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骷髏》作者德特威勒是一位體質人類學家,研究主題是兒童營養及母乳哺育,西非馬利是她的田野地;她同時是一位母親,帶著學齡的女兒一起出田野,還有一個唐氏症的兒子。
一個用「你的孩子還活著嗎?」跟熟人打招呼的國家,馬利。
在馬利,人們從小就得面臨許多死亡。小時候,死去的人可能是自己的兄弟姊妹、朋友鄰居;如果一個女孩成了母親,她就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可能永遠無法長大。
馬利和非洲絕大多數國家一樣,是多種環境與族群的大雜燴,被十九世紀脈葉的歐洲殖民者任意湊在一起成為國家。這裡的人說的語言有上百種,文化適應各色各樣,不同地區面對的問題截然不同,怎麼可能想出一個適用全國的營養計劃?就算可以,有意義嗎?不曾跟這些人一起生活數年,體驗他們的生活,學會用他們的眼睛看世界,怎麼可能了解他們的問題?
在這本好看不艱澀的書中,他生動描繪在田野中和當地母親、孩子相處交陪下一個個生動的故事。除了主要的研究工作、田野甘苦,也帶讀者體驗馬利的生活、文化衝擊。時而悲憫、時而自嘲,還有面對無力無奈時的坦誠。
「入境隨俗」融入當地的同時,保持著好奇的態度探問;想改善當地觀念及衛生、營養條件的同時,省思來自所謂「先進國家」的文化並不都是先進,或對母嬰、對環境真正友善。正是因為作者幽默的筆觸、投入情感又不失冷靜觀察,本書除了是努力客觀中立的民族誌外、也是一本流暢的旅遊文學、田野筆記。
前陣子同時看完李易安《搭便車不是一件隨機的事:公路上3萬5千6百公里的追尋,在國與界之間探索世界》和《跳舞骷髏》,兩相對照覺得非常有意思。或許應該用人類學書的角度來打開旅遊文學、用旅遊文學的角度來打開民族誌,會讓兩者變得更有趣、深度廣度更甚,這是最近想推薦給大家的閱讀方式。
「惡靈就是這樣奪走小孩的。」村長解釋道:「懷孕時必須很小心,不能晚上一個人走,因為惡靈會出來抓人。萬一被祂逮到,嬰兒可能會死掉或長成畸形,或起先看上去還好,後來就長不大了。天黑以後最好連茅坑都不要去。」
「哦,我了解了。」我說,但我其實不是真的能理解。怎麼可能有人理解放棄嚴重「發育遲緩」的孩子,放棄自己的心肝骨肉,任其自生自滅是什麼感受?不是親生經歷的人怎麼可能理解失去孩子的悲痛?我呆坐良久,一邊思忖馬利鄉下的父母面對兒女殘疾有什麼選擇,卻又歡喜自己能收集到如此「奇風異俗」的民族誌資料。
古人說「無知是福」,這句話顯然有幾分真理。或許馬利的孕婦夜裡必須擔心茅坑有惡靈出沒,卻不會煩惱染色體異常、羊膜穿刺術道不道德,也不會為了孩子可能的殘疾而百般糾結,拚了命想知道哪些殘疾會讓人生不值得活。美國婦女或許有選擇生不生殘疾孩子的自由,馬利小孩卻有免於最大殘障的自由,那就是不受他人偏見的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