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菩提樹上02

李翠芳是我們班上的學藝組長，很活潑外向，功課也好。由外型就知道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孩，不用說，在鎮上這小學，一個年級只有三兩個班級，她當然是我們這一年級的「班花」了。多才多藝用來形容她再恰當不過。學校對外有什麼音樂舞蹈比賽，只要中年級可參加了，老師都一定找她，紅得發紫，不在話下。但她一點也沒驕縱的氣息，反倒人緣很好，和同學很處得來。

學校同學絕大部分都是幼稚園一起上來，在那風雨飄搖的年代，有機會受完整的幼教是不容易的事情。學生家長很多是公務員，家庭背景相仿，李翠芳加也是。只是，在政治社會情況複雜底下，她父親遇到了牢獄之災。年幼的孩童，無法理解大人的世界，卻能感受到不幸的氣息。許多事只能小生在耳邊說，千萬不能公開談論，承襲一貫「會被警察抓」的警告，小孩子更是韋莫如深。

所幸，社會情勢還未到達株連九族的地步，李翠芳父親不知為何消失，但其他家人尚可如常度日，只有從她母親及叔伯看到臉上略微的陰暗。李翠芳在學校仍是快樂活潑，同學都不會講大人的事情。這是一塊清純的園地，能夠讓隱藏痛苦的心靈得到一絲安慰。

約定的時間，我和小四到了女同學的家。隔著籬笆，我和小四輪流叫著

「李翠芳，李翠芳…」

李媽媽開門出來。我真是喜歡李媽媽，臉上隨時掛著笑容，和藹的客氣口吻，對我們這些毛頭小子也不例外。

「找翠芳啊，有什麼事嗎？」李媽媽親切的問道。

「我們想叫李翠芳和我們一起去公園玩。」

「好啊！還有別人嗎？」李媽媽看了兩旁一下。

「沒有。」我回答。

「喔，那要不要叫施筱琳一起去啊？她剛離開我們家，好像沒事情。」

施筱琳是隔壁班的女生，瘦瘦小小的，平常很靜，倒是常和李翠芳在一起。我不太喜歡有她參與遊戲，會顯得很悶。

「那好，我們會一起去找施筱琳。」小四反應得快，一口答應。

李媽媽轉過頭喊著「翠芳，翠芳，有同學找你。」

李翠芳出來了，看得是我們，有些訝異。

「什麼事啊？」

「他們邀你去公園玩，我請他們順道去找筱琳一起去。」李媽媽代替我們回答，也代替李翠芳答應了。

「好，我穿個鞋去。」

三個人向公園走去，依約繞道找了施筱琳。

施筱琳家住日式建築，父親是中高級公務員，配屬的這獨棟宿舍，擁有不小的院子。比一個大人高的竹籬笆是內牆，外側貼附著修剪整齊的灌木樹叢，令人覺得「庭院深深深幾許」。略帶藝術味道的木質大門，安置當時少見的電鈴按鈕，這對小男孩很有吸引力。我提議道：

「猜拳看誰來按電鈴。」

「你按就好了！」李翠芳對我說。

「要猜拳才公平。」我想讓大家都有機會玩。

「哎唷！按個門鈴而已還要猜拳做啥！」李翠芳嬌嗔著說。

「那你來按好了。」小四對李翠芳說。

李翠芳乾脆地抬起手就按，我心中暗唸沒趣。這時一個傭人來應門，看到是李翠芳

「喔，是翠芳啊，進來進來。」

「不了，陳媽，我們是找筱琳去公園玩的」李翠芳趕緊說明。

「啊！現在她要做功課，不能出去，她媽有交待。你們先進來吧。」

「可是……」我想提出異議，在家裡太沒意思了。

「謝謝陳媽。」李翠芳可沒遲疑的就進屋去。

就當我沒說話。

之前從未進過施筱琳家，不像李翠芳，我沒資格也沒必要。這下有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左顧右盼，要看大戶人家有什麼不一樣。院子很傳統，一條碎石子路通道蜿蜒直達屋子門口，兩旁韓國草皮修剪整齊，大型盆栽沿著籬笆邊擺著，沒有再多的景觀了，可以說樸素大方，若配合古璞的瓦頂平房，頗有京都庭園風味。

進得屋來，頓覺涼爽，玄關脫下鞋子，就都是地板了。日式建築是由多跟支柱撐起房子，就把房子想成浮在空中，很多牆面是拉門構成，打將開來，四面八方都通風。暑熱中，進得此屋，倒也不失為享受。

施筱琳從房間出來，笑著迎接我們這群熟稔的不速之客。李翠芳問道

「怎麼不能出去玩啊？」

「沒辦法，我媽說今天一定要寫好五張大楷，早上去你家，就只好下午寫了。」

「他們說要去公園玩啦！」李翠芳用下額點了我和小四一下。

「實在沒辦法囉！陪我做功課吧！我有一些故事書可以看喔！」施筱琳有些在哄我們似的。

一行人跟著到她房間。

她是獨生女，掌上明珠，父母給她的，可就是能夠給孩子的全部了。不像我和小四，在家中都要和好幾個弟兄姊妹爭奪平分資源。窗明几淨，施筱琳的房間正是這樣，寬敞的空間，足夠五、六個小孩在這裡玩遊戲了。大大的書桌擺在窗邊，足足是學校課桌的八倍面積，光線充足。父母幫她擺設的有點像古代書生的案頭，文房四寶和西式筆筒墨水盒，檯燈，真是讀書的好環境。那邊一整牆壁的書架上，就是她說的故事書了。我和小四都是看漫畫，這裡似乎沒有漫畫，不知有什麼好看的。整齊的床和箝在牆壁裡的衣櫥，都顯示施筱琳這自律極高的女孩。

我甩著雙臂，表現出無聊的樣子說

「我們要玩什麼呢？」

「我有跳棋，剛好你們三個人先玩，等我寫完字再一起玩別的。」

「好好好，我們就先來玩跳棋吧！」小四興致很高地說，他最容易配合別人了。

李翠芳幫著施筱琳在地板上擺好棋盤棋子，小四、我、李翠芳就坐在地板上玩跳棋。

蟬在她家後院的龍眼樹上鳴叫著，聲音很大。其實搬張桌子和幾個椅子到樹下玩棋也很舒服。後院有好幾種果樹，高矮具備。想必怕蟲咬，家人不放心讓她常待在後院。

我們正安靜各作各事時，施筱琳爸爸回來了。奇怪？距下班時間還早啊！施爸爸放下公事包，叫女兒到客廳。我聽見他對施筱琳說

「爸爸有急事，要出差。你媽已經知道了。這幾天盡量不要到外面隨便玩，乖乖在家，好嗎？」

「知道了，爸。」

他父親匆匆整理玩行李，交待傭人一些事，就出門了，外面有輛軍用吉普車等著載他。

施筱琳回到房間，李翠芳問

「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我也不知道，但爸如果很匆忙，通常是有大事。他應該是去金門吧，要問我媽。」

「會不會和打仗有關？」小四敏感的問。

「這我也不知道。」沒有明講，但施筱琳的臉色也有些憂愁了。李翠芳做了結論

「別煩了，後天返校時，看看同學或老師有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