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這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階段。它或許循序漸進,慢慢將青少年的神經打磨至敏感纖細。它或許如沉寂已久的火山突然噴發,讓原先乖巧省心的孩子轉眼性情大變。脫離已久的大人無法感同身受理解,卻也能搖頭晃腦嘆息著說上一句:這就是青春期啊。
老實說,青春期於現在的我而言依舊屬於現在進行式,和家人的關係把控也向來是棘手問題。我的父親是傳統與開放的混和體,有時候是難以琢磨的。比如,他並不像大多數家長視電玩遊戲如同洪水猛獸,對孩子考卷上落下的一分兩分斤斤計較。他甚至鼓勵我多接觸電腦,從小學時期便帶著我玩,甚至和我分享他喜歡的動漫,這大大影響了我未來嗜好,直到現在,我依舊熱衷於死神、七龍珠、火影忍者等傳統熱血動漫。到目前為止,這聽上去簡直像是所有青少年夢想中的老爸。拜託,能陪著打電動看動漫,還不會叨唸成績,天底下有比這更酷炫的老爸了嗎?
事情變化從我升上國中後開始初見端倪。長大以後,假日休閒的活動通常會默默增添和朋友相伴出門玩這一條選項。但這在我們家是不適用的,我父親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現了他傳統的一面——女孩子出門在外,不安全,尤其還有男生的存在。我是個聽話孩子,不會因此舉起反抗旗幟宣布家庭革命,只隔日到學校尷尬地拒絕朋友們邀請。初始我也沒有想太多,只朦朧意識到父親不愛我往外跑,這沒關係,我也並非外向性格。
我的國中距離家裡大概只有五分鐘路程,每天放學後我會沿街道店家買些吃食拎回去當作晚餐。學校四點整準時打鐘,如果整理或點菜的時間長了,得超過半小時才能到家,我就會先打電話給父親彙報。衝突是在我有一回忘記時間爆發的,因為國中的規定,我的手機長年靜音,大部分時候就算離開學校也沒調回來。在十五分鐘內,我多了八通左右的未接來電。回到家,父親的臉色很難看,質問我為何這麼晚到家,又不接電話。我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只覺得這似乎不是大事,簡單解釋說沒注意沒聽見。
後來幾天我格外緊張時間及電話,但時間一長,我又漸漸將事情拋在腦後。這樣類似的爭執逐漸增多,我認為晚十幾分鐘回家不是大事,他堅持無論如何應該提前報告。我內心叛逆的種子緩緩發芽,覺得已經找不到幼時總是充滿歡笑的相處模式。父愛如山這句話在我眼裡逐漸變化成重擔,直壓得我無法呼吸。
我渴望更多自由空間,他擔心孩子安危。我清楚明白天秤不會朝任何一方落下,我們都沒有錯,亦或者都做錯了。這才是最讓我掙扎痛苦的。
時間在逐漸減少的交流中流逝,我升上高中,就讀女校的事實似乎讓父親稍微安下心,不再那麼排斥我和朋友出去玩(儘管他在聽我稟報的時候依舊會蹙眉,嚴肅且一絲不苟地在行事曆上記錄時間)。我和他的關係卻沒有因此冰釋前嫌,這回——好吧,我承認責任多數歸我。高中升大學的壓力讓我成了一個火藥桶,在家幾乎不想多說上哪怕一句話,也不想任何人來「打擾」。
父親的關心被焦頭爛額的我棄之一旁,我到現在也能清楚回憶當時的想法:拜託,我忙著讀書和準備學習歷程已經累斃了。哪裡有美國時間來從頭解釋複雜的108新課綱?什麼都不明白就別問了吧!直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下來,我有時間緩緩回頭打量邁過的小徑,這才驚覺高中三年和家人的交流相處幾乎是空白的。而父親是最為沉默的一個,或許傳統男性確實不太擅長表達,他總是用行動來證明。有時可能只是生活中的一些芝麻小事,例如冰箱裡隨時補充的養樂多、假日桌上擺放的一盒起司蛋餅、生日早晨椅背上的嶄新外套。諸如此類簡直不勝枚舉,我開始被愧疚的漩渦捕獲,青春期的多愁善感突然間一同爆發。
我審視自己,在愛的傳遞間從未主動嘗試給與過。我被動地接收一切,視喜歡的部分為理所當然,反感的部分為過度管教。父愛的本質從未變過,單看我願意以何種視角及心態看待。
我不會說自己已經完全掌握和家人的相處之道,甚至在有生之年能否參破都是個未知數。但至少我認為我稍微進步了那麼一點,一點我試著用微小行動回饋這份關懷,或許尚還只是一句簡單的——我要去買晚餐了,你想吃點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