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令俄軍全線停火36小時：普京不知會被烏克蘭拒絕嗎？

1月5日，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下令，應俄羅斯東正教大牧首基里爾（Patriarch Kirill）要求，俄軍將在當地時間6日中午12時起，直到7日深夜零時為止，在全烏克蘭戰線停火36小時，以慶祝東正教聖誕節。此一動作，是俄烏戰爭爆發近一年以來，普京首次宣佈全面停火，且是俄軍單方、而非俄烏協商。

面對普京此舉，各方反應互異。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指出，普京提出休戰，是在爭取喘息機會。歐洲方面亦不願正面評價，例如歐洲理事會主席米歇爾（Charles Michel）便表示，「俄羅斯單方面宣布停火，就像非法兼併及公投一樣虛偽」；德國亦在5日發表聲明，稱朔爾茨（Olaf Scholz）已與拜登通電話，決定向烏克蘭提供「黃鼠狼」步兵戰車和一套「愛國者」防空導彈系統，美國亦將向烏克蘭提供「布蘭得利」戰車，並按計劃提供「愛國者」防空導彈系統，兩國政府還將對烏克蘭士兵進行各自武器系統的培訓。

身為交戰方之一的烏克蘭則拒絕了普京提議。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表示，俄羅斯計劃利用36小時的停火來作「掩護」，阻止烏克蘭軍隊在頓巴斯的推進，引入更多裝備；總統辦公室主任顧問波多利亞克（Mykhailo Podolyak）亦指，所謂「停火」是惡意陷阱，是俄羅斯東正教會的戰爭政治宣傳，「俄羅斯必須完全撤出在烏克蘭的佔領地，才有暫時休戰的機會」。

往復之間，聖誕節停火似乎流於各說各話，畢竟戰線變化你進我退，若烏軍不願響應停火，俄軍也只能繼續作戰。其實從眼下俄烏之間的惡劣互信來看，俄羅斯的單方停火要獲烏克蘭正面回應，應是極其困難，畢竟雙方都會認為對方可能趁機偷襲。但普京如此提議，除了認為烏克蘭或有機率答應外，應還包含了其他政治盤算。

首先，雖然機率極低，但若烏克蘭也答應停火36小時，則部分俄軍將能如拜登所述，獲得休整機會。

自2022年2月24日衝突爆發起，俄烏戰爭已持續將近1年，兩軍也逐漸打成膠着的消耗戰。除了戰爭之初曾經短暫開放人道走廊外，雙方的前線作戰基本上未曾停歇，近期更發生烏軍向頓涅茨克臨時兵營發射海馬斯（HIMRAS）火箭彈、導致89名俄軍陣亡的事件，是開戰至今俄方承認死傷人數最多的襲擊。

此事雖不至於減損整體戰力，卻會對士氣造成一定打擊。故若能在聖誕節短暫停火，對於前線俄軍來說，應是難得的休整機會，可以在過節的氣氛下，暫時放鬆緊繃神經。當然這並不代表俄軍會因此減緩戰鬥力道，從宣布動員、提出軍事改革計劃來看，俄羅斯正為了戰爭的長期化作準備，既要擴大軍隊規模，也要提高軍工生產速率。暫時停火，為的是日後的繼續戰鬥。

而普京之所以如此提議，自是認為烏克蘭存在接受的可能，儘管機率很低。

一來，烏克蘭的東正教人口不少。根據烏克蘭智庫拉祖姆科夫中心（Razumkov Centre）在2018年公布的調查結果，71.7%的烏克蘭人宣稱自己有宗教信仰，其中大約有67.3%的人歸屬東正教會，7.7%為未表態教派的基督徒，9.4%屬於烏克蘭希臘禮天主教會基督徒，2.2%為新教基督徒，0.8%為羅馬天主教基督徒。其中東正教徒不論在親俄的東部，或是親歐的西部，都佔穩定多數，普京應是在此基礎上，認為提出要在聖誕節停火，有一定的被接受空間。

二來，不僅俄軍需要休整，烏軍同樣需要喘息。戰爭已持續將近一年，俄軍乃是直到2022年9月才宣布部分動員，烏克蘭卻是在戰爭爆發之初，便已全國總動員，至今已累計一定死傷。在此基礎上，烏克蘭可能會同意俄軍暫時停火的提議，並為了日後的戰鬥準備，短暫休養生息。

然而如前所述，有鑑於俄烏眼下互信極低、仇恨深重，停火提議被接受的機率實在不高，故莫斯科應也事先研判過「烏克蘭拒不答應」的政治效益，並在認為正面多過反面後，選擇提出這個高機率會失敗的提議。至於被拒絕脈絡下的正面效益為何，大約可以歸結為一句話：表達即抵達，光是提出本身，便有意義。

不論烏克蘭拒絕與否，此次聖誕節停火倡議，可以視作普京與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的政治雙人舞表演。

據土耳其表示，俄羅斯此舉是對土方促談努力的回應。1月5日埃爾多安與普京通話時，便曾建議俄方應在烏克蘭宣布單方停火，如此一來土耳其較有促談空間；普京則回應，若基輔接受俄軍實控地歸屬俄羅斯，俄方便願與烏克蘭展開對話。上述交談，透露了俄羅斯眼下的談判底線與意向。

伴隨戰爭出現長期化趨勢，俄羅斯雖先後進行了動員、軍改等規劃，卻也知道戰爭時程越長，俄羅斯遭遇的內外不確定性便越高，故為免夜長夢多，即早談判解決當屬上策。然話雖如此，俄羅斯絕不可能買櫝還珠，輕易讓出克里米亞與已經「公投入俄」的實控地，因為此舉雖有機會結束戰爭，卻也意味普京政權的政治自殺。故俄羅斯雖想以談判解決衝突，卻不是毫無立場與條件，「烏克蘭必須承認俄佔現狀」，明顯是莫斯科當下的談判底線。

而土耳其自俄烏戰爭爆發起，便積極要展現自己調和鼎鼐的能力。2022年3月10日，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Sergey Lavrov）、烏克蘭外長庫列巴（Dmytro Kuleba）在土耳其舉行會談，土方外長恰武什奧盧（Mevlüt Çavuşoğlu）擔任調解人，是為戰爭開始後的首次俄烏高層接觸；2022年7月22日，在土耳其與聯合國見證下，俄烏雙方簽署黑海糧食、化肥出口協議，第一批烏克蘭穀物乃於8月1日開始輸出，為土耳其收穫不少讚譽。

此次埃爾多安親自與普京通電話，同樣是上述努力的延伸，即希望在土耳其斡旋下，重啟俄烏談判；只是烏克蘭在近幾個月的戰火蔓延下，也持續鞏固自己的談判條件：除非俄軍全數撤出烏克蘭領土，否則烏克蘭不會同意談判。俄烏底線的難以彌合，導致談判陷入難解僵局，再加上9月哈爾科夫大反攻發生後，烏克蘭更有血戰俄軍的底氣，美歐軍援亦持續升級，俄烏短期之內應都很難重回談判桌。

但如前所述，表達即抵達，俄羅斯此次停火提議，可以表達出兩種姿態。

第一，不論受眾有多少，俄羅斯希望向全世界展示，拒絕和平、不願談判的是烏克蘭，而非俄羅斯。此前西方曾批評俄軍在聖誕節（12月25日）、新年元旦發動砲擊，不讓烏克蘭民眾過節；普京此一動作，有意展示俄羅斯對傳統節日的尊重，以及願意單方停火的誠意，並讓球回到了烏克蘭手中，儘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俄羅斯並不認為烏克蘭會善意回傳。

第二，即便單方停火倡議流於無形，俄羅斯仍展現了對土耳其斡旋的充分信任，認可了土耳其的建議，對埃爾多安來說是一大政治加分，有助其在2023年6月的總統大選競選連任。眼下埃爾多安已被提名諾貝爾和平獎，巴基斯坦參議院議長桑吉拉尼（Muhammed Sadik Sanjrani）公開表示了自己的提名理由：埃爾多安力促俄烏和談，黑海糧食走廊協定亦讓不少地區免於毀滅性飢荒。有鑑於土耳其降息政策下通脹飆漲，經濟議題將是埃爾多安競選的硬傷；獲得諾獎提名、調停俄烏衝突，倒有可能讓選民因埃爾多安提升土耳其大國形象這一理由，選擇買單。

由此脈絡觀之，停火提議看似失敗，參與其中的各方卻不是全無收穫。

原文發表網址:

20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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