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我上星期去做健康檢查昨天報告出來了,結果第一排字寫:有初老症狀。啊!我年紀真的到了,居然被判定有初老症狀了,但是我現在的確常常覺得自己手腳容易冰冷而且沒有力氣,只可惜到了這個年紀還沒有看到大麻合法化⋯⋯。
這是兩年前的秋天我去長輩 Jumbo 家拜訪他的時候跟我說的話,那天他帶著一副豁然笑瞇瞇臉「嘿・嘿・嘿・」看著他的健康報告書跟我說。(以下就簡稱J吧)。
J是我任職的第一家製作公司的股東之一同時也是公司的剪接師,當時公司裡有九成的廣告影片都是經由他的手中剪出來的。剛進入製作公司時也是內湖科學園區剛開始發展不久的時期,商辦大樓聚落逐漸成形,在洲子街上也出現了當時全台唯一同時擁有片場攝影棚、燈光器材租賃還有後期製作服務的一條龍式片場「利達亞太創意中心」。在片場拍攝結束後接著進去後期製作。當時的片場頂多只有燈光跟特殊輔助器材,沒有人同時包含後期製作服務,那個時期甚至連攝影器材都不在片場的服務範圍內。
利達片場是我們公司最常用的片場與後期公司,通常拍完廣告的兩天後就會在利達的後期製作部門的公共區域看見J拿著一杯咖啡抽著菸坐在那裡沈思。這天是拍好的廣告底片從調光室出來進入剪接室的第一天(早期底片拍攝沖洗後是先進調光室完成畫面調色才進入剪接室,與今天數位拍攝先進剪接後再去調光室的順序不同)。
J喜歡在晚上工作,所以他的剪接時間通常都會安排在傍晚開始,他會在下午四點多就先到剪接室外的公共區域的位子找地方坐著,喝幾杯咖啡抽幾根菸當作是剪接前的開機儀式。有時他會跟一些比較熟悉的剪接助理分享最近聽了哪些音樂,用哪種節奏剪了什麼樣的影片。那個時期蘋果電腦公司才剛剛推出「iPod」不久,還是只有一小群果粉追逐的時期,他每次出門身上都會戴著那條白色耳機線連接著他的128G容量 iPod 播放著年輕時期最喜歡的「Jimi Hendrix」或著是最近剛發現的電子音樂。除此外他還精通各種蘋果電腦的機型、效能,而且喜歡預測分析賈伯斯的下一步政策。那一年他四十多歲與我現在的年紀相仿,比起當時後期公司的員工年紀跟外型都年長許多,所以有些人會私底下稱呼他做「電音老頭」或是「科技老頭」。
在公司裡我經常被他提醒要主動去了解科技資訊,這些訊息很可能都是未來的關鍵。當時未滿二十五歲身為千禧年第一代小屁孩肩負世界未來發展重責大任的我,漸漸對這些溫馨提醒感到排斥,後來看到他我總是離得遠遠的。曾經有一次公司內部上課內容是關於影像的「畫素」,我發問了一題結果被課程老師繼續追問了幾題回答不了的題目,下課後J一臉嚴肅的看著我說:你最好趕快搞清楚剛才說的那些事情吧。我心想你連(當時)每個人都有的「MSN」都不會用還說我什麼⋯⋯。
後來我因為車禍開刀必須休息而離開公司,也短暫的離開了拍片這個行業。休養期間我白天工作晚上去夜間部技術學院上課,大約一年後我的拍片師父問我能不能去幫忙J那時要進行剪接一位外國導演的影片的字幕翻譯。在公司我對J最後已經有種強烈距離感,每次的說話方式常會讓我感覺帶有一種從上往下看的態度,所以我非常不想再見到他,而且我的英文爛到爆炸,我心想師父你是不是打錯電話找錯人了?但師父盛情難卻強調只需要大意能解釋得出來就可以,最後我只好硬著頭皮打電話給J約好了過去找他的時間。
在電話裡得知J當時住在與我家距離只有大約騎機車十分鐘而且是我經常會經過的地方,士林區天母忠誠路和忠義街附近一棟外觀看起來很舒服的雙拼式舊華廈。J住在最高的七樓,電梯打開門他站在門外笑咪咪的對我打招呼帶我進門。室內寬敞光線明亮,雖然是租來的房子但是他自己請人來加工鋪設木地板。方正的客廳有一盞暖色立燈,在客廳中央席地而坐挨著一張矮桌,矮桌對面有一套高級真空音響組跟收藏上百張CD與黑膠唱片的櫃子跟一張懶骨頭躺椅。
「沒事的時候我喜歡躺在上面聽音樂,我不喜歡家裡有電視,那樣太干擾生活。」
這是他對客廳的設計理念。他的剪接區工作台也是另外請木工訂製,電腦主機放在櫃子裡防塵而且加裝分離式冷氣降溫與防潮。經過設計的工作桌面寬敞高度舒適,桌面簡約擺放著擦拭的乾淨亮白的鍵盤跟滑鼠,那天我深深被他的家吸引。心想以後我也想住在這樣的房子也要來一套這樣的個人剪接工作區的設置(當作 DJ 檯也不錯)。
一年多沒有見到他看上去雖然是一個中年大叔的容貌但是氣色與膚質狀況都非常好。「嘿・嘿・嘿・年輕人,好久不見了。」依舊爽朗的聲音,閒聊了幾句後我們開始著手翻譯工作。我依稀記得那是一部關於動畫特效的紀錄影片,被採訪的對象說的是西班牙語(我猜)影片中有英文字幕,字幕是導演自己翻譯打進片中但只有非常零碎的片段。那天我們整個下午通力合作把那段影片上的文字大意一點一點翻譯出來,有些地方我一句、他一句拼出可能的意思。
我們持續翻譯到接近傍晚的才完成他需要的所有片段,結束後他邀請我多留久一點一起抽根手捲菸放鬆一下。他把剪好的菸草塞進菸斗中示意我先行駛第一口:「來!上!你先上。」面對J的菸草我心中有點鄙視的想法:這東西行嗎?畢竟我可是從當時愛好者口中戲稱的「台北阿姆斯特丹」出來的人呢。抽過三巡煙霧瀰漫之際J笑咪咪的眼神微笑的看著我說:「怎麼樣?還行吧。」我在自己的世界裡飛高高時突然被他一句話拉回家中客廳裡。
「可以⋯⋯還可以⋯⋯。」我不甘示弱免強的回了幾句,但這也是我所能回覆的話了。
上一次朋友來家裡幫我帶了一點從國外回來的,叫做「北極之光」,那名字取的真好,帶一點薄荷味而且很順,很快的五分鐘就把你頻率帶上來,維持在那個高點可以持續將近一小時,那個真的很棒。」J眼睛看著上方若有所思的想著之前跟朋友一起抽菸的那次。我心想你們這些老傢伙哪來的想法幫菸取名字。
幾年之後我曾經遇過一次每年都會去阿姆斯特丹參加「420」比賽帶「得獎菸草」回台灣的人:白寡婦、AK47、阿富汗毒蛛還有⋯北極之光⋯⋯。他還給我看了比賽的導覽手冊跟參加品種,原來那些名字都是從比賽中出來的原來是我太無知。
這一次的碰面重新開啟了我跟J的緣份。
在那之後我們開始會相約去他家裡坐坐聊天,每次我帶兩杯熱美式或者他在家裡泡壺茶。每次一起抽煙聊天我就多認識他的過往一些。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國中曾經走偏每天都會帶著扁鑽去上課以防隨時有人偷襲。在很年輕的時候做過好幾年捆工。他沒有結婚一個人住但是有一位交往很久的女朋友。我不確定在哪個時期他陰錯陽差進了電影劇組,並開始與侯孝賢導演一起工作。曾經做過電影副導也做過製片,在那個義氣相挺說一句話大家就會一起幫忙的年代跟拍片的兄弟們一起拍出台灣的「電影新浪潮」,最後在90年代新浪潮式微後跟朋友一起轉換跑道進入廣告圈。
J再一次站上浪潮風口。1987年蔣經國宣佈解嚴後社會中各行各業百花齊放,廣告也是其中之一,大量的商品販售需要拍攝廣告在電視上播出,到處都有老闆捧著錢拜託廣告公司製作廣告,單支廣告製作預算上升到三、五百萬台幣一支,有時製作時間甚至可以長達三個月,客戶尊重製作團隊,不隨意侵犯導演創意,人民變得有錢、台灣經濟起飛等種種因素造就90年代成為台灣廣告的黃金年代。他在那裡累積到了資金後轉投資開製作公司也開後期公司,甚至成為早期進入中國的台灣影視人員。
那已經是黃金年代的末期了⋯⋯你們現在這個裡面那個來(這是他的口頭禪,但我永遠聽不懂),哼!都比不上當年一部片的規模跟預算了。」我跟J坐在客廳裡,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吐出,看著天花板細數那些黃金歲月,像是靈魂飛回到了那個我沒見過的黃金年代,說著我可惜太晚進到廣告業。
2014年我開始轉進電影製作,因為電影製作時間比較長,如果運氣好的話可以一部接著一部持續工作,於是從經常相約變成幾個月碰面一次到一年碰面幾次。從他搬了新家一口氣幫朋友代養三隻貓,到後來剩下兩隻陪了他很長一段時間,到現在全都不在了。今年除夕前一天上午先去了久沒去的電影院看了經典巴西幫派電影後去拜訪J。久沒見到他仍然精神奕奕,距離認識他已經過了二十年,轉眼他已經六十多歲,他至今還是能夠在每次去拜訪時邀請我看看他最近剪的新作品,不過他的作品已經不是一般人可理解的深度了。
那年戴著才剛買到手不久的 iPod 出門的大人,二十年後我們已經不再抽手捲煙,碰面時我依舊會帶兩杯熱美式,一杯給他一杯給我。簡簡單單的坐在他後來的客廳裡對著當年的高級真空管音響聊聊最近彼此的情況,只是我們從沒打開過那台高級真空管音響,可惜了。
持續保持創造力,那樣可以維持活力。
現在J不再追求最新產品,iPhone 4 用了多年到現在電池健康程度維持在80%以上,不愧是科技老頭。在他身上我學到不論什麼年紀都要保持創造力,只要持續創造,身上的活力就不會消失。
【這是我的個人故事,每篇故事都是我的一部份,分享給你,但既然看完了至少按個「讚」吧,先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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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戴著 iPod 出 門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