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之後的第一堂課。日光在紗窗暈染開來、沾粘在懸浮空中的塵埃、拓印在作業本。坐在靠窗最後一排的他,拿著筆挨著漂落的光影描起邊來。「去走廊罰站。」老師見他心不在焉就叫他出去,同學也忍不住訕笑起來。他有點紅腫的右手擱下了筆。那是枝 2B,是他最愛的;雖蠻好寫的,卻又能輕易擦拭掉;一般人總覺得它不難用,卻在筆盒裡是次要的無足輕重,就跟他在社會中一樣。
那年他剛升小學三年級。上學期在導師推薦下去考了美術班,可術科成績略遜就分發到了大安區的國小。家裡考量經濟交通,還是決定留在學區內的普通班就讀。可民生社區的普通班也不普通,同學間傳的玩具是最新出的 Gameboy,他的是夜市抽獎贏來的鬥片。於是乎,他的課間就去福利社打工,在日記寫故事配素描成了興趣。那時的導師會念他寫的作文,貼他的插畫,但總是惹來班上的一陣訕笑。「你這個怪人。」記得班上那個家長會長的小孩是這麼叫他的。「what the hell I am doing here?」,可惜他當時英文不夠好,不然也可以這樣回嘴。有時候,班上那幾個下課會去音樂教室練琴的同學會借他的日記去看,好久才還給他。或許,從那開始,他對這些師子輩的小孩就只是消遣娛樂吧。
日子也不是這麼妥貼。小五那年有次跟位醫生的公子起了口角,他就挨了導師幾棍、跟公子一黨拿報紙夾板了幾下。還給導師扭去資源班待了一陣子。之後,他也更加明白,這個世界是不會因他這個 2B 改變的。
「要不要去吃牛肉麵?」記得有次快下課時,那個平常坐在前排的走來問,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也就答應這個平常沒說上幾句話的同學。不過也沒差,他平常也沒跟誰多說些什麼過。下課後,他倆騎過好幾個公園、繞了好幾條路,走到巷底口的公寓。「這是我爸朋友家,他鑰匙寄放在我這。」他們又爬了好幾層樓梯,走進了鐵門裡,都是外文書的書架、跟鞋櫥牆上掛著的十字架。同學把他留在客廳、隨後端來兩碗牛肉麵。「麵剛熱過。我們吃吧。」「好。」「這是我家,你被騙了。」「哈哈。原來。」他剛從一進同學家,就在心底演練怎麼跟人家家裡打招呼,才不失禮。今早出門,父母親才跟他耳提面命,千萬別去指正那些比你優秀的;他們要是弄錯還是要騙你,都不可以表現出比他們來懂得多。「我們來玩吧,」同學從抽屜抱出一盒大富翁。「這是我哥剛從美國帶回來的。」
幾個禮拜後,那位同學就沒來上課了。據說是跟家裡去美國了。他記得那時候同學之間會討論哪時候要移民,老師桌上有本什麼閏八月的,他還跟老師借來翻過。之後他騎車回家時還會繞路,想要記得那位同學就底住在哪兒,可他連那同學長相如何都記不得了,全都隨著時間刮花得白白蒼蒼地了。
─《每段曾經觸及靈魂的過往,回想起來都是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