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智齒》一座城市的靈魂要用生命去守護
2023/01/10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在今年第59屆金馬獎橫掃三座技術類獎項(最佳攝影、最佳美術設計、最佳視覺效果)以及最佳改編劇本獎的《智齒》，也許在上映前還沒能目睹其風采的人們，會視其為以揮灑風格為導向的作品，可事實上在早前的香港電影節(第40屆)，就已奪下最佳編劇、最佳女主角等演技與故事類獎項，《智齒》不管是在視聽效果，抑或是演技、劇情各方面，都接近面面俱到，說它是我今年最愛的電影之一也不為過。
此次鄭保瑞承襲了銀河映像一貫在警匪、懸疑類型片兩者的諸多元素，可《智齒》更在此基礎上添加了一股混沌活血，選定黑與白的色調，不只淡化暴力場面的視覺衝擊，也同樣沖淡了追兇謎團過程中的善惡模糊界線，使其散發出濃厚的「黑色電影」風貌。
故事從一件香港連環殺人案作為起頭，棄置在垃圾堆中的左手掌，是新加入警局的高材生任凱(李淳 飾)與老鳥警探斬哥(林家棟 飾)所追查的第一線索，而在查案過程中偶然碰見的底層女子王桃(劉雅瑟 飾)，是曾經在多年前失手將自己的妻子撞成半身不遂的仇人，斬哥攻心的怒火難以撫平，而兇手的蹤跡則在這髒亂不堪的城市中四散流淌，三位角色的相聚，將如何與這座城市的罪惡緊密連動……
以下內容含有劇透大雷
“地獄是人走出來的”
電影的英文片名「Limbo」可譯為「地獄邊境」，配合劇組的場景選用，本片所描述的地獄，象徵繁華背後受眾人刻意「遺忘」的腐敗做為體現，而甚麼是受人遺忘的地方? 可以是那堆滿垃圾的城市後巷，撕開後飄出大銀幕都難以隔絕的腐臭，可以是華富邨佈滿山丘的觀音陣，密集的儀式神像與相鄰的高樓大廈形成詭譎對比…等等，都代表著城市榮景背後無人願意關注的一隅，而從片中兩次出現的台詞:
「當然是用腳查啊。」
一次是由斬哥說給初入地獄的任凱，一次又是由從地獄走一遭後的任凱還于斬哥，《智齒》藉由美術設計與角色發展的結合，刻意強調了人們五感的親身體驗，來將片中的黑色香港進行重塑，透過角色實際踏入高架橋下的垃圾山(電影以九龍觀塘市中心的「裕民坊」作為主要場景，該區多有國共內戰期間的大陸難民移居於此，有許多人以變賣垃圾維生，使該地區逐漸成為垃圾池)，使全片就像是在重演《寄生上流》中金家人第一次發現浮華宅邸的層櫃背後，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昏暗密室，又或是造訪《瘋狂富作用》中那上流階級都未必知曉郵輪下層的簡陋船艙。
《智齒》中所一再出現的髒亂街巷，彷彿意味著香港上層階級無視民生民情，全然投入都市化後，從而累積出堆放在陰暗處，那些公理與正義的殘骸遺跡，就如導演鄭保瑞所表示 :
「當你去過歐洲，它們矢志的要保留所有舊時建築，而香港卻像是矢志要毀滅所有舊時之物，但香港地少人多，城市採用這種建設方式也是沒辦法的事。」
“賽博龐克與黑色電影的融合”
《智齒》的另一大看點，就是有著精湛的攝影技術，擁有比一票好萊塢商業動作片都還精采的街道追逐戲，時刻透過車輛駕駛與肢體打鬥實現場景破壞的爆烈張力，除此 之外，就是善用雜物與建物交疊營造畫面的侷促與不安。
驚喜的是，本片更常出現的，事實上是高樓四起、車水馬龍的空拍景象，隨著電影的演進，黑白色調的臨界值就像是被一次次的刻意升高，就算角色進入畫面也更顯人物對比起城市本身，是個極為渺小存在，也給了電影一種「賽博龐克」電影才會有的，對於城市的隱隱描繪，就如一道暗中操弄角色命運的「巨影」，也加強了三位性格截然不同的角色存在著某種「宿命論」的交織。
藉著乍看有些老套的一老一菜搭檔作為查案要角，可以看到許多像是《震撼教育》或是《火線追緝令》的刑偵拍檔設定，差別在於堪稱諸事不順的代表人物王桃所導引出的情感支線，將斬哥的曲線推向了未知的「贖罪道路」，這方面導演也非常懂得善用畫面的細節來暗示兩人案件推進過程中所經歷的心境轉變，例如斬哥看見王桃手機螢幕上顯示的來電名稱為“sorry sir”就顯現王桃贖罪態度的堅決，而任凱辦公桌內僅僅出現兩秒的產前預備摺頁也聰明的諭示他與斬哥的命運交疊。
原先斬哥的生存意義已被那不知從何竄出的「惡」吞蝕殆盡，而同為當年的自己如出一轍，即將成為人父的任凱突然出現，反而也給了斬哥的贖罪之路點上燈火，結局遭到誤殺的斬哥為任凱擋下罪名的收尾轉折，看似淒涼，實則是將角色用最極端卻必然的方式，也就是「死亡」來對這混雜「上層無視、底層互噬」的病態社會做出無私抵抗，試圖捍衛城市僅存的靈魂與善。
就此來看，電影在「斬斷仇恨」的故事主軸下，並不熱衷於運用大開大闔的事件轉折，來達成形似父女關係間的和解，而是以更需要仔細察覺的幽微細節來隱隱推進，將修復心境的拼圖，細膩的散落於案件偵查的線索之中。
鄭保瑞 :「我們不覺得香港電影已在地獄邊緣，反而覺得充滿著暗湧與希望，就像這幾年醞釀出的許多香港電影一樣。」
結語
整體而言，《智齒》雖說在後期的反派塑造上跟其他三名要角相比，顯的黯然失色，因此本片距離完美只差臨門一腳，可在場面調度、演員表現、符號運用的出色表現下，就已為《智齒》打好一層穩固的地板，而全片充斥的滂沱大雨，以及神來之筆的黑白色調選用，彷若為電影與現實的橋樑套上一層「透視濾鏡」。
電影的宣傳文案為「活著比死亡更無能為力」，近年因香港局勢變化產生了許多「港片已亡」的聲音，但《智齒》的存在更像是對抗這波消極風潮的精采反動，也許現在的世界看似黯淡無光，但你怎麼知道，這不是再創顛峰前的醞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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