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之後-遺骨吉祥話

2016年島輝離世，是我第一次送動物的大體去火化業者進行火化，也是第一次看到那樣的環境、設備，參與完整的流程。待火化結束後，服務人員領我回到小房間，讓我看看燒出來的遺骨。

「骨質很好！吃得很營養吼！」服務人員是位中年男性，聲音很溫柔也不討人厭，氣質也很好、很誠懇，更沒有殯葬業者常見的油條感。

「這是祂的腿骨，柯基犬短短的！」

「這是脊椎、這裡是牙齒...」

「頭骨是這個，很大，寶貝很聰明吼！」

以我這樣理性腦設定，當下只會覺得這就是在說些好聽話安慰飼主，內心雖然翻了幾個白眼，但聽到吃得很營養、頭很大這些對應到島輝生前活靈活現的模樣，還是淺淺的笑出來了，毫無忌諱的我也拿起牠的大腿骨端詳，實在可愛極了...

微光湖盼過去一年服務了近50個組家庭，火化後的這些吉祥話即便聽得十分熟悉，我仍喜歡在看遺骨這個環節在一旁陪伴家人，看著家人聽到這些吉祥話的反應，我會知道他想起自己毛孩生前可愛的樣子，心情也鬆不少。不得不說，業者閱骨無數，說出來的臆測準確度超過九成，不但看出生前吃藥很長時間、大概年紀、骨質狀態、牙齒狀況好不好，有時候還能點出哪裡長了腫瘤侵蝕到骨頭。觀看遺骨的過程即便只有短短十來分鐘，但有帶我們坐上時光機回朔毛孩身體的歷程的感受，並且在一句句「骨質很好！吃得很營養吼！」、「眼窩很大眼睛一定很漂亮！」、「這是牙齒和下顎，牙齒很不錯唷！」之後，家人想起了以前的可愛，也比較稍微能肯定自己的付出與盡力。

2022年10月，帶妮妮的身體去火化，與業者已毫無面生，輕輕跟他們說什麼儀式都不用，在告別廳小待一會兒就移去火化室，安靜的放上爐台、關門、悄無聲息的點火了，沒有吶喊火來了，這是我需要的安靜，也感到對這些環節熟悉是我的工作所帶來的幸運，讓我能將對身體的感謝思緒更為集中，陪伴這個身體走最後的過程。

「寶貝年紀很大了吼？幾歲了呀！」這是一個看遺骨時蠻大機率會從服務人員口中問出的問題，算是我最害怕業者問家人的問題，準確度九成以上還是有將近一成會失誤，確實以統計數字來說，八成以上的毛孩都是高齡往生、高齡病逝，這問題背後的用意，可能是讓我們感謝毛孩活到換算成人類年紀絕對是喜喪的數字，但是呀，我們也送了幾位七歲往生的毛孩過去，這絕對不是一個多數人可以釋懷的數字。後來我們會在大體推進去火化後，抓空擋溜去先跟服務人員說等下不要問這個問題，避免覺得毛孩英年早逝的家人會傷心。

「時間」很容易被拿來當作一個關鍵元素，也是絕大多數的人最過不去的限制，或是來評斷一切、拿來打所有分數的一個條件，人性容易只看到「時間」，並把時間當作成績單。真實的狀況是多數人把在一起的日子活成一個「貪」字，不但給你多久都不會滿足的，也容易看不到其他更重要的許多事，尤其，不容易看到快樂。

「真希望你能陪我很久很久...」

「你太早走了...」

「為什麼人家長腫瘤多活了一年，你卻不到一個月？」

「希望你可以活到至少18歲！」

時間，太容易拿來被許願，也太容易拿來被比較。

妮妮離世時不到七歲，或許看起來就是年輕精壯的肉體，也或許遺骨就是個青壯年的表現，觀看妮妮的遺骨時服務人員並沒有說出「寶貝年紀很大了吼？」不然我已經想好我會淡淡的回「沒有，她不到七歲，但沒有關係的。」以她的生命歷程，一切就是大家一起盡力地活到這裡了，這問題對我來說並不傷感，我就當作妮妮的特別只有我們擔得起了。

我們無法掌握時間、歲數，只能在起點與終點兩個限制的範圍間，過得很值得。

「骨質很好！吃得很好！」

「牙齒也很好！脊椎這些都很漂亮！」

這是妮妮遺骨得到的吉祥話...

這回我沒有看島輝遺骨時對這些吉祥話的不屑，我把自己縮得小小的，在生命歷程的面前，我謙卑渺小、臣服接納，我也突然意會到一件事，這些看似沒有什麼創意的吉祥話，是提醒我們往好的方向看，提醒我們記得好的、記得孩子吃得很好、骨質很好很幸福、頭骨大大的好聰明、眼窩很深很漂亮、牙齒很健康是因為我們很用心照顧，記得這些就可以了吧，而這些沒有「時間」來打分數。

曾經覺得火化的場域就是那幾套說法，一切SOP的很徹底，徹底到服務人員都快變AI機器人了，重複一樣的事情到語調平了、眼神空了，但打從心底欽佩每天重複幾十次的事情，就這樣重複了十幾年仍站在崗位上，實在不容易！送妮妮火化和陪伴毛孩家人送毛孩火化的經驗下，聽完遺骨吉祥話後，我感謝業者在這個環節、這麼簡短的時間，也盡善盡美的將毛孩家人的心思和眼光，透過遺骨時光機聚焦在美好的事情上，終究是一個「善」的收尾。

我不是一個會保留骨灰的人，但這次妮妮火化後我做了件跟以前不同的事，也是我很喜歡引導家人在觀看完遺骨後可以做的事 - 保留趾骨。趾骨的形狀就是卡通中會出現的骨頭形狀，小小的很迷你，通常在我挑出趾骨給家人看後，家人都會驚呼它的可愛並很願意裝在小瓶子裡細細端詳，那個微笑的眼睛，我知道這很療癒，妮妮火化後我也保留的兩根小趾骨....

「骨質很好，很會跑！」

當我看著這兩個小骨，內心浮出這樣的吉祥話，也是我心中的妮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