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村落之聲】臺北夜間景觀之歌

2022/10/09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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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音樂與都市照明,乍看之下並沒有直接的相關。然而翻開1995年新加坡市政特區的燈光整體計畫及規範,赫然發現:「單棟建築物夜間的美,並不能代表此都市的成功。好的夜間景觀,應該和諧的交響樂章一樣,有著順暢優美的旋律。」
新加坡的夜晚是首交響樂,臺北呢?身處充滿各種生猛噪音、處處有其各自特色的大臺北,還真很難以某種音樂型式來形容。既然無法為此都市定調,不妨順著筆者帶學生夜遊路線,伴隨推薦的歌單,一起來探訪多樣的夜臺北!

華麗樂章 首都核心區:〈月夜愁〉by 巴洛克獨奏樂團

為何在首都區配如此哀愁的歌?
事實上,這是首曲調源自平埔族歌謠,由鄧雨賢重新編曲成的臺語流行歌曲。歌詞中的「月色照在三線路」,當時中山南路便是唯一有路燈的東三線。這裡有許多優雅大器的歷史建物,如監察院、濟南教會,臺大醫院等等。 順著凱達格蘭大道,便連接到總統府,以此為中心向四周發散之建築物及大道,便是我們要走訪的「首都核心區」。
1999年臺北市政府將首都核心區內的10棟公家建物及一條大道分為三組,採用資格審遴選了三間燈光設計公司,以填志願順序方式,分別為這些建物群進行燈光設計。從1998年「臺北夜間景觀及公共建築照明設計與管制方案」書面燈光規劃,落實到建築實體運用,臺北光環境塑造在千禧年之前跨出一大步。這個創舉,在20多年後看來,仍深具遠見及尊重設計單位。
隨後,監察院、總統府在公開的燈光競圖之下點亮。多年後,總統府又重新徵選,以新的光源技術升級改造。此區所有的燈光皆以尊重建築為出發,利用陰影對比,凸顯古蹟的精緻感。如此的共識及恰當的審核機制,雖由不同燈光專業在不同間段執行設計,整體亮度、色溫卻相當協調。
監察院(source:劉修岑)
特區內大部分的建物,是日本時代融合各種西方建築語彙,發展出的實驗性作品。筆者斗膽地配上稍帶華麗巴洛克風格的〈月夜愁演奏曲〉作為導覽旋律。耳尖的讀者會發覺,搭飛機抵達國門時,這首曲子便在機艙內悠揚響起。事實上這首歌謠歷經被馬偕採集改為聖詩、鄧雨賢重編、因皇民運動被填成日語愛國曲、重新填為華語流行歌及以巴洛克風演奏等不同的階段。當初的原住族群已不復存在,但其音樂卻成為「回家」的象徵,深深融入我們腦海中。
燈光也是一樣,人們運用可以取得的光源及技術,不論是火把、燈籠、煤氣燈、鹵素燈、複金屬或是LED,因應使用的需求來呈現周遭的環境。但歸根究底是當時的文化背景,讓光與陰影傳達出獨特的協調與比例。建築是凝固的音樂,燈光則讓它們再度流動,在夜裡重現韻律感。
歡迎各位,在「風吹微微」時節,前來拜訪臺北光環境中「最接近和諧樂章」的首都核心區。

浪漫探戈 中山北路:〈夜半路燈〉 by 蘇芮

既然來到中山南路,當然要順道參觀中山北路。
比起政府機關林立、紀念形式的軸線風格的南路,北路則因通往陽明山,透過綠意盎然的大道,望著遠山讓人有「出城踏青」的歡愉感。沿街緊挨著的商店、餐廳、精品店及旅館。巷弄內美髮沙龍、服飾店、咖啡館、酒吧之多,散發著東洋 / 西洋並存的浪漫氣息。在中山北路走上七遍都不會無聊。
1995年,臺北市政府在民生東西路、農安街之間的中山北路、也就是「浪漫產業」婚紗禮服攝影業最密集的地段,委託徑圍景觀顧問公司進行改造計畫。把高低不平的步道,升級成更舒適、現代的漫步環境。當景觀公司決定以低調的方式來設計鋪面,其最重要的街道家具「街道燈」,則邀請經驗豐富遠在紐約的燈光大師周錬先生,特地飛回臺灣為此林蔭大道量身打造獨特的街燈。
參與過許多國際著名光環境的周先生,大膽地以「空」為概念,將兩枝不鏽鋼方管,撐起橫紋打磨的壓克力筒,圍著一個白色複金屬光源的玻璃光球。這個金屬構架反映出周遭的綠蔭,刻意留出的空間既不會阻擋視線也讓落葉穿過易於清理維護。在夜裡,如絲緞的燈籠像是浮在樹影中的珍珠。
這讓筆者連想蘇芮和路燈對談的〈夜半路燈〉,清楚的探戈節奏和周先生刻意拉近街燈間距,將燈頭降至樹蔭之間,以親切的韻律引導行人放慢腳步,隨著光影起舞。
周鍊所設計的街道燈現僅存於馬偕醫院與嘉新大樓之間(source: 劉修岑)
以「空」為概念,將兩枝不鏽鋼方管,撐起橫紋打磨的壓克力筒,圍著一個白色複金屬光源的玻璃光球。(source: 劉修岑)
此曲的創作者許石,在日本學音樂時體會到自己文化的重要性,回到家鄉後開始採集民謠並持續創作出臺灣的聲音。原本以為蘇芮是以探戈改唱,結果發現許石先生在創作時便以此西洋曲風描述本地的心情。在臺灣接受雕塑訓練的周鍊先生,雖採用現代的材質卻仍保有東方燈籠式卡榫細部的燈具設計。兩位大師詮釋浪漫,皆有異曲同工之妙!
可惜這劃時代的街道家具,幾年後竟全部被更換,只剩在馬偕醫院後的民生西路三巷及撫順公園四周還剩下幾盞,但是燈頭在2008年後已經被換成其他的形式。唯有三盞還保留原樣,夾在馬偕醫院和嘉新大樓間。
我們的都市的記憶必須和時間拉鋸,燈光的印記又比建築及音樂更加脆弱,常被忽略及抹滅。這些燈具,可能不如一些歐洲都市內的煤氣路燈那麼具有時代意義。然而,在臺灣才開始的都市光環境史上,卻是一個里程碑的代表之作。或許可以將大師的精心作品恢復原樣,在都市更新的快速腳步中,留下一段浪漫的樂章!

青春混搭 信義區:〈獨上C樓〉by 黃宣

隨著都市發展,最繁華的商業、娛樂中心,由艋舺、大稻埕、三缐路、條通、西門町、東區,一路流轉到目前最潮的信義計劃區!各處的青春男女莫不以最靚的模樣,以飛蛾撲火之姿湧入,每人都散發著「請看我!請看我!」的費洛蒙。
也同樣地,此地矗立高層建物群在夜色中也如此地吶喊,以高分貝的亮度爭奇鬥豔地散光彩。在短暫時間內拔地而起的高樓們,似乎都有各種現代建築語彙的影子,但其共通的調性則是百家爭鳴,最美的風景永遠是自己。就像黃宣嘶吼的〈獨上C樓〉,藍調、老上海、搖滾及龐克各種風格都有,他則高調的自我定義為 cyberfunk 。
夜幕低垂後的信義區建築燈光(source: unsplash)
和首都核心區燈光是尊重建築物的態度完全不同,在商業目如此明顯的區域建築不必忠於白天的模樣,夜幕低垂後華麗大轉身,愈炫耀愈好。玻璃帷幕構造,LED及科技的運用更強化了語不驚人絕不休的態勢。101大樓就是個最佳例子。幾次的改造反映了燈光的趨勢:由單純的地標,加上可以變換色彩,到可以呈現文字圖像的Image Façade。人們對夜景的要求,從觀賞進昇至互動。建築是資訊看板,是心情指標,更是手中螢幕的放大版。如此潮流下,建築一不小心,便會淪為銀幕保護模式,無目的的變換色彩。可貴的是101在近期的燈光改裝後,仍然尊重建築,由如意造型中發散出高雅的光束,令人驚豔。在跨年更以巨星之姿,以精彩煙火帶領區內眾群星,賣力演出!和首都核心區燈光是尊重建築物的態度完全不同,在商業目如此明顯的區域建築不必忠於白天的模樣,夜幕低垂後華麗大轉身,愈炫耀愈好。玻璃帷幕構造,LED及科技的運用更強化了語不驚人絕不休的態勢。101大樓就是個最佳例子。幾次的改造反映了燈光的趨勢:由單純的地標,加上可以變換色彩,到可以呈現文字圖像的Image Façade。人們對夜景的要求,從觀賞進昇至互動。建築是資訊看板,是心情指標,更是手中螢幕的放大版。如此潮流下,建築一不小心,便會淪為銀幕保護模式,無目的的變換色彩。可貴的是101在近期的燈光改裝後,仍然尊重建築,由如意造型中發散出高雅的光束,令人驚豔。在跨年更以巨星之姿,以精彩煙火帶領區內眾群星,賣力演出!
臺北101大樓跨年煙火施放(source: unsplash)
現代都市如此高亮度,夠環保嗎?
在一次2020年國際研討會中,國際燈光設計界的大腕Charles Stone先生被問到這個趨勢,他巧妙的回答,都市光環境必須依其使用目的而有不同規範。商業區域可以盡量大鳴大放,但其他的區域例如住宅區則要低調安全。生活的多元化勢在必行,燈光也必須反映這個趨勢,不能用單一規範來約束。
的確,東京在福島事件發生後,社會普遍認為大放光明是不恰當的,因此許多地標建築紛紛熄燈。一位日本燈光設計師分享了六本木、表參道等商圈熄燈的許多照片。他表示:原是關懷環境的關燈舉動卻使得人們更加沮喪。環保、光害的議題,真的必須被仔細地討論,然而恰當的光則對提振士氣有舉足輕重之影響力。
光環境和人們的心理反應,超出我們想像的複雜,一時半刻也沒有個定論。既來之則讓我們順著黃宣的節奏,裝酷搖擺走上連接各個百貨商場的空橋,或是換上最嗨的裝扮,登上各高樓的觀景平臺、餐廳,從不同的尺度來觀賞。這裡歡樂高分貝的閃爍光景,對於平日慣於安靜的人們,有如參加舞樂激昂的聲光派對,腎上激素隨之興奮飆升,還真有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爵士 民生社區:〈Waltz for Debby〉 by Bill Evans Trio

享用信義計畫區的豐盛視覺大餐後,讓我們移駕到民生社區,休閒漫步,平息方才的澎湃。
民生社區,是在1960、70年代出現在本島第一個以美國鄰里單元為範本的區域。因為整體規劃完整,處處是綠意盎然的公園及友善的建築及街道尺度。然而歲月不斷地在連棟的四層公寓留下痕跡,即便沒有直接的捷運幹線,此地仍是最受歡迎的生活首選。
這則要歸功於茂盛的樹群:在白天遮擋強烈陽光,也掩蓋了有些老舊的建築立面並吸收了汽車噪音;在夜間,則形成濾光層,把過亮的招牌及路燈修飾得柔和。樹木扮演著遮光、剪影等多種功能,更吸引了設計師及創意店家的青睬,紛紛在一樓設立工作室,愛好樹景的住戶則選擇樓上。大面的玻璃窗,便成為這裡的共通特色。
擁有行道樹景的夜間富錦街(source: 劉修岑)
這些大窗、大陽臺在晚上轉換為樹影之中的發光體,由室內散發出生活的光,比刻意投射光線來得更有機、更有趣。和信義計畫區不同,民生社區的光燈光不是為了秀,而是居家的需要。
筆者喜歡這種自然的表現,配上Bill Evans Trio.1961年的〈Waltz for Debby〉,懶洋洋的打擊樂器及大提琴有如風滑過菩提樹葉、落葉的沙沙質感。如夢幻、微醺的鋼琴像是每個發亮窗戶內散發出來、餐盤、酒杯碰觸地敲響。
連宅棟間的防火巷也有可看之處,不但整理得乾淨也有足夠的照明。休閒的生活環境是基礎設施完善及共同社區永續維護的成果。
日本就曾發表一個人性化的照明規範,以看到行人的臉口鼻眼的模樣為標準,而非單純的照度數字要求。因爲在夜間可清楚看到來往人臉上表情的地方犯罪率就相對的低,出人意料之外,依研究報告揭示:危險事件通常發生在明暗對比過於強烈的區域,而不是昏暗之區。
原來,民生社區如爵士般慵懶的夜間景觀,是因為人們覺得安全,安心。
夜間的民生社區住宅(source: 劉修岑)

河岸 〈一樣的月光〉下的什錦歌

順著延壽街或是富錦街往東走,可以到達基隆河畔左岸的帶狀河濱公園。
在河濱右岸,都市的天際線樂章更加明顯。在太陽西下短暫Magic Hour時分,以轉深藍的天空為底,是最佳拍攝及觀察夜景的時刻!華燈初上的信義計畫區、大直、內湖的建築群成為幾個音樂的高潮,其間偶而冒出幾個中音階,其餘則是低調且廣的住宅區,由路燈音符連接著。
臺北盆地內,似乎可以聽到玖壹壹的〈啪哩啪哩〉在萬華區呼嘯而過,激起五顏六色的招牌。拉威爾的〈波麗路〉悠揚的在延平北路奏起,接著南管曲風的〈相思燈〉及純純的〈跳舞時代〉出現在大龍峒、大稻埕。王俊傑調侃古典音樂的〈辦公夥仔〉在加班的辦公大樓立面上跳躍。蕭邦的〈夜曲〉混著蔡琴的〈街燈下〉及蕭敬騰的〈已讀不回94我〉在河面若隱若現地搖晃著…。
常說「相由心生,音樂氣氛隨人結」,用什麼心情來看環境就有相對應的音樂來搭配。燈光也如此,人們照亮周遭的方式反映出對環境的態度。
人們照亮周遭的方式反映出對環境的態度(source: unsplash)
音癡如我,當然無法以某種音樂形式來描述這個都市的夜間景觀。有趣的是這裡的環境及文化,真的要被正確的定義?或許模糊不清混雜難以一言以道之才是最大的特色。Mashup (混搭) 如什錦歌般,以包容的態度接受並融合各種曲調,或許是比較沒有壓力的選項。
不能免俗地,夜間景觀地陪,最後還是會以首曲子作為Ending。
蘇芮的〈一樣的月光〉 在蜿蜒的河岸上響起。月亮,這個夜間的主角,從不因時代、科技的更迭,依然夜夜如時升起,靜靜望著地球上城鎮亮起熄滅。一直想把夜間變成白晝的人們,是否在每年的某些時刻可以把天空還給她,讓我們的子孫們也能體驗這千年不曾改變的一樣的月光!
一樣的月光千年來不曾改變、照耀著每一代人們(source: unsplash)
臺北夜間景觀之歌地圖(source: 編輯部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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