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尾微捲,褐色長髮中參著些許白髮絲,他是蔡雅如,一名職業婦女,也是我的母親。她定定的看著我,等待我拋出第一道問題。
她總認為自己平平無奇,這世上許多人都同她一樣,在孩子出生後放棄了許多自己的時間、要承受許多焦頭爛額。只是一直付出,像水塔的水不停流。
【她】
她是很聰明的人。她考大學那年選擇了英文系,然而現在做的工作毫不相干,卻依然上手。她是對試算表上各種函數暸若職掌的人、職場上能讓大家信任的可靠同事。她是能在需要雙語溝通時充當翻譯的那種幹練且不畏懼的人。
這些是原來的她,是蔡雅如。
她在25歲那年披上白紗,中指安上婚戒那刻,或許,是離理想更進一步;或許,是阻斷了原有的那些任性時刻,但她說,那是她人生中最重要、也從沒後悔過的事。
【備孕】
她開始備孕時僅僅40公斤,搭上165的身高顯然是過於纖細,就連懷孕對她來說都是個危險的事情。
「所以我那時候每天三餐喝中藥,早上一起床就要量基礎體溫,下班很累了還是得到醫院打排卵針,持續三年才終於胖了10公斤。」
她的語氣變得不再平穩,抑不住的哽咽橫行在字詞間,我們眼眶都紅了。那些時光太戰戰兢兢、太辛苦了。
在那些小心翼翼就怕懷不上的時刻,心靈會因為驗孕棒上的一條線而被殘忍劃開,此時,更需要的心靈陪伴便是丈夫。
然而,因為工作關係,新竹到高雄的遙遠距離使夫妻倆並沒辦法每天見面。
但也沒有任何埋怨,不是忍氣吞聲,而是每個人都在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在努力了3年後,幾個小生命終於在她平扁的腹裏萌芽。
「是雙胞胎。我知道的當下很開心啊,但也很徬徨,我實在沒有信心可以一個人把你們顧好。」
但或許是恩賜,懷孕過程非常順利,她一直到足月才請了產假。她嘴角淺淺漾開了弧度,或許是也為那時的自己喝彩。
【天堂路】
「最糾結的時刻,是幼稚園到小二的階段,爸爸在南部上班,妳們能依賴的只有我一個人,不管我心情好不好、身體有沒有不舒服,你們都只有媽媽。」
聽來像是漫威英雄那樣勇敢、像是鋼鐵那樣堅強。她敘述時眼神依然存有當年的些許慌亂,但也坦然,好像都習慣了一樣。
「我最怕自己生病,有一次我腳扭傷,照顧不了自己也照顧不了你們,所以就一直一直提醒自己不能感冒生病。」
「10歲以前的日子對我來說,大概就像蛙人最後一段的天堂路吧,雖然步步艱辛,但依然珍貴。」
【無私】
孩子緩緩茁壯,物換星移,時間也重回自己掌握。
或許在忙碌中我們忘了人會變老,很快就要面對死亡。
在2022這年,她的爸爸過世了。
在爸爸得了痛風那年、變得寡言那年;在爸爸得了胃癌那年,大家都能意識到許多東西很快就得逝去。她回家的頻率比以往高,卻也只是與平時花在陪伴家人的時間相差無幾。她沒有拋下許多事義無反顧的奔回,填滿所有剩下的時光。
我問她是否後悔沒有花更多時間陪父親走最後一段路,她想都不想便搖了搖頭。
或許在許多人看來,她的時間被許多「不是自己的事」瓜分,即便孩子已屆成年,每日卻也還要將她們從火車站領回家;又或是在假日時,也需要花時間與丈夫的爸爸媽媽相處。
有時,對於她的「犧牲」,我不禁覺得佩服卻也充滿疑問。
「即便孩子長大了,更重要的還是心靈支柱吧,我付出這些並不是沒有回饋,也不是被迫,我就只是在努力平衡我在乎的許多事而已。」
她並不那麼自私,又或者,她比一般人還不自私。她並不將自己與他人的界線劃得那麼開。
因為愛,她貪心地想要許多,付出許多、收穫許多。那些刻苦的時光不是犧牲,是愛在背後支撐,是愛給予反饋。
【後記】
我時常覺得,媽媽犧牲太多,甚至使我產生些許內疚。我有段時間也常覺得,爸爸並沒有盡到他該負的責任,讓媽媽獨自一人承受。或許,在上文中鮮少提到他,儘管提到,還都在訴說缺少了他的勞苦。
但其實,爸爸一直是讓媽媽非常放心的人,我記得以前爸爸還在很遙遠的地方工作的時候,晚上10點我總可以聽到他們在通話,媽媽的語氣總是欣喜。直到最近爸爸不用再與我們分隔兩地了,其實,我初期很不習慣,我不習慣每天家裡多了低沈的聲音叫我下樓吃飯、我不習慣家裡時不時播放著帶有偏頗立場的政論節目。
但其實一直都是迫不得已,這整件事好像都不該用「公平」、「陪伴時間」來審視,儘管媽媽清楚如果有爸爸在身邊她能更輕鬆,但其實大家都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堅強,奮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罷了。
媽媽說,她覺得家人就是要住在一起。
我永遠忘不了我在上數學課那時,媽媽在家庭群組說爸爸能不用在假日奔波,有人能每天陪她散步那溢出螢幕的期待與欣喜。
▌作者介紹:劉思妤,喜歡海、喜歡吃、喜歡睡、喜歡講。喜愛自由,自在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