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未來日記

列三基地在距離教堂不遠的地方，約走路五分鐘就可以到達。列三顧名思義是「列序三的基地」，當然還有列一，列二⋯⋯直到列十。總之，我和律是列三基地的特派天使——我們是某次在躲在教堂邊聽曲子而被呼召的。

列三基地的成員標配是一對用鐵做的翅膀，表面維持鐵色，也看得見整齊排列的螺絲頭，整體呈現圓弧的形狀，說是鐵做的，卻完全沒有重量。這是別的基地沒有的東西。每個基地擁有的標配是不同的，為了在戰爭時容易辨識。

會依照敵方的人數再決定出動哪個基地前往作戰。偶爾規模龐大的戰爭，列一到列十基地都必須全數出動。那是可怕的。

記得某一次，在我出生前120年曾經有過這樣規模龐大的宇宙之戰。

基地裡用人類血液提煉的黑色藥水，用來當作飛行時的補給品，我們可以將它們放在大腿兩側的腰鍊上，插上時的瓶子喀嚓一聲，它會連接我們腿上的血管，自動輸入在血液當中。不必動手去開瓶子，無需任何動作，那會隨著我們體力的下降自動進行補充。

萬物間隱形的天使的戰爭，是根據人類情緒所引發的戰爭。人類就算抬頭也是看不見的。我們的職責是滅絕人類的心魔，心魔和天使必須持續打鬥，互相殘殺，為的是人類世界的和平。

剛剛提到的宇宙之戰，那樣的可怕戰爭我只經歷過一次。我想告訴大家，那是非同尋常的一場戰爭。起頭是什麼來著，也許你們聽了會感到十分荒謬，不過，就聽我簡單地說明吧。

這是一位人類女孩所發動的戰爭。

那天我正好和律一同去到教堂邊，我們看見一位約十歲左右的女孩正坐在教堂內虔誠地向天祈禱。她有著齊肩的黑色短髮，眼睛圓滾滾的，轉動時像是會發出咕嚕的聲響，皮膚白皙，手腳修長，胸部扁平，是個不太惹人注目的女孩，不過倒是挺有迷人的魅力。她看人的眼神像個黑洞，被吸進去的人是出不來的。

我和律拉長耳朵聽見女孩的祈禱，內容大致上是在說，她因人而感到受傷。多半聽來像是在學校發生的憾事，也有一半是在家中累積的不安。

律對此感到好奇，他用他纖細又美麗的手指點開了女孩的心，我們看見那數據時驚呆了，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那一條條列出的事件感受全是鮮血般的紅色——那在情緒表中對照為極端的憤怒。

我們沒有說話好一陣子。只是純粹為此感到特別驚訝。
為何十歲是能夠累積這樣憤怒的年紀？

「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我對律說。
「但我還想多留一下。」律有些依依不捨。
「你想要追蹤那個孩子嗎？」我問。
「嗯。」律點點頭，「你願意和我一起嗎？」
我握住律的手，並且點點頭。

同時我讀著律的心，他正強烈感應到這個女孩的不尋常⋯⋯天使也是常常倚賴直覺做事的。

通常當天使俯瞰人間時，就能照著透視鏡看見標示著紅色圓點的地方，是需要持續追蹤的人類。不過，將他們的身份數字輸入在基地的電腦裡，通常我們就不會再費力去觀察。不得不說，情緒確實是人類最大的問題。

「我讀不到她的名字。」律皺著眉頭。
「我也是。」
那天，我們跟蹤著女孩子回到她的家，位於河堤對面的一家絡繹不絕的西餐廳。這樣看來發生在一百多年前的事，依然會在現今發生，又或者⋯⋯不，我就不多加猜測了。我想往後我更清楚的時候，再來記錄這一段好了。

女孩走進家中，沒有人向她打招呼，她直直走上二樓——她的臥室，漆著灰色的牆。
「像監牢一樣。」我喃喃地唸。
律摸著我的肩膀說，「未來，你能不能化成人身，去和她談話？」
「你有特別想問的嗎？」
律搖搖頭，「只要找出憤怒的根源，將它斬除就可以了。」

我擅長隱形，也擅長偽裝。我化成一個和她年紀相近的人類女孩，掠過那前來用餐的賓客們，躦到她家後院，對著她的窗戶輕輕地喊：「嘿！」

她看向我這邊，「你是誰？」對我喊道。
「我叫未來，」我向她揮揮手，「你叫什麼名字？」
「未來？好酷的名字⋯⋯」
她的心宛如雲般柔軟，如玻璃般脆弱。
天使一眼就能看出誰心存惡意。

我和那女孩聊了將近一個鐘頭的時間，卻找不出憤怒的根源——那是必須回溯所有她年幼的記憶與她所作過的一切夢。研究那些必須花上一點時間。

我捏造了善意的謊言說道，有機會再見了，我後天就要搬離這個地方了。她一臉惋惜地說，嗯，未來，雖然很短暫，不過，很高興認識你。這樣好好地道別後，我和律用不一般的速度飛回到基地去，將她的名字輸入到備份裡。

我們都心知肚明，就算是天使也無能為力。

那是個善良至極的孩子，生活周邊卻充滿著極端的暴力，且那樣的暴力，無法只用單單幾句話來描繪。而她的憤怒，一點一滴地累積至今，卻沒有被宣洩的餘地。

當我和律進到她的夢境裡，我們浸泡在一片鮮紅的血海之中。我想⋯⋯我們的淚水幫忙稀釋了一點。直到我們回到基地時，還無法洗淨翅膀上的血跡。

法國短篇小說之王莫泊桑說過，人性最大的惡，就是消耗別人的善良。

如果生活就處在暴力的中心，究竟該如何懂得善良？

我和律看著那女孩原有一百分的善良被憤怒直直滅垮時，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再也沒有辦法了嗎？」我問。

「我們無法阻止不幸在人類世界發生⋯⋯」

「真的沒辦法了嗎⋯⋯」

我的意思是，只能選擇戰爭了嗎？

「不，我們別無選擇。」律說，「所以，我們的責任是⋯⋯」

「犧牲性命也要保護人類。」我含著淚說。

未來，我是你。

這是你現階段回憶並紀錄下來的，等你將筆放下時的腦袋就會是一片空白。

接著，你會再次在辦公室桌前、房間的書桌前清神過來，不記得任何事情，甚至懷疑這些文字是有人偷偷趁你睡著時的惡作劇，也因此曾經懷疑你的同事和家人，甚至感到有些無奈。

所以，親愛的未來，請記得，人類已經長久與天使共存，這是亙古不變的事實。而你，你現在是個人類了，有關天使的記憶會在你清醒時被消除，我知道那辛苦了點，但請不要為此感到灰心，就因為你的心中有完整的律。

律，直到那時你將會持續地呼喚著他/她。

而他也同樣呼喚著你：未來⋯⋯未來，你會寫給我一段有關那女孩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