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童話‧世界》之後,覺得需要一點陽光,可惜現實也在下雨。
故事以兩位律師及今昔的穿插對比,去觀看同一加害人、但不同被害人的案件,確實呈現了十多年間,法律對性侵受害女性的幫助仍舊極其有限,而社會上慣有的蕩婦羞辱和對「理想被害人」的想像,也如實在探討案情,以及最後公開審理時上演。補習班名師湯師承(李康生飾)以「送禮成就夢想」定錨好感、「井底觀天」的狹窄視野製造「心情不好時都一樣」的親密、〈青蛙王子〉與〈小紅帽〉的童話誘騙女學生走進父權式「男強女弱」混合「女性是拯救者(卻不能拒絕吻青蛙)」的愛情陷阱,運用父權一手糖果(以專寵混淆愛情)一手鞭子(以誘騙包裝掠奪),青蛙之形扮演王子讓少女在愛情與性侵中選擇,不需要用暴力或威脅強迫,僅僅是嘆息和失望的以退為進就足以讓從小被教導「為男性服務」與「尊師」教育的少女產生罪惡感和「失愛」的恐懼,無暇分辨愛情與意願的存在與否,就只能接受「老師愛我」所以「我是為愛奉獻」的解釋──那麼當湯師承厭倦拋棄,那些痛苦自疑就只能定義為「失戀報復」,至於那些一步一步靠近謀策的餘裕正來自社會上性別與教室裡師生的權勢差距,也就隱而不見。
是的,父權、師生加上法律的天羅地網,受害少女愈是隻身去撞,愈會粉身碎骨。因此無論是資深的杜子甄(尹馨飾)或菜鳥的張正煦(張孝全飾),都會察覺/傳承順著父權的邏輯去打受害者,再給予「這樣對你比較好」勸告和解,就能在獲得勝利與金錢的同時對得起自己的專業甚至良心。直到張正煦在法庭上順著湯師承的「重用」,隔著一扇門逼問明面上的受害者童希真,暗面下還想相信「曾經被愛」的陳新(江宜蓉飾)終於確認事實崩潰啜泣,才意識到自己同是幫兇。過了十七年,他選擇協助郭詩琦(王渝屏飾),卻同樣只能將受害者送上受刑台。只是這次郭詩琦懂得更早,知道選擇「失戀」和「和解」,至少還能停損,還能在未來有一天過上表面平靜的日子,並且相信那些被輾碎的青春、信任、夢想,以及愛情的想像,再怎麼血肉模糊也會在時間之輪底下消失,畢竟日子還要前進;而湯師承可以心安理得的尋找下一個少女──身體的特徵與眼中的傾慕可以居高臨下去選擇,頭髮可以剪短,來持續他的「專情」。
而張正煦在為湯師承鞏固父權、加重傷害的同時,與陳新之間的曖昧關係固然在法庭的高潮戲當中讓「保護者」與「加害者」合而為一,重複呈現父權結構底下「青蛙」與「王子」實則一體兩面,卻也在湯師承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他向張正煦炫耀「是我得到她」的成就,而且這份成就在事隔十七年後依舊對張正煦產生作用,張正煦的「正義」就成為兩名男性爭奪的延續戰爭,無論是十七年前陳新的意願,亦或是十七年後郭詩琦的選擇,皆只是張正煦與湯師承爭奪的「戰利品」,無論是「愛情」或「正義」隱藏的物化女性與爭勝意識,除了成功與失敗之外,實無不同。
我認為這就是這部電影的問題所在:由於敘事出自張正煦的視角,以法律的觀點解釋,呈現湯師承的誘騙過程,以及堪稱過度的性關係展演,戲份排擠之下,受害女性固然各有面貌且演出精采,卻只分段呈現了「(強迫自己)相信被愛」至「明白被騙」的單一過程,鏡頭在她們身上幾乎都是對「非理想被害人」的凝視。再加上張正煦與湯師承的爭戰,電影中的受害女性成為他們輪流掠奪、鞭笞的對象,以致鏡頭底下對權勢性侵的無知與傷害,幾乎就是八卦板活生生上演,而女性在過程中的猶豫與掙扎,也就被單一性化、柔弱化,成為被觀賞、被凌遲的祭品。
所以如果對權勢性侵未有概念,以及法律對性侵認定的問題一無所知,想要親身體會「事後愈想愈不對勁」經驗的,或許就適合從這部電影開始了解;反之,如果讀過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了解權勢性侵/師生誘姦的爭議及對受害女性的反覆凌遲,或對非典型性侵有不適、對女性受害受辱容易引起負面情緒的,或者就建議再加考慮,或作好心理準備。
註:標題為《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內文章節名,因可同時指涉兩部作品裡受害者與加害者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