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默默看著妳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她的神情既溫柔又帶著欣慰。妳只覺得好像不論妳做了什麼事情、變成什麼樣子,她都可以包容妳、接受妳。妳問她為什麼總是這樣看著妳,她問妳什麼意思?妳說就是用那種什麼膩死人不償命的感覺啊,讓妳覺得好像還沒長大的寶寶一樣。她笑了,她說她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因為女人島沒有鏡子,而女人島上的女人也不照鏡子。不過,對於女人島來說,的確每個女人都是寶貝。說是還沒長大的寶寶也並沒有錯,因為她們彼此是以這樣的心情珍惜著跟照顧著對方。
妳又很驚訝地發現一個不同於地球的地方,妳問她沒照鏡子怎麼檢視自己。像妳都要化妝、保養,然後觀察自己,要慢慢地檢查每一吋肌膚有哪裡不滿意的地方需要調整。她問妳這些事情是很重要的嗎?她不太理解,而她們的日子每天都很充實也很自由,她們沒有想過要做這些事情。而且任何長相都是母神賜給女人的,長相也完全不影響她們做任何事情。不論是編織、耕種、跑步、跳舞、唱歌、游泳、爬樹、修繕房屋⋯等等,所有事情都是用身體去做的。如果真的要說她們在乎什麼了話,大概就是身體健康跟心情愉快吧。可能還有肌肉量?她們的確還會有一些競技的運動,但這也只是互相切磋著玩而已,勝負並不是重點。
妳現在想想好像的確是這樣,明明活在世上做任何事情都與長相無關。為什麼還要那麼在乎外貌呢?而且,真是奇怪啊。大家都在鼓吹要愛自己,然後因為愛自己,所以要變美。但越做這些事情,卻只有讓妳越來越焦慮而已,好像反而更恨原本的自己了。而且,就算真的有那麼一點樂趣存在,但是與之相比所花費的時間、金錢,跟心力似乎也不符合成本原理。這樣說起來的話,這一切真的是有必要的嗎?譬如妳很喜歡畫畫,常常沈浸在創作的世界無法自拔。那時候的妳,是真的快樂,是毫無後顧之憂的。但是變美不一樣,變美這件事情,最後演變成更像是責任一樣的工作慢慢壓垮妳。而這樣又真的是愛自己嗎?妳越愛美,越想變美,越做這些,越覺得自己開始跟自己身體割裂。就好像有無數個模板,等著妳將自己套進去。但是,妳永遠不會有真正符合它們的一天。而要是妳真的符合了,那大概也是妳正式跟自己的身體徹底決裂,完全異化的時候吧。
妳真的吃飽了以後,月說要先帶妳先去一個地方再回來這裡。妳們走到小木屋的後面,那是一段小小的山坡路。並沒有離主屋很遠,但還是要走上一段時間。到達那裡,妳乍眼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又一個森林而已。但是中間的那顆樹,好像已經生長了很久很久的時間。任憑妳多努力仰著頭,都難以窺見她的全貌。她的身體十分粗壯,樹枝繁多,樹葉茂密,連樹根都是盤跟錯節。月說,這就是她們的母神。在女人島的日子雖說平靜,也不是全然沒有煩惱的。每個人自會有感到憂鬱,或是低潮的時候。有時又難以跟姊妹提起,她們就會來到這裡,將一切訴說給母神聽。母神並不會直接給她們任何東西,但她會為她們帶來繼續努力下去的勇氣跟力量。活著雖然不是什麼事情都能辦得到,但也不需要什麼事情都能辦得到。只要盡力過,就不是枉費。
她帶著妳向前,而越靠近母神,就越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妳更加靠近她。最後妳情不自禁抱了上去,瞬間有一股很矛盾的感覺衝著妳而來。該怎麼形容才好呢?那種感覺既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卻也有充沛激昂的生命力。妳覺得自己的悲傷跟焦慮好像都全部釋放出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力量。妳抱著母神樹好一陣子,而月就在妳的身後靜靜看著妳,並沒有打斷妳與母神的連結。直到那股奇異的感覺過去,妳才慢慢將手放下,退回原本的位置。但是心中有股感動,讓妳還無法言語。月也沒有催妳,讓妳慢慢消化一切情緒。平復心情以後,妳跟月分享剛剛的經歷。月說這麼強烈的感覺,其實並不常見,這表示妳與母神很有緣份。妳笑著説,也許是母神把妳從澎湖吸過來的呢,不然也沒有任何原因可以解釋妳的經歷了吧。以往看科幻片的時候,妳都覺得有點假假的,聲勢弄得太浩瀚了,感覺一點都不真實。但是說起從未謀面的神與魔,妳卻是帶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情。
然後月説,回歸母神懷抱的姊妹們也都在這裡。妳聽到這句話,頓時有點毛毛的,實在是影視中的女鬼形象荼毒妳太深了。直到後來,妳只要看見長髮反過來披在臉前的景象,妳就會覺得非常害怕。說來也真是有趣,頭髮披在後面是性感的象徵,披在前面呢,則是變成了恐怖的象徵。不過,為什麼厲鬼都是女生呢?從日本的貞子,到台灣的林投姐。為什麼都是女鬼的故事?為什麼沒有男鬼?為什麼通通都是女人受到男人的糟蹋而化作厲鬼呢?以至於女人也害怕起女鬼,卻忘記這些女鬼,一開始也都是無辜的女人。先將所有離經叛道,想要反抗的女人都打成惡魔吧,這樣就不會有女人敢反抗了。最後不需要男人再動手,女人就會自我審核了。
妳常常在網路上看到那些很討厭的言論,那種露骨的程度,連妳沒接觸過什麼女性主義,也不用懂什麼歷史跟理論,本能就知道是錯誤的。妳有時候真的會忍不住留言回覆,但是想到自己的社群帳號上面都有自己的照片跟名字,妳就覺得很害怕。有時候明明沒人回覆妳,可能也沒人看到,妳就會趕快回去把留言刪掉。要當被壓迫的奴隸,還是被燒死的女巫呢?妳總以為女人的處境不像奴隸那麼差吧?我們至少還有投票權啊?也可以讀書,可以工作。雖然這是對台灣的女人而言,有些國家的女人,好像這些都不行。但是,情況應該比以前好很多了不是嗎?所以比起奴隸,妳更害怕成為女巫。月這時接著說,逝去的姊妹也會保護著在世的女人,直到她們的靈魂重新成為新的女人,生命就是這樣不停的循環著。如果按照這樣講起來,似乎一切都沒什麼可怕的。就像是水也有不同的狀態,身體是固體,靈魂是液體,精神則是氣體,將會永遠留存在每個女人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