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童軍團的訓練還是當年就是年輕,總以為自己是不挑床、很容易入睡的人,也因為往往一躺下去沒幾分鐘就睡著,一覺到天亮,睡眠品質很好,所以數十年來睡覺時間雖然不多,但是精神一直都不錯。
而且年輕時,即使連續一天兩天熬夜,只睡二、三小時,只要得空補一下眠,似乎就能恢復,擁有那種知道「即便力氣用盡,仍然可以毫髮無損」的自信。
但是這種自信,在這幾年漸漸消失,因為發現自己已經不是那麼容易入睡,而且也知道,只要一天、二天沒睡好覺,一定元氣大傷,連累後面三天、五天,甚至更多天的精神不濟,很難彌補。
以前以為只要有時間,隨時都可以寫文章。因此常常白天在外開會或演講,趕回診所看幾個病人,然後在病人掛號之間幾分鐘累積起的一些小空檔,一段一段地拼湊出文章,然後在雜誌或報紙編輯下班前的截稿最後期限及時交稿。
現在才知道,原來寫東西需要精力的,體力不濟時有時間也動不了筆。年輕時可以把時間壓縮的那麼緊,是因為有足夠的元氣(精神加上體力兩者合稱),所以任何小小的時間空檔都能妥善利用,現在似乎不行了。
也好,也該慢下腳步,放輕鬆過日子了。
直到有一天…──寫於2005年
我們通常都理所當然的以為,年紀愈大,愈喜歡回憶,找機會就述說當年之勇。米蘭昆德拉卻不這麼認為,他在「無知」這本書中寫道:「逝去的時光愈是遼濶,喚人回歸的聲音就愈難抗拒。這樣的說法似乎言之成理,但卻不是真的。人不斷老去,生命的終局迫近,每一瞬間都變得愈來愈珍貴,根本沒有時間可以拿來浪費在往事上頭。」
不知道是不是如此,但是我知道生命中會有二個時刻特別會瞻前顧後,一個是剛進入中年期那一段時期,另一個是在每次生日那一天吧?
簡媜曾寫了一篇「我有惑」,題為四十歲不順眼手記,看了覺心有慽慽焉:「……身體也開始鬧事,該軟不軟,該硬不硬,遂一夕之間從美食享樂者變成生機飲食的狂熱信徒。………看到數不清的群眾為了一隻布偶貓在速食店大排長龍,徹夜等候甚至演出火爆場面時,我嚇呆了。立即在腦海裏奔竄的念頭絕非如文化評論家描陳的商品化物化現象,而是只有自己才了解的驚悚:我.老.了!」
是啊,近入中年簡嫃不得不承認:「身為女人一定要有覺悟,四十歲只剩美髮師想跟你「有染」絕不是最慘的,過了四十五歲,唯一會輕聲細語地叫你張開嘴巴,而做自己慢慢湊上來的,只剩牙科醫師了。」
對於歲月的腳步聲,每個人清晰聽到的時刻都不同。多年來我的生命狀態感覺一直停留在大學畢業的時候,至少身材沒改變,到外面開會時遇見到第一次碰面的社會賢達專家學者在向我說久仰之後偶爾會訝異:「好年輕!」這種虛榮也一直讓我覺得歲月一直停駐在遙遠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早年退伍後曾有幾年到社區擔任童軍團團長,當年帶的小學生都已經長大結婚帶著孩子來看你時。(當年叫你叔叔的孩子,他們生的孩子該叫你什麼?)
直到有一天,突然發現我眼中的小孩子其實都已是大學生或大學畢業好多年;而我眼中看起來還很可愛動人的女生,竟然都已達當年認為是歐巴桑的年紀!
直到有一天,眼前的字體愈來愈看不清楚,書要愈拿愈遠,直到有一天,你知道了你身體器官擺放的位置;直到有一天,一彎腰就會扭到。
於是,歲月的腳步聲就愈來愈大了!
記得多年前,有一次在荒野保護協會開會,感受到有位女伙伴悶悶不樂,追問原因,原來她看報紙新聞中這麼寫:「一個三十五歲的中年婦女」,當時她尚未生小孩,雖然已經三十五歲了,卻認為自己還是年輕嬌美的俏女郎呢!想不到在別人眼中已是中年婦女,當下情緒就大壞。
早些年也常在報紙社會版的標題看到「阿嬤風騒不遜辣妹」,文中的阿嬤年紀也才不過五十出頭,我猜,寫文章的記者一定年輕得要命,才會把五十歲就當阿嬤。就像報紙上常出現的「五十歲路倒老翁」,相信也會引起許多朋友的唏噓。
我喜歡這句話「一生感動.一生青春」,或許,只要仍有感動之心,就是保持青春的秘訣吧。
一生感動,一生青春─寫於2003年
古人這麼建議:惜花春早起,愛月夜眠遲。
若是惜花又愛月,又該如何是好?
我就面臨這樣的困境。每天一清早,開潤的天空毫無遮蔽的從幾乎二整面玻璃牆潑灑向我的床上,要不醒來都很難。夜晚,正是讀書觀月的好時節,怎麼捨得睡覺呢?常常是到了紫嘯鶇起床鳴叫時,我才不得已的睡去。
前些天的半夜,忽然驚醒。
通常在入夜後固定會叫的黃嘴角梟,原本聲音都是從一百多公尺外的蘭溪邊傳來,可是今晚叫聲好像就在我窗外沒幾公尺的樣子。
有點涼意。披一件襯衫到陽台尋找。
沒有看到鳥,倒是看到樹梢旁的月亮。
眺望遠方的台北盆地,沿著高速公路的路燈以及在左邊山谷的直潭淨水場繞成一個圓圈的燈。
最近兩個月情緒非常複雜,或者可以說是惆悵吧,忽然想起,原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在陽台上徘徊。
想起日本作家所寫的一本書:「一生感動,一生青春。」
我非常喜歡這個書名。
我一直喜歡容易感動的人。周邊許多朋友都是容易感動的人。
一生感動,這個生可以當作名詞,可以解釋成若一輩子保持容易感動的心靈,那麼一輩子就都是如同青春年少般的美好。
或者,這個「生」可以當作動詞,只要何時我們「產生」了感動之心,那個時候就「產生」如青春般的光芒。
不過在忙碌的日子裡,在艱難的生命中,如何保有最當初的那一點感動,如何讓愛與善意經由我們的手源源不絕地傳佈出去,這種「初心」的維繫,的確不太容易。
生日憶往,不免自問自己的初衷:「這些年來,汲汲惶惶,到底所為何來?」
我想,或許只是單純地盼望每個人都可以快樂自在地在大 自然裡起舞!
我常常想起孔老夫子的生命理想「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林覺民說:「吾願充吾愛汝之心,助天下人愛其所愛,」許多一起努力的伙伴們充分體會到人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重要,也願意協助大家享受到重回荒野的喜悅,並且願意盡力保留下荒野讓後代子孫仍能享有這樣的環境。
也大概就是這麼一點初心,才形成荒野保護協會的吧?
雖然我們與社會主流的追求似乎格格不入,但是大家心裏都很篤定與安心,我們總是認為只要走在生命的核心,不在乎邊緣的事物跟不跟得上潮流。
梭羅曾說:「如果一個人沒有和他的同伴保持同樣步調,那可能是因為他聽到了不同的鼓聲。」
的確,傾聽自己的鼓聲,在荒野人心中,名利、權勢,都不重要,但是堅持跟隨自己心中清晰而不同的鼓聲,走一條不同的路,這也造就了生命的豐富與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