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海外日劇迷來說,時代劇(日本人對自家「歷史劇」的專稱)門檻甚高,就算去年台灣KKTV引入大河劇《鎌倉殿的13人》,著力推動訂戶群內的追看熱潮,時代劇仍然不是一般日劇迷的心水。
可是對編劇們來說,歷史劇是讓他們「升級」的指標,無論寫過多少膾炙人口的劇集,要登上大河劇的舞台才真正被業界認可。看看三谷幸喜,90年代已經寫過不少經典劇集,卻努力在大河劇耕耘,從反應兩極的《新選組!》及《真田丸》,到去年《鎌倉殿的13人》終於獲得傳統大河劇迷一致讚美,讓他的編劇地位更上一層樓。
不過時代劇(包括大河劇)不只對觀眾門檻高,對編劇亦都一樣,就算寫過不少經典劇集,都未必能夠駕馭得來。看看三位最近挑戰時代劇的名編,似乎都未能如他們的代表作般如魚得水。
古澤良太過去未寫過時代劇,年代最遠古的作品,可能是《三丁目之黃昏》系列,今年卻來了兩部時代劇:木村拓哉飾演織田信長的電影《The Legend And Butterfly》,以及松本潤飾演德川家康的大河劇《怎麼辦家康》,後者遲來先上岸(電影於2022年1月完成拍攝)首先面世,亦率先被觀眾挑剔。
除了織田信長(岡田准一)「我的小白兔」「他是我的玩具」等令腐女瘋狂的言論之外,只用一集時間就讓家康談戀愛、結婚兼生子,遇到重要事件只會哭鬧、嚷著要切腹到覺醒等表現,甚至出生年份不是虎年而是兔年,所以是「偽裝成老虎的白兔?」的人物塑造,亦為傳統歷史劇粉詬病,認為故事情節編排得太粗糙單薄,把歷史各種新說亂用重組,令他們看得「很痛苦」甚至要棄劇!只是另一方面,腐女發言及白兔梗卻成為網路趨勢關鍵詞,討論熱度強勁!
事實上,古澤良太在訪問中曾承認自己並非「熱愛歷史」,無論電影或大河劇都是著手寫劇本時才開始研究相關歷史;加上認為現在留存的歷史也是「小說」,因為只是勝利者一方的說法,大事件之外的小事件可以有各式各樣的詮釋空間,難怪他的劇本對歷史事件的選材如此「特別」。(訪問參考一、參考二)
以桶狹間之戰為例,《怎麼辦家康》花了不夠一集的時間解決,重點是今川義元(野村萬齋)跳舞激勵士氣?!應該是家康戰場上聽到惡耗,想逃走大叫「怎麼辦」的戲碼吧?至於未上映的《The Legend And Butterfly》,據說一樣省略對戰過程,集中開戰前信長妻子濃姫(綾瀨遙)如何向夫君獻計突襲取勝,甚至沒有飾演今川義元的演員!古澤明明選擇時代劇最熱門的戰國時代,卻以「創新」角度與風格重新詮釋歷史,雖然勇氣可嘉,卻預計會被傳統時代劇/大河劇迷嫌棄,被批判的程度可能比宮藤官九郎更甚。
喜劇才情不亞於三谷幸喜的宮藤官九郎,雖然擅長詮釋日本傳統藝術(如《虎與龍》落語或《我家的故事》能劇),可是未曾真正挑戰以古代為背景的時代劇,就算寫大河劇,故事背景竟然是近現代!《韋馱天~東京奧運故事~(簡稱:韋馱天)》以日本首次參加/東京首次申辦奧運為主題,從1900年代開始講起,並非常見的明治維新前「古代」故事,雖然網路口碑不錯,卻被傳統大河劇迷嫌棄。
所以今年NHK的特別劇《一擊》才是他首次挑戰的時代劇!改編自以永井義男的小説《幕末一擊必殺隊》為原案的漫畫《一擊》,描述於幕末時期,由農民百姓組成的「一擊必殺隊」,與薩摩藩幕後操控的「御用盜」對抗的故事。宮九劇本向來更為關心小人物及低下階層,所以《一擊》的主角群就是這群歷史上名不經傳的小人物。
當時百姓無論地位或收入遠比武士低,當中丑五郎(染谷將太)更試過被武士當面羞辱,所以當他們被新選組武士(松田龍平)揀中入伍時,幾經掙扎下還是自願加入,透過粗糙簡易的訓練成為另類「武士」,手執武器與受薩摩藩操控的「御用盜」對戰。最吊詭的是,兩隊人馬皆為非正式隊伍,意味著隨時可以被背後的勢力拋棄,後來的劇情發展亦印證如此殘酷的事實。
不過《一擊》水準略遜於宮九其他作品,可能因為篇幅太短,未能發揮宮九擅長的人物塑造及情節「埋梗」:老百姓練兵、與「御用盜」對抗、後來成為棄子等情節稍為水過鴨背;角色眾多但不夠篇幅描述,除染谷將太外其他人略嫌形象單薄,未能讓觀眾投入「必殺隊」的心情。
另外就是受時代背景及原著所限,老百姓原本的生活或練兵略為沉悶,趣味性甚至不如《韋馱天》日本首次參加奧運!還有旁白方面,《一擊》與《韋馱天》一樣以落語作為旁白貫穿劇情,但前者就單純只是旁白(由真正的落語師神田伯山(六代目)負責),不像後者負責旁白的落語師(北野武/森山未來)身份與劇情互相緊扣,看到最後竟然覺得落語旁白多此一舉!過去宮九的有趣特色未能為劇集加分,甚為可惜。
就算沉迷《鎌倉殿的13人》,仍然堅持不接大河劇的野木亞紀子,其實早就作出她的時代劇初挑戰——動畫電影《犬王》。
改編自古川日出男小說《平家物語犬王之卷》,《犬王》講述平家戰敗後的室町幕府時期,備受詛咒而生得異形怪相的犬王,與同樣被詛咒的失明法師友魚相遇相知,被其琵琶激發潛藏舞蹈才華,將戰死幽靈的故事寫進樂曲,成為萬人追捧的能劇「搖滾天團」,只是當將軍足利義滿下令禁止繼續頌唱鎮魂曲時,兩人不同的選擇導致無可挽回的結果。
野木可能跟宮九一樣,比起戰國名將、幕末志士等為人熟悉的風雲人物,更關心小人物如何在大時代下掙扎求存。當然這種題材巧合只是偶然,因為野木提到最初製作人向她邀約時,只提到湯淺政明(導演)、松本大洋(人物原案)及古川的小說,她本人想跟湯淺導演合作,似乎沒有了解《平家物語犬王之卷》是怎樣的故事,答應後才開始閱讀小說。(訪問參考)
自認只看過池波正太郎的小說及部分大河劇的野木,改編時貫徹自己特色,例如著重兩位男主角的情誼,還有強調當權者控制話語權,消滅非正統的聲音。同時她覺得原著是基於歷史再創作的狂想曲,並非正統的時代劇作品,不用對史實相關的細節太過計較。
事實上,導演湯淺政明才是主導整部電影的人,大至劇本原著橋段的取捨,小至室町時代需要展示怎樣的場景服飾,皆由他負責考據,甚至增加大量現代元素,把猿樂(能樂起源)變成搖滾樂及大陽馬戲團!野木甚至提到,湯淺堅持使用某句不屬於古代,亦不是現代的用語,要她看到電影之後,才真正明白他堅持的原因。可見就算作為編劇,野木對《犬王》的話語權始終不及她以往的戲劇,當然原因與時代劇無關。
也許編劇們未必對時代劇有興趣(看看曾經的「純愛劇之神」北川悅吏子從未沾手),但業界會對寫時代劇的他們加分。接著又會有哪位名編挑戰時代劇呢?未寫過時代劇的坂元裕二會否被業界看中,用他的文青金句套在明治維新前的歷史人物身上呢?
*坂元寫過最遠古的歷史人物,應該是2012年NHK五集短篇劇《敗中求勝~吉田茂》,由渡邊謙飾演二戰後的日本首相吉田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