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會議前我把跨年前才剛剛印出來的名片交給場景組的同事。她是一位留著俐落短髮三十歲出頭的女生，過去在學校體育系擔任助教工作，後來決定轉換跑道開創第二人生，於是陰錯陽差的來到電影劇組開始她的「勘景人生」。
她用一股藏不住的好奇眼神跟一抹淺淺的微笑看著手中的幾盒名片，慎重打開拿出最上面那張仔細觀看，我問她是人生第一張嗎？，她掩飾不住興奮的表情點頭。端詳把玩一下後才將名片放回盒子，像是準備去征服世界那樣把子彈上膛。
「場景經理」是我在場景組的職稱，雖然我不是張宗謀董事長或者有郭台銘那樣響亮，但是後來的我也已經非常非常少使用名片去與人交換身份識別標籤。有人玩笑說「你賣臉就可以了」。現在出外商借場地溝通細節或是談得合乎預算的價格的勝率大約是50%～60%左右，但我想這絕對不是臉的問題。23年前我出社會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八大電視台」擔任製作助理，上班三個月通過試用期後我拿到我人生的第一張名片，白色基底配上藍色「GTV」標準字體，名片中間稍微偏下一點的位置印著我的名字跟職稱，拿到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長大了，已經開始在這個世界上佔有一席之地，有個地方給了我一個職務跟職稱並且付我薪水，那是第一次感覺自己可以好好有一番作為的時候。
那年我跟著節目四處出外景，見到人就發他一張名片，告訴對方「我，八大電視台的」，像是在宣示我代表誰我的背景是什麼我的後台有多硬。隨著時間、經驗跟年紀的推移換過不同的公司，名片上的頭銜，從「助理」變成「執行」變成「經理」，後來名片已經多到用不完開始拿來當作手捲菸的濾嘴紙用了，真正需要名片的時機越來越少，每盒每盒堆疊累積在家中的抽屜裡，最後變成承載23年人生的時光機。
2021年三月的電影「初戀慢半拍」是我最後一次印名片在外找場景使用，為了節省成本負責印名片的同事建議我刻印章直接蓋在公版的空白名片上，我心想也好，反正使用機率真的不高，三天後我拿到一個刻著我名字跟職稱和電話號碼的印章加上一盒空白名片。
那個印章使用前需要先沾濕墨水才能蓋印，有時候不小心沾了太多，有些字撇顏色就會特別粗深或者分岔，需要有技巧的去蓋，為了等墨水乾又想節省時間一次蓋完一整盒名片的話需要使用整張書桌的空間，第一盒名片我花了一個小時完成蓋章。
後來有機會在談場景中把名片拿出來交到對方手中時，對方總會看著這張用印章蓋上名字而且墨水還有一點分岔的名片皺一下眉頭，不確定眼前這個人是不是詐騙集團派來的，最慘的一次是對方直接說「你這什麼東西？我看不懂。」那之後我才瞭解自己本身再怎麼專業，但是對方不認識你的時候只能憑著手上的名片去感覺你的專業跟第一印象。電影結束後那個印章跟空白名片也一起被丟進抽屜裡。
我的第一張名片無往不利，最後一張名片把自己搞得像詐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