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出〉

我看見玻璃櫥窗外，
有許多無聲奉獻光亮。

每一形式或同或異的街燈，
各自站在被規範的角落裡，使勁地發光。

它們形單影隻，即使相隔不遠就有同伴，
人們匆匆地經過，戀人絮語、一家和樂，
卻從未有人為它們駐足或感恩。

但我想，它們一點也不寂寞的，
因為一顆早已習慣被遺忘的心裡，
只記得認命。

路旁店家二樓外牆林立的每一招牌，
在主人一聲喝令之後，
抖了兩下便搶眼地亮著，
彷彿對往來的人車們大聲呼喊：
客人，進來看看喔。

它們的工作雖不超時，
卻得喊到聲音沙啞，光線暗淡，
有時甚至得瞎了眼、壞了肋骨，
主人才會邊碎唸邊幫它們換上新的白骨。

然後任它們風吹雨淋、皮膚醜陃之後，
棄舊換新，
新的美麗招牌，
繼續對每一個往來的客人微笑。

小販的燈泡，
照亮著小卡車上裝載的
橙橘、豆花或熱食；
還有一家不知幾口人的生計。

小小的圓圓的、裸露的身軀
在四季的寒風酷暑裡，
只要車旁的馬達大哥傳來的鼓勵的聲音，
它便能跟著主人整夜地亮著，
直到它身體裡的神經線路老死。

然後，被好心的人回收到屬於它的墳場。

如果有一天，路燈是我，
我將在人類安息後的夜裡裡，
忽明忽暗的跳舞；
如果有一天，招牌是我，
我將在沉睡的小鎮裡，
溫柔地細說每一個客人的故事；
如果有一天，小販燈泡是我，
我將於一家子入睡後的車庫或小路旁，
輕輕一明一亮地哼著晚安曲。

那夜，在我所居住的小鎮，
轉角麥當勞二F櫥窗前，
我看見許多光亮，無私奉獻，無聲付出，故有感而詩。
原文書於 2008.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