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樂隊》源於2014年寰亞電影邀請八位香港新浪潮導演,以香港為背景,採用菲林拍攝一系列與香港相關的作品。雖然各位導演沒有言明,然而透過電影內容,不難推敲出《七人樂隊》題材上有幾個共通的關建字:
幾位導演與「今日香港」脫節了!參差不齊,略短評七個故事內容和觀後感:
天台練功:洪金寶
洪金寶執導的《天台練功》講述他孩提時期元家班在天台練功的小故事。個人回憶十分個人,故事感最薄弱,卻也是最富情懷的小故事。兒時回憶拍成片段嘛,很難很差也很難很好。
觀賞度:★ ★
校長:許鞍華
強烈許鞍華風格的作品。最為驚訝她解封了馬賽⋯⋯許鞍華是地域風格最不強烈的導演(後續說明)。故事講述舊日香港小學的上課情況,窮老師、頑皮學生、生活境況和細節。幾十年後同學會重聚,帶出時代變遷感。稍為挑剔對白較為書卷氣,可算是「許氏風格」?
觀賞度:★ ★ ★
別夜:譚家明
七部電影之中這一套最想打爆個Mon!鏡頭像學生習作,場景空洞,沒裝飾就算了,連燈光變化都省了。男主角吳景滔木口木面,一副嬲咗成村人、薪水未發的樣子,完全浪費余香凝這麼賣力演出。
故事設定在80年代第一次移民潮,電影講述一對即將分別的戀人,女主角移民,男主角留港。男主角埋怨女主角丟低一切,不理會留低人的感受。女主角控訴男生,既然愛她為何不承諾將來異鄉重逢。
假如電影上映時間在30、40年前,也許還能代表當代人心聲。然而放在今天,則十分尷尬。你是要講移民好呢?抑或移民不好。投訴香港人愛移民?定或是勸喻大家留低。兩個人的情愛摻雜着去與留的討論,婆婆媽媽地拖拖拉拉的結局居然是:
我哋做啊!
觀賞度:★
回歸:袁和平
延續《別夜》的尷尬。故事是老土的爺爺孫女配,將要移民的孫女和爺爺由格格不入,到互相尊重。故事背景設定在97前後,兩人的對白、場景設置、拍攝手法,超級像教育電視。既無新意也無驚喜。
帶出的內容就更尷尬了!一口一句香港好,要留低陪老伴。結尾還要上演一幕孫女放假回港探望爺爺一齊去飲茶⋯⋯
這份尷尬來自硬塞某種觀點、某種調調,卻並不代表香港人目前心思。更不代表97前後香港人整體心態。畫面裡的香港人是多麼陌生,既無離情,也無暖意。
硬塞的溫情只有一瞬。兒子全家神隱,上機前一個關心電話都沒有。目睹爺爺今不如昔,放置老人家在港獨居,孫女毫無掙扎⋯⋯這,到底是走的好,或是不走的好,或是回流的好?
觀賞度:★
遍地黃金:杜琪峯
杜琪峯的《遍地黃金》看得最爽,最精準道出香港人「神粹」。
故事由97前講到2007年,三個香港打工仔窩在茶餐廳,商討發達大計。電影精準地描劃香港人在社會大事件發生之時,無孔不入地貪圖個人利益,只想趁機發達的心態。
杜琪峯是極少數香港導演夠膽、有能力準確地刻劃香港人巿賄性格,批判而不是一味歌頌香港好、大家好、獅子山精神。他鏡頭下的巿井和金錢焦慮,香港人應該非常有共鳴才是⋯⋯或者不願面對。
這必需久居香港,長久觀察社會脈動人心流向才拍得出來。不然只會被觀眾謾罵抹黑歪曲。很明顯與前述導演在解讀社會人情上,有着層次和境界區別。
觀賞度:★ ★ ★ ★
迷路:林嶺東
據說是林嶺東「真正」遺作,七部作品裡最喜歡《迷路》。
其他作品可能是成本或規矩限制,大部份只有一到兩個場景。《迷路》的地域空間、時間維度均較其他作品寬廣。
《迷路》則是由中環跑到鹿頸,講述三代香港人的故事。爺爺輩就鍾景輝飾演,傳達幸福的家的理念。父親任達華是新年回流的英國移民,兒子輩則應是土生香港人,學業有成前往美國就業。
故事一開始就很能夠代表香港目前現況。久未出中環的任達華身處物事全非的中環碼頭,十分徬徨。搭的士,比的士佬鬧到佢落車,好心的指路人講普通話有之、講英文有之,就是沒有講廣東話。到大會堂歇腳,抽根煙,好想閒聊懷勉舊事,卻被保安人員極不客氣地驅趕。
鄉間生活帶出祖孫三代對「家」的價值,最終以落葉歸根作結。全片沒一句「香港好,不要走」,卻令人生起眷戀之情。
觀賞度:★ ★ ★ ★
深度對話:徐克
一度以為出自許冠文手筆。《雙聲報喜》的問非所答,連珠炮發的無厘頭對白目的純粹逗樂觀眾。看到張達明、張錦程一肥一瘦配搭,聯想到周星馳吳孟達⋯⋯夢幻組合不會再臨了!
要問有甚麼內容是真心完完全全沒有記憶點,「天才與白痴,你痴定我痴」混亂版。純粹拉徐克和許鞍華出一出鏡,講講創作緣起並以此片作結。跟香港完全無關。
觀賞度:★ ★
脫離的香港產影視作品
2022年中忽然跳出了好些以香港為主題的影視作品,演員也是香港人、製作團隊是香港人、故事背景是香港,卻總覺得它們不是香港故事。
比方說《獅子山下的故事》,第一集就覺得古怪。譚耀文茶餐廳怎麼會這麼乾淨?員工夥計怎麼會有禮貌、客氣到人人衣食無憂打風流工的程度?胡囧囧從內地來港,80年代的上水火車站居然是改革開放前後的樣式,紅磡站又居然是1998年後的落地玻璃外貌⋯⋯
最煩惱是每個人在講廣東話,但內容、語氣、態度都不似香港人。他們所經歷的歷史明明也是金融風暴、SARS、雷曼⋯⋯完全無法得到共鳴。
港產片或香港電影從來沒有一個明確的文化定義,籠統概括為香港出產的影視作品。工業上的介定是:
出品公司中最少有一間須為香港註冊公司;同時,監製(或出品人)、導演、編劇、男主角或女主角此五個崗位中有一半以上為香港永久居民;以及影片長度須為六十分鐘或以上,並於香港戲院正式上映及作公開售票。
我不是想拋書包或者改變大眾想法。在工業化定義之上,加一重:敘述的對象覺得戲裡的是香港人 — — 會不會適合?
《獅子山下》、《回歸》是比較極端的例子⋯⋯嗎?或許舉《媽媽的神奇小子》為說明。
電影確是以蘇樺偉的故事發出殘障運動員在香港多年處境,尤其蘇樺偉提到做速遞月薪比起運動員高出一截。可是電影整體是抽離的,尤其在最後的情節不夠港味,是否與主角反覆強調出演北京奧運的重要性有關?
這裡我想討論的是,到底香港電影的敘事對象還是不是我們熟悉的香港人。反覆意量許久,暫時找不到更能表達的名詞 — — 「敘事對象」。
作為敘事者的香港電影工作者,他們描繪的角色、刻劃的人物是不是道地香港人?性格特徵、語言使用、行事風格與現實中的香港人貼近與否?大陸的用法或許是港味不夠?
不止是人物角色,場景亦包括在敘事對象之內。《港囧》就完完全全是一套以香港為場景卻肯定不是港產片的產物。同樣情況,多年前台灣同學也說《一頁台北》描繪的不是台北,不過台北以外的人們看得很投入。
從此「香港」切割的港產片
容我回到《七人樂隊》,短評中已指出部份篇章雖是香港人製作、香港背景、香港時代,然而無法代表香港,甚至是與香港切割。
許鞍華電影文學味濃厚,地域是最易模糊,不止《校長》,其他故事換掉演員背景適用於華語地區各個地方。取材香港恰恰是增添一份情懷和溫度而已。(當然個別作品不在此論,兩部天水圍若不是香港為背景根本不會發生)
同樣杜琪峯的小品一針見血,如果他給一個負面結局,簡直見血封喉。香港人看了未必會舒服。恰恰是沒多少人能以這份黑色幽默刻劃香港。
林嶺東的故事鏡頭充滿溫情,要做大外宣,要向香港以外的人及香港人宣傳:「香港是我家、香港仍然很好不要移民。」至少要到《迷路》的水平。
近幾年太多電影試圖勾勒出「其他人心目中的香港」,滿足他人需要,讓大家沉醉在一種不寫實的人情味,舊情懷和國際化。
97年亞視播映《我來自潮州》,講述1940年代一班由潮州避難來港的潮州人奮發圖強的故事。無數作品和政府宣傳片試圖推廣「獅子山精神」,沒一部能超越連「獅子山精神」都沒有提過的《我來自潮州》。努力、拼搏、互相照應只出現在當時的時空背景。換成了2020當下拍攝,會變得不倫不類。
為甚麼現在拍不出《英雄本色》?為何《古惑仔》重拍完敗?每一部作品都有他們的時代背景,現在太多影視作品胡亂加入「香港特色」,導致敘事對象無法反映實況,太離地,敘事者覺得陌生、奇怪、異樣,無法產生共鳴。
若然我們毫無覺察地接受這些陌生化的敘事對象,不用多久,香港人和香港的形容扭曲。繼續任由那些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成功人士代言,不分析也不反駁,不出五年,連我們自己都無力準確地告訴外界甚麼是香港電影。
獅子山下的回歸故事
這樣就很麻煩了。看了影片說明是香港導演北上後對港產片關注度低而發起的聯名習作。
然而某幾部戲令我水土不服。那是因為敘事對象,或者觀眾群無法理解。在目前2022年的當下就像其他以回歸後香港為主題的影視而言,香港觀眾的我只覺得造作,道不出真情。
為甚麼現在拍不出《我來自潮州》的同舟共濟呢?一來是新作品口口聲聲同舟共濟,講得多就變得虛偽。二來是他們真的沒有同舟共濟,一來就講移民。然後很奇怪地講良民證⋯⋯而那個同舟同濟是第一集這些有派頭的演員各散東西,那就不是同獅子山下嘛!那是五台山下嘛,片酬不夠直接給遣散費。第二集你們不用來了。
人情味也顯得彆扭。《富貴逼人》的人情味,大夥開枱打麻雀,講是非講八卦。如今展現人情味,千遍一律小朋友在樓下茶餐聽做功課等媽媽放工:「好乖喎你。」
《迷路》寫居英多年的任達華回港過年,不幸被巴士撞死。這一段真是寫實神還原,最捉得住香港人當下的情緒。既道出城巿變化急劇,城景往往被這份急不及待消滅,舊人也因為過快步的步伐被「人道毀滅」。然而,類似情節是放到大陸觀眾他們會明白嗎?
這邊道出了香港過去《十年》的困境。我們好想做好香港故事,然而又要遷就大陸口味。甚至凡事二分,不好的就大陸化,大陸人做。好的就香港人自己做。問心,目前的社會現況,真的能夠分得這麼清楚?
導演們北上,甚至到荷李活發展是舊日常態。錯在他們已不再生活於此地,偏要以香港為題材拍港產片,結果恐怕是更多陌生的香港出現在敘事對象眼前,香港作為一個名詞被陌生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