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才不是廢物｜01、點閱率的守護神

半年前，姚之琳家客廳。

「我上一章都開車開那麼久了，接下來步調可以慢一點吧？」姚之琳蠻不在乎的一邊挖耳朵一邊說。

「喂，妳開車難道不是為了劇情需要？」手機傳出編輯游雲海不滿的聲音。

「不是。是為了點閱率。」

「少來，討論過了啊？」游雲海叫。

「喔，忘了跟你說，我提前了。之後還會加開一場。」

「妳妳妳——」

「我怎樣？」

「——幹得漂亮。」

「⋯⋯」

「明天把稿子給我，OK？」游雲海笑嘻嘻說。

「老大，我可以寫一個『膚淺的編輯只以點閱率來衡量主角價值』的故事嗎？」

「哦？謝謝稱讚。」

「絕對不是。」

「『膚淺』就是點閱率的守護神。」游雲海說。

「我想談關於人的『價值』。」

「可以啊。會開車？」

「幹。」

「姚之琳，」游雲海突然放慢講話速度：「文學的神聖性靠誰守護？」

「你不會要說床戲吧？」

「差不多。」

「哈哈。喔原來華倫．潘、哈潑．李跟史坦貝克都寫床戲呀？」

「卜洛克、丹尼斯．勒翰、村上春樹。嗯哼？」

「喔，要戰是嗎？好啊，來啊，所謂文學⋯⋯」姚之琳作勢捲起袖子要吵架。

「姚之琳，」游雲海清了清喉嚨，表示他要談正經事了，「姚之琳，雷宇那邊又問了，妳那部《量子之戀》⋯⋯」

「不要，我——說——不——要——」姚之琳的嘴型故意壓成這些字的讀音。

「不是，」游雲海急了，「妳都這麼拚命聽我的話忍下來，寫出大賣的小說了，為什麼現在就不行了咧？」

「哦？你也知道我寫這些是被你逼的呀？」姚之琳說風涼話。

「姚之琳，我問妳，妳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問妳妳為什麼要寫那本小說，妳怎麼回答的嗎？」游編語氣認真。

「嘖，」姚之琳又挖了挖耳朵：「你現在是打算打感性牌？」

「妳說，——哇，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些自認邊緣、醜陋、懦弱的人。⋯⋯他們並不失敗。他們跟星星一樣明亮。』記得嗎？記得嗎！」游編激動起來：「哇，我那時候覺得，眼前這個菜鳥真是⋯⋯」

「蠢？」姚之琳接話。

「有前途。」游雲海說，然後不等姚之琳回話：「妳想要拯救那些人，現在有更好的機會。影視化可以讓更多人看見妳的故事。妳到底在排斥什麼？」

「觀——眾——」姚之琳放慢速度。她瞇起眼睛，好像看見什麼不潔之物：「觀眾也許看著演員演出我的角色，然後哭了、笑了，也許偏見被消除了，也許隔天就捐一大筆錢給憂鬱症防治基金會，但這，這一切是因為誰呢？是因為電視劇，不是小說。」

沒有回答。姚之琳聽到游雲海濃濁的吸氣聲音。他吸了一大口氣，然後吐掉，最後才說：「妳的意思是想獨攬那份光榮？妳已經是原著作者了啊！影視業有他們的專業，他們用這些技術將你的作品讓更多人感動，雙贏，這不是很好嗎？」

「不是credit的問題。我只是不喜歡人們依賴畫面多過文字。」

「即使有人因此獲得救贖？」游雲海問。

「是。」姚之琳回答。

游雲海沒講話。姚之琳聽見可樂瓶蓋旋開的聲音，「沏——」氣泡從瓶身散逸，游雲海喝了幾口，哈地吐了口氣。

「姚之琳，」游雲海問，姚之琳幾乎可以聞到他口中吐出的可樂氣味：「拯救他人跟成就自己，到底哪個對妳比較重要？」

「妳吃晚餐了嗎？」鄭維昌打來問。

姚之琳抬頭，這才發現已經晚上七點四十五分。她打了個哈欠。「還沒。你要不要外帶晚餐來我家吃？」

「妳想吃什麼？」

「滇緬王的打拋豬肉飯。還是你有想吃哪家？」

「我都可以啊。」

「那麻煩你啦。我這裡有啤酒，請你喝。」

「我應該不能喝吧？我吃完還要騎機車回去。」

「你就睡客廳啊。」

「我考慮。」鄭維昌說完就掛電話了。

姚之琳懶洋洋地從沙發上爬起來，把堆在沙發上沒折的衣服全扔到臥房去，又撿起浴室門口兩條沒洗的內褲，跟扔在地板上的運動服捲在一起，丟到髒衣籃。

沙發旁的折疊桌上擺著中午吃剩的便當、早上喝剩的咖啡。姚之琳把便當丟到塑膠袋裡，然後扔進廚房的垃圾桶。

鄭維昌來按門鈴的時候，姚之琳正在挑歌。她選了紅髮艾德的精選。

「嗨——。」

「你好久。」姚之琳抱怨。

「他們人超多的啊。」鄭維昌脫下鞋子，整整齊齊擺在門口。

姚之琳把食物擺在剛剛收完的折疊桌上，走去廚房拿筷子。

「妳今天進度如何？」鄭維昌一邊打開便當盒一邊問。

「喔，就，還不錯啊？」姚之琳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鄭維昌看著桌上黏著的飯粒，又轉身看看堆著涼被與枕頭的沙發，挑了挑眉。

「喏，這個口味還不錯。」姚之琳擺了一瓶啤酒在鄭維昌面前，附帶一個盛滿冰塊的透明酒杯。

「這也太弱了吧？4%？」鄭維昌端詳啤酒。「我記得妳這裡有VODGA跟蘭姆吧？」

「還不都你喝剩的。每次心情不好就這樣。」姚之琳說。

「我只是在練調酒好嗎。」

他們默默吃起晚餐，姚之琳發現餐廳老闆忘了給打拋豬肉醬，就去廚房拿了美乃滋過來，準備擠在白飯上。

鄭維昌眼睛盯著手機螢幕，一邊把自己的便當推過去，「我的椒麻雞可以分你吃，拜託你像個人類一點。」

「你不知道其實嘉義人會這樣吃嗎？」姚之琳扭開美乃滋紅色瓶蓋。

「好哦。」鄭維昌看著手機，沒理她。

「真的啦，我一個朋友跟我說的，超狂的。」噗茲茲，姚之琳擠了兩三條美乃滋上去。

鄭維昌沒說話，把便當拉回自己面前。「妳小心哪天被嘉義人殺掉。這比侮辱雞肉飯還嚴重。」鄭維昌說。

姚之琳看著鄭維昌，半天才問：「有什麼消息嗎？」

「什麼？」

「你不是在看IG？」

「嗯⋯⋯阿俊說他心很累。」

「他常常很累。」

「小懷練鋼管又有新姿勢。」

「恭喜他。」

然後鄭維昌就沒說話了。姚之琳盯著他，仔細研究那臉部肌肉的變化。

「你心情不好？」姚之琳問。

「就今天遇到機車的客人。」鄭維昌回答，一口一口吃椒麻雞。

可是姚之琳已經瞄到IG上的照片了，是布布。

姚之琳在心裡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