士，把老弱婦孺當作活動靶取樂，說誰缺了憐憫之心？當魏無羨領著溫氏殘弱的族人登上了滿是屍骨的夷陵，當作棲身之地，自給自足，不與人爭鋒，這難道是喪盡天良的魔頭所為？

在窮奇道被金子勛率眾截殺的魏嬰，難道就不許自保反擊？是哪條『正道』規定，『正派人』能下狠手，『魔頭』就只有挨打的份？孰正又孰邪？

人人以為威風凜凜的「夷陵老祖」，其實只是個很窮酸的青年。魏無羨絲毫不去招搖他的法寶，努力靠著自己的一張嘴皮子和貪婪菜販討價還價的買幾顆發芽的馬鈴薯；人人說老祖喪心病狂，用邪道修煉走屍，其實不過是魏無羨設下的保全系統，鬼將軍溫寧也只是個綠能環保的勞力。魏嬰心中最深處的赤子誠心未變，張牙舞爪的形象只是妄傳。

魏嬰永遠能為了師姐一碗蓮藕排骨湯，變成三歲小兒；為了師姐，親赴金陵台探望滿月小外甥，去和金家人打個照面。滿心懷著與最親的師姐見面的歡喜，卻被驕矜蠢輩的金子勛截殺窮奇道，被金光瑤暗算，原本由他操縱的溫寧卻突然殺死了前來勸架的金子軒。

金子軒的慘死，與魏嬰無干，又相關。不是魏嬰下的手，卻是與他脫不了關係的鬼將軍刺向致命一劍；原本該是帶著歡笑與師姐一家子相見，如今因他（也不因他），師姐成了寡婦，小外甥成了喪父之子。驚怖痛心之際，金氏欺境，討要溫家餘口。溫情姐弟放倒了他，前去金家謝罪，以償魏嬰的相救之恩，甘願在金陵台灰飛煙滅。

想想魏無羨當時的處境吧。從練就以笛招怨的詭道開始，就被眾家視為偏離正軌的邪門歪道，譏諷挑釁不嫌多；帶走溫家餘口，安身夷陵，與仙家百門的『正道』相悖，被視為異端魔頭。這兩件事使得魏嬰有如孤身黑夜裡，行步獨木橋，惟有溫情姐弟與溫家十餘口，尚且充作親人。

如今身陷百口莫辯，傷害至親之境；近乎眾叛親離般地維護自己心中的道義，救出的溫氏姐弟卻命殀金陵台，自己成了眾家門誓師討伐的紂虐。魏無羨心中的那絲淒涼，盡數從他的笑聲中滲出，滲得底下人發慌。

終究，該殺該傷的朝著夷陵老祖而來。魏嬰揮音陳情笛，纏鬥那些對他懷有敵意，貪圖他手中陰虎符的修士們。纏鬥之中，他對昔日師門和江澄手下留情；面對藍湛的勸阻和真心，他嗤笑曾經的知己畢竟與那些「正道」是同流。原本魏無羨還能操控怨氣自如，突然間，全都失了控。更在此時，他聽見那聲清脆親切的「阿羨！」。

師姐的聲音讓他從驚慌變成害怕。他現在才知曉自己的詭術會失控，正如藍湛之前的警告；他現在才知道，自己的道法可能會害到自己最親最愛的人們。但是一切都太遲了。師姐就死在他的面前，還是為了抵擋刺向他的那一劍。

如姐如母的師姐死了，再也不會有人像師姐那樣維護他，疼他了。師姐的死，等於一直點亮他世界中的那盞燈滅了。悲憤，自責，懊悔，撕咬著魏無羨的靈魂，扯成萬千碎片。這些都是為什麼呢？都是他煉就的陰虎符，引人貪想，帶來的毀滅；都是他的任性地維護心中的天道，帶來的災難；都是他，皆是他。

他摻著淚，慘笑著毀掉身為禍根的陰虎符。他從模糊的淚眼看出去，沒了師姐的世間，豈有留下的意義？這片江湖只有恨他恨的沒道理的敵人，還有他害得失去唯一親人的江澄，活著，能有什麼意義？就算厚著臉皮撐下來，被自責慚悔撕裂的內心，是再也補不回來了。

還能再做些什麼？只有一死。

揣著殘破的心，魏無羨如遊魂般地來到崖邊，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想了斷再也承受不住的痛苦。然而，有人捉住了他的手。

是誰？還會有誰希望他活著？魏無羨抬頭，只見藍忘機奮盡全力抓住他，全年幾乎淡漠的神情，此時滿是焦急，眼中似乎有淚。原來以為是站在對面的人，竟然是站在自己這邊的真朋友？

魏無羨在淚水中，擠出一絲感激的笑，原本殘破的內心，稍稍得到一點安慰。藍湛啊藍湛，到頭來站在我旁邊的，竟會是你。

「放手吧。」魏無羨看著藍湛手臂上汩汩流出的鮮血，向藍湛求道。他感激藍湛的友情，但是也不忍看到藍忘機因他而受任何的謗誣，同時自己一時再也找不到留存人間的支點。面對藍湛的執著不放手，魏無羨心中恐怕有那麼一點抱歉吧？

懸崖撒手，直墜焰淵知底。肉身魂魄不知去向，徒留癡心癡情的藍二公子苦苦地等待尋找，懷抱著渺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