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一地銀白。
我抱著毛毯,只是一直發抖,什麼話都講不出來。
「憑箏,」祈月握住我的肩膀,直直看著我。「妳一定要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不然明天早上事情一曝光,妳就逃不掉了。懂嗎?」
愣愣的看她,其實她的話,我懂,只是還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今天見到的那一幕實在太過震撼,我到現在還有視覺暫留。
「憑箏。」遙遠的,一把叫喚傳來,我抬起頭。
「練塵大人在叫妳,」祈月好像也搞不清楚狀況,只是把我拉起來,幫著拍掉白衣上沾染的灰塵,將悅華琴放到我手上。
「去吧。」
她推了我一把。
沿著走道前進,不論裡外都是同樣色調,漫天蓋地的白模糊了我的視線,像做一個夢似的,我不知不覺出神。
直到看到佇立於女神像腳下的她,同樣的白衫,及地的絲緞般的黑髮,美麗的五官,還有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寒冷……。
在她不遠處停下腳步,我放下悅華琴,問:「為什麼?」
「她們該死。」她知道我在問什麼。
「妳沒有權利決定她們的生死。」瞪住她,這是我憤恨的指控。「妳沒有權利。」
「她們就有權力左右我族生死?」練塵也動怒了,「她們捧著我族以生命換來的嗓音及能力,卻自私地濫用我們最珍視的寶物,歌不成歌調不成調!我族連歌唱的能力都沒有!」
瞪著我,她那雙灰藍眼染上深深的血色。「該死的人類將我囚禁在這裡,要脅我族民聽令,她們只能守著自己的樂器,將嗓音跟能量全數留給人類。我族的心漸漸死去,任憑她們的意識在人類的貪婪裡枯萎。真是可恨。」
聽完她的話,我平靜下來,然後,看著她的臉問:「妳們,很愛唱歌是嗎?」
練塵沒有回答,反倒是我的悅華琴輕輕鳴動起來。
我聽見許久許久之前她們對於歌唱的回憶,這個能量強大卻與世隔絕的種族,群聚在深山裡,每當在滿月時會將樂器拿出來,拍動那雙幾乎透明的翅膀,彼此奏樂祝福。她們的歌聲清澈,那時候她們手裡的琴還未被人命名,那時候她們只曉得唱歌,那時候的她們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回盪在夜空裡,那時候的她們不懂仇恨,那時候的她們很快樂。
「我不管妳們的仇恨,」等結束彈奏,我嘆一口氣。「畢竟誰對誰錯太難論斷,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事。只是,如果妳要讓我拿這把琴,我就不能接受她胡亂殺人。我討厭仇恨。」
「是嗎?」練塵抬眼,灰藍色澤閃動。「這麼說,妳不想殺那個叫柔兒的女人?她差點就毀了妳容不是嗎?」
我遲疑了一下,練塵冷笑。
「我記得妳說的那個故事,怎麼,妳不恨那個男人?他只要一個長得漂亮帶的出場的女人,妳不恨?還有妳們嘴裡說的,背叛,不是嗎?」
「閉嘴!」我大吼,不想再記起曾經痛苦的一切。
「當真,不恨嗎?」她惡質的反問。
恨嗎?這次,是我在問自己,妳真的恨他嗎?
「呵呵哈哈哈哈……」練塵開始狂笑,我罔若未聞。
許久許久,我才開口。
「不恨。」
低低的兩個字,卻瞬間終止練塵的笑聲。「妳說什麼?」
「我說,不恨。」慢慢跪坐下來,時間是冬季,幾乎像結冰的地板讓我思緒更加清晰,抱著膝蓋,我微笑,眼淚卻滴了下來。「我哭過,痛過。那是一個很難痊癒的傷口,但是我不恨他,我只是,這樣看清了一個人。」
「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終於,輪到我反問。「曾經愛過他,我以為那就是一切,誰知道他只是一個過客,來了,又將離開。我不恨,因為愛比恨還濃重,只是我學乖了,我不再愛他,也不去恨他。這個人,再也與我無關。」
練塵好像呆住了,她沒開口,忙著擦淚的我當然也沒說話。
悅華琴又彈奏起來,雖然有我的頭髮做為屏障,音色還是在空盪的神殿裡流轉開來。
不同的是,這次的樂音顯得溫暖而悅耳。
我知道她正在安慰練塵。
「她答應妳了。」
練塵突然開口,但是下一句話,我卻以為自己聽錯了。「走。」
「走。」練塵又重複一次,比紙還要白的手將悅華琴推向我。「帶著這把琴,往南到日遙去。」
我慌亂了,感覺還有好多疑問沒有得到解答,卻連一個都問不出來。「可、可是……」
「妳沒有時間可以浪費,走。」
時間!「妳不是說我有一年嗎?」
「是。」
「那為什麼我要走?」
「妳是理論上會待在這個時代一年,」練塵的語氣平淡。「不過,貝塔沙羅僅剩的國祚並沒有那麼長。」
什麼?!
「走。」她站起身,又回到一貫站立的位置上。
「等等!」我趕忙爬起來,「這內室的地板上到底寫著什麼?」
練塵揚手,輕輕揮了揮,強風由四面八方聚集而來。
雙手並出抵擋風勢,我忍不住大喊。「妳好歹也告訴我一下!」
「寫什麼?」練塵的身影在狂風裡失去形狀,聲音卻清楚的傳出來:「不過是亡國的時刻。」
嗄?!
雙腳懸空,我就這樣被「吹」出來,直到看見圍牆才落地。
悅華琴完整無缺的掉在我懷裡。
「日遙……到底又是什麼地方啊?」我呢喃。
仰望夜色,不曉得為什麼,這兩次看見練塵,總像作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