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阿祖這輩唯一的女孫。」
「你外婆說,我阿公是以前人叫的『仕紳』。出外庄裡的人看到都會跟他點頭打招呼。」
「你阿祖疼我啊,因為我是他們教出來的。我也這樣教你們。」
「細漢時陣我都跟我阿公阿嬤睡。我阿公會說『這邊酸』,我就坐在床上幫我阿公捶背,再換我阿嬤。捶到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我阿嬤阿公就會摸我的頭說『阿公阿嬤肩膀袂酸了,緊企睏,乖。』」
「我早上起來就燒水,用洗臉盆打水幫我阿嬤洗腳,她是裹小腳的,再把夜壺拿去廁所倒,最後洗乾淨拿出去曬,晚上還要用。」
「我阿公管小孩和孫子都管很嚴,他從我們小時候就一直教育我們菸酒鴉片都不能碰。他說我們庄上有個有錢人家的小孩,碰了鴉片以後,就不算人,算鬼。」
「夏天我要幫我阿公曬書,就那種線裝書,都會生蟲。我阿公到了七八十歲還是每天都在看書。」
「你阿祖的教育很嚴啊,下課不能去同學家玩,要趕快回家。女生不能去隔壁鄰居家當三姑六婆,然後一定要讀書識字。所以你阿公的字就很漂亮。」
「你阿祖有夠兇。有一次妳外公出去走在街上,看到人家坐在路邊打牌,那種花花的牌,他瞄了一眼,我阿公就覺得這不行要教。連看都不行喔,撂起竹竿就打。那時候我已經出生了。妳外公被追著打,邊跑邊說『我只是看而已』,我阿公還是繼續打,後來妳外公躲進房把門鎖起來,他就用竹竿把門撬開繼續打。我阿公就是這樣,後來我阿公阿嬤過世後,你外婆就全放飛自由生長了。」
「妳阿祖最疼妳們兩個了。她說妳們都亂跳亂跑跟別人要東西,不會去踩別人家的門檻,也不會亂開別人家的冰箱衣櫃。因為我小時候就是這樣被她教的,所以她也特別疼你們。」
「妳阿祖每次都問妳外婆,阿珠那兩個女孫元宵節有沒有要回來呀,提燈籠呀,吃湯圓呀。可我和妳爸以前剛創業很窮,怕發不出紅包錢給親戚小孩們,所以都不敢帶你們回去。然後她就每年都問。」
「妳阿祖很疼我,只是妳外婆不疼我而已。」
「妳大舅也很孝順,以前不是阿祖餵的就不吃飯。阿祖就說,要把他用麻布袋裝起來拿去別的庄丟,他就馬上吃光光了。」
「阿祖死的時候,大舅幫阿祖辦得體體面面,從庄內到米窖到墳墓,沿途都是鮮花。靈堂和墳墓旁也是滿滿的鮮花。很多都是你大舅朋友送的」
「妳阿祖要過世的時候要留一些首飾給我,但我就都沒有拿。後來我每年都夢見她,她總是捧著首飾要給我,都是她下葬時放進去的首飾。」
後記
我出生時外曾祖父已逝,因此我從未見過他,對外曾祖母的印象也是非常稀薄。
唯二記得的兩件事只有:
我在三合院的廳堂,外曾祖母向我走來,旁邊有搖元宵的那種竹簍。我的視線只看得到外曾祖母的腿,看不到她的全身,而她語帶笑意的說:「好乖」。
我已經高到足以看到大人的全身了,而這次我站在三合院之外,向外曾祖母的遺照行禮。
三合院已拆,我外公這一脈逐漸凋零,這些回憶將永遠不再有人記得。
而當我把這些記錄下來,這些回憶就會永遠存在。
獻給我未曾謀面的外曾祖父,與相處時光雖然有限、卻給予母親和我們兩個外孫溫暖的外曾祖母。
血脈就算凋零,但家族永遠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