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俗女養成記》拿下第55屆金鐘獎迷你劇集/電視電影女配角獎,于子育作為「國民媽媽」的形象也深植於觀眾心中。從歌手跨入戲劇已19個年頭,她說自己因為演戲而有所不同,將「錦繡二重唱」時的藝名「琇琴」改回本名于子育、接納自己的各種樣貌,也找到了自己母親的故事與聲音。
從踏入訪問現場的那一刻起,于子育的眼神總是專注,臉上的笑容從未離開,和眾人談笑風生的模樣格外開朗、親切。但她笑著說,過去的自己可是非常內向,根本不敢和他人對上眼,總待在自己的世界裡與歌為伍。如今的自若,她感謝老天爺給她的功課,在各式各樣的戲裡與角色學習,以演員的身份,慢慢地找到自己。
角色不是面具,是夥伴
回想2005年的電影劇《住左邊住右邊》,對於剛接觸戲劇第二年的于子育來說是極大的考驗。戲中她飾演社區主委的老婆,戲份不少,還總圍繞著郭子乾、林美秀、許傑輝等硬底子演員,在顆顆鏡頭一鏡到底不能NG的環境下,她總膽顫心驚,深怕自己說錯台詞、戲沒演好,一切就得重新來過。即便那時老是被導演王偉忠拿著板凳問候父母,她依然感激曾在如此高壓的環境下磨練過。
「大部分的戲是單機,最多雙機拍攝,但那時在《住左邊住右邊》是四機,隨時隨地都得在狀態裡面,即便沒有你的戲份,也是在拍你。」于子育說。
這讓于子育學到了點「小工夫」:隨時打開五官,後腦勺站著誰、鏡頭在何方都要掌握得清清楚楚,「一個演員在角色裡時,不能因為鏡頭偏了,就沒有繼續待在那情緒裡面。」
在許承傑導演的《孤味》裡,于子育必須詮釋「國民阿嬤」陳淑芳所飾演的林秀英年輕版本,她的戲份不多,僅出現在四段回憶裡,卻都是串起故事深度的重要切片。無論是在蝦捲攤與丈夫陳伯昌(楊一展/龍劭華飾)訣別,化為景深外的模糊;或隻身於父親葬禮隊伍的遙遠後頭,默默目送,她渺小的身影即便已看不清,傷感卻依舊。在少少的幾顆鏡頭裡,她穿透出的情感,已讓觀眾難以忘懷,就連擔任本片剪接的傳奇剪輯師廖慶松也大力稱讚:「她(于子育)的每一場戲,真好看。」
于子育說:「有時導演已經喊卡,但我還在情緒裡面,還沒哭完。其他人已經去忙下一場,剩我待在那裡把它整個哭完,發洩完。舒坦了,OK,下一個!」即便常常為此感到虛脫,她仍認為那是身為演員最享受的一刻,彷彿跳脫現實,進入另一場生活,也換了一個人稱代詞去看自己。
面對角色,于子育總會以自身內心的經驗與之呼應,即便有時是痛苦的,掙扎的,但總在認真哭完演完後感到放鬆,也似乎與過去自己和解了一點。成為演員這十多年來,她發現自己變了,變得開朗,開始懂得接受,接受他人的讚美,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也接受自己不需要被所有人喜愛。過去的于子育躲在角色的背後,窺探不一樣的人生;如今,她與角色平行,可以手拉著手,成為夥伴,一起前行。
一萬種母親,一萬種母性的詮釋方式
在陳駿霖導演的新作《初戀慢半拍》中,于子育便與她飾演的媽媽美玲成為了好友,甚至連命盤都瞭若指掌,「這個媽媽,是一個巨蟹座,看起來溫溫的,很優雅,但是當兒子沒有照規矩走時,上升星座射手座就會出現。」故事裡的美玲是個帶點強迫症的媽媽,跟兒子相依為命,投注所有的心思與愛,覺得兒子生命裡的一切她都該參與,甚至忘了在乎兒子能不能接受。
角色練習的第一天,于子育與飾演兒子的柯震東首次見面,在導演陳駿霖設定的情境中,于子育一會兒幫兒子挑衣服、一會兒推兒子去換裝,種種「呵護」當下便讓柯震東直呼好可怕。雖然于子育嘴上是笑著對柯震東說抱歉,卻心想「這樣就對了」。
于子育抓住了美玲帶來的壓迫感,卻也不想讓她變得討人厭。「其實從美玲的角度,她的動機就是想呵護,想愛她的兒子⋯⋯我希望大家不要討厭這種媽媽,現實裡有的媽媽確實有些過頭,因為她也在學習怎麼去愛。」
過往于子育所飾演的媽媽,總是離不開馬尾、拖鞋、素顏、邋遢,帶著苦情或宿命,委曲求全的襯托著家庭,成為電影裡主角的背景,而如此的設定也反映著過往的年代,在男尊女卑的社會氛圍下,媽媽唯一被期望的就是把小孩顧好。
「以前人總會説這個女人命好,是因為她嫁對了人;現在則會說這個女人活得真漂亮,為自己而選擇。」如今時代改變,于子育感受到在戲劇裡女性的故事也逐漸受到重視,才有了《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勾勒現代的婆媳與家庭樣貌,《未來媽媽》思考生活、婚姻與生育的三角習題;以及讓于子育拿下金鐘女配角獎的《俗女養成記》,述說台灣女性經驗,讓各個世代,甚至中國的網友皆產生共鳴。
于子育出演過無數為母親角色,而她也在其中找到了與自己母親生命經驗的疊合。
隨著創作脈絡的變化,媽媽也不再只是主角的陪襯,有了更多可能性。不願讓手中的媽媽再次被片面化的于子育,在角色準備上總做得更多,從經驗、人生規劃、星座和人類學等,去了解與她相處的角色。從影至今,她飾演過無數個媽媽,對她來說貫穿於她們其中的是「愛」,只不過每個媽媽愛的方式都有所不同而已。
尋根、解構、重塑自我
在戲劇中,于子育也找到自己與母親的連結。回想電視劇《幸福遲到了》裡,她所飾演的角色與自己的母親十分相像,是位原住民,從南部嫁到台北,嫁給老兵父親。故事裡的媽媽心情不好便借酒澆愁,在詮釋這些喝醉時刻,于子育突然覺得自己可以理解母親過去的委屈——想家,語言不通,沒有人懂。
而讓于子育感受最深的,還是2017年由原視製作的電視劇《煙起的地方Pucevuljan》,劇中她飾演排灣族的靈媒。雖然有著母親排灣族的血統,但在鼓勵說國語的環境下,無論是在家中的母親,或是部落裡的親戚都不曾與她用族語交談過。對於幾乎不懂族語的她,台詞裡那些又急又長的排灣族咒語,成了她最大的壓力。
和族語老師準備了一定功課後,于子育將台詞錄了下來,像是在背歌詞一樣,反覆聽著、念著。背熟了,再和母親透過電話中一句句確認台詞是否唸得夠標準,夠到位。電話另一頭的母親是笑到不行,那是她人生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女兒説著自己的言。
透過戲劇表演,于子育接納了自己的各種情緒與樣貌,也對外發掘生活中的各種可能。
播出那一天,于子育的母親哭了。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女兒能道地、流暢地說出家鄉話,還被戲劇保留下來。對于子育而言這像是送給母親的禮物,對媽媽來說則解開過去留在心頭的一個結。于子育說若有機會,想將那畫著太陽與人的家族圖騰刺在身上,雖然現在還沒有勇氣,也因為拍戲而不方便,但總有一天,她會戴上屬於她們家庭的印記。
能作為一位演員,于子育心中充滿感謝。雖然是誤打誤撞,因為台灣音樂產業的轉換,而從歌手成為了演員,但一個個角色的造訪,磨練了她,讓她不再只躲在聚光燈下的白,或假裝不帶有自己的面具背後。原本一直以為不夠好的于子育,回頭望,才發現原來與羞赧的過去,已經有了好長一段的距離。「我覺得我現在越來越快樂,誰說我50歲一定得是什麼樣子,我要成為的模樣,我可以自己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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