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偏在落花時》8-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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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約約,似乎從這話裏聽到了別的東西,可腦子裏呼之欲出的東西仔細一抓又亂成一鍋粥。 
這是在試探嗎? 
我盯着他看,揣測不出話裏的真假,乾笑着默默地往旁邊挪:「呵呵,我覺得吧,人還是靠自己比較好。」 
姬珩不說話,靜靜地看我,眼眸裏的光一點點地暗淡,嘴角微微勾起,溢出一絲苦澀。 
「你來找我做什麼?」 
「書看完了來還你。」看着空空的手,才意識到,書不知道打架的時候丟哪兒了。 
姬珩輕笑。 
低頭繼續倒藥,再抬頭,目光看向脖子。 
他看我,我看他,意識到他下一步的動作,我立即雙手比叉身子往後躲。 
「這裏就不必了,嘿嘿,臉上塗過就行,等回去我讓蒲柳幫我。」 
姬珩點頭,把整瓶藥塞我手裏,眼睛又往我身上掃:「身上可傷着了?」 
我趕緊搖頭。 
他突然擺出無奈的表情,嘆着氣敲我腦袋:「平日裏張牙舞爪,氣急了還張口咬人,今日怎就忘了?不會咬人了?打不過也該咬她幾口。」 
手往下想捏臉,看見紅腫又不忍心地收了回去,批評的樣子就像自家孩子喫虧了,恨鐵不成鋼的家長。 
「你說得輕巧,怎麼咬?我可是被三個人按在地上打!」我聲音不受控制地拔高,想到禍源,憤憤地看着他那張魅惑衆生的臉。 
「還不都是你這張臉惹來的爛桃花,我明明什麼也沒幹,白捱了頓打還被人拉踩嫌棄!」 
什麼叫比不上葉清寧也就罷了,還比不上我?呸,什麼鄭淳,真蠢還差不多! 
越看他那張臉就越來氣,一次是惹得衆佳人打團架,倒黴的是我,這次是惹得鄭淳醋意大發,倒黴的還是我! 
這人是不是專門克我啊! 
「真倒黴,我回去了!」 
手腕一緊,下一秒便跌回了軟榻,一抬頭對上帶笑的眼睛:「這樣出去,日頭又尚早,就真是一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我不明白,他朝鏡子那裏揚了揚下巴。 
鏡子裏的女子髮絲凌亂、衣衫不整,眼圈不知是哭還是疼得通紅。 
這樣子,知道的是打架,不知道…… 
我有點尷尬地撫了撫頭髮,理了理被扯破的衣服,心裏狠狠地又罵了一遍瘋婆娘!想了想,眉眼彎彎地看向姬珩。 
「方便的話,能不能借我一身衣服,再順便,找個梳子給我。」 
卻不想姬珩開始拿喬,摩挲着下巴:「也不是不行。」眼睛滴溜溜地打轉着,心裏不知算盤什麼,繼而一笑湊了過來,薄脣輕啓,「你喚一聲泊澤聽聽,我開心了,自然什麼都有了。」 
呼吸噴在臉上又麻又癢。 
喜歡他的女子都是親密地喚他的字,而我從來都是連名帶姓地叫他。換作以前,這兩個字可以輕而易舉地說出口,可如今,刀架脖子上也喊不出。 
我身子後退,定定地看他,笑容逐漸消失。在屋裏打轉一圈,默默地從衣服扯下一塊布:「有什麼要緊的,山人自有妙計。」用布把臉矇住,不就認不出是我了嘛。 
姬珩看着我的動作愣了半天,反應過來,失落之餘又覺得好笑,一把拉我坐回去。即使矇住了臉,他又怎捨得真讓人這樣出去。 
「且等着。」他無奈地嘆氣,對着外頭吩咐,不多時,有人捧來東西,剛要進來又急忙低頭退出去,只在門口回覆,「將軍,東西拿來了」。 
姬珩皺着的眉頭舒展開,親自拿了過來。 
托盤上放着一套藍色的裙子,衣服上放着妝奩,他把東西擱置在軟榻的小茶几上:「東西都在這兒了。」說完走了出去把門關上。 
我立即抱起衣服繞到屏風後,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換好後出來。 
在書房裏打轉一圈,確定就剩我一個人,門口窗外都沒有眼睛盯,纔看向堆滿摺子的書桌。 
姬珩等了許久,才聽見裏面傳來一聲「好了」,推門而入,軟榻上的女子正坐在妝奩前認真地打理一頭長髮,陽光從窗縫裏灑落在她身上,溫婉的五官都渡了光,明媚得挪不開眼。 
這張臉不是最美的,性子也和賢淑扯不上,可偏偏一顰一笑都牽動着自己的情緒。 
看着這歲月靜好的模樣,姬珩心裏淌着暖意。 
畫風不同的我卻看着鏡子裏自己在髮絲裏笨拙穿梭的手咬牙切齒。 
雖然在這裏待了許久,但我梳髮髻還是不在行。剛盤起一個鬆鬆垮垮的髮髻,梳子就被人奪走,鏡子裏照出姬珩的笑臉,他站在我身後,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地拿着褐色的梳子,笑容頗爲無奈。 
「既是受了在下的牽連,便由在下爲姑娘效力吧。」他攔下我搶梳子的手,雙手按着肩把我擺正,認真地梳理起頭髮。 
事做得比我都嫺熟。 
手指靈活地在髮絲裏穿梭勾繞。 
看着頭上結實的髮髻,我忍不住上手摸,剛摸上手背就捱了一下:「還未好。」 
溫和的嗓音響在頭頂。 
他彎腰往前去妝奩裏拿髮飾,長髮落在我臉上,胸膛緊貼着的後背,惹得我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側頭,卻冷不防脣擦上他的臉。 
兩人都是一愣。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盯着他的臉發懵。 
姬珩手裏的珠花「啪」的一聲掉回妝奩。 
臉上風輕雲淡,耳根子卻悄悄地紅了,嘴角壓抑不住地上揚,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又重拿起珠花,直起身子慢條斯理地插進我的頭髮裏。 
「好了。」 
我立即站起來遠離他,擠出微笑,找了個藉口奪門而出。 
看着略顯倉惶的身影消失不見,姬珩臉上的笑也頃刻間化爲烏有,眼神放空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邊臉上染着一抹淺淺的胭脂,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似乎還能感受到殘留的溫度! 
腦海中浮現她的笑臉,和笑起來彎彎似月牙的眼睛,可惜啊。 
姬珩的手覆上胭脂,用力一點點地擦盡。 
都是假的。 
目光從妝奩一轉落到書桌上,他走過去在桌面上一掃,與出去時沒有不同,再看向底下的暗格,打開,東西雖在,可是,暗格開口處做的標記卻沒了。 
這被打開過。 
出了書房,我一路抄近道往回趕,走了一半想到院子裏的眼睛,腳步一轉又朝另一個方向走,藏身到隱祕的假山裏,再三確定附近沒有人,才從懷裏取出一塊純棉方巾。 
上面用眉筆細細地描繪出一個虎形的東西。 
我沒有傻到直接把東西偷出來,但是把東西交給另一個混蛋,也不可能。 
又仔細地檢查一遍,重新疊好,我往身上瞧了一圈,塞進平安符裏。 
轉身出了假山,又四周望了望,才往自己的小院走。 
院裏卻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蒲柳忙着端茶倒水,看着她手裏的茶,我心裏一顫,上前攔住。 
「你把給小平安的衣服送去玉娘那裏吧。」 
蒲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擔憂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不明所以的人,低頭退了出去。 
直等到院門關上,我立刻把他手裏還未入口的茶搶下來,連同桌子上的茶水全倒了,又重新泡了一壺。 
昨天才收到沅敏的信,沒想到今天林盛就出現在我的院子裏。 
他看着我的動作,心裏明瞭。 
我在桌前坐下,喫驚地盯着穿着盔甲的林盛。 
許久不見他變化很大,從前文弱書生的人,經過戰場的磨鍊,不僅曬得黑了,也壯實了,圓圓臉消瘦出硬朗的棱角。 
「你怎麼來了?」 
他盯着我臉上紅腫的傷。 
「我昨日隨軍到的,碰巧遇見柳將軍,聽說了你的事,特來看看。」眼睛在我臉上一掃,「這是怎麼了?」 
我搖頭:「沒什麼。」 
彼此沉默。 
這一別其實並不長,可再相逢,卻已物是人非,什麼都變了。 
「大家還好嗎?」 
林盛點頭:「挺好。」默默地喝茶,騰騰熱氣籠罩着微蹙的眉眼。 
他抬起頭看我:「那日若是沒向父親提議讓你跟着來採買,或許……也就不會有這些事了。」林盛面露愧色,「說到底都是我好心辦壞事,實在對你不起。」 
怪不得老闆讓我來,原來是他推薦的,看他一臉自責,我滿不在意地笑道。 
「又不是你的錯,你怎麼能料到後來的事?」 
就像我,也沒想到好心救下的人會是他,更沒料到他都落魄成那樣也能捲土重來,逆天改命。 
長長地嘆氣。 
一切就像冥冥中早已註定,不管我怎麼逃,最終都逃不開,我明明努力地遠離姬珩了,甚至是離開了齊國啊。 
「我爹孃和鋪子裏的嬸嬸們聽聞你還活着都十分開心。」想到什麼,林盛捏着拳頭狠狠地砸桌子,「真沒想到姬珩他爲了兵力強盛,竟幹得出屠城這種事!」,臉上堆滿對姬珩的不齒。 
轉而又看我,「方妹妹,你落到如今的境地有一半我的責任,別憂心,我會救你出這牢籠。」 
堅定的眼神讓我心裏一陣感動。 
我真是何德何能有這些仗義的朋友,一個個都說要救我,可比起我自己,我更怕會連累了他們。 
「你別衝動。」眼睛往外瞟了瞟,事情經歷多了我也開始疑神疑鬼,壓低聲音對他說,「姬珩他不會對我出手,我現在有點事也走不了。林盛,你別管我保護好自己就行。」 
想了想又說,「對了秦珂也來了,你有沒有什麼辦法把他送走?這裏太危險,隨時都可能打仗,我死了沒關係,但我不能拖累他。林盛,我勸不走他,你能幫幫我嗎?」 
他點頭,給我一個「別擔心」的眼神,回味着我的話,連同我剛剛一系列倒茶的動作,炯炯目光打量我:「聽聞你昨日遭遇了埋伏,躲到夜裏纔回來。」 
觀察着我的神情,他壓低了聲音:「這期間,是不是遇見了什麼事?」 
這都是七竅玲瓏心嗎?怎麼一猜一個準?可我要做的事太危險,不能連累他,連忙否認:「真沒有。」 
林盛並不信:「你既叫我一聲兄長,便不用同我客氣,我在這雖人微言輕,但能幫你的肯定義不容辭,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大家也有個商量。」 
玩鬧時偶爾叫的一句「哥哥」沒想到他記到現在,在這裏無親無故的我有些淚目,哽咽着點頭答應。 
低頭吐了口氣,緩了緩情緒又抬頭看他:「沅敏信中和我說了你來這裏的緣故,那……可找到了嗎?」 
林盛臉上劃過落寞,搖搖頭,長嘆氣:「大海撈針,談何容易?若不是爲了我不願成婚,他也不會遠走大周做生意,也就不會遇上這些事而下落不明。」 
單手揉了揉額頭,他有些沮喪。 
從前林盛和我攤牌時曾說起過,他已有心上人,正是他的同窗,他們的事被人撞見鬧得書院裏人盡皆知,纔不得已被彼此的父母各自押回去。 
「別灰心。」我想安慰他,可未出口的話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 
林盛卻笑了:「這是自然,既來了,是生是死,也要把人帶回去。」 
略坐了一會兒,他便走了。 
我站在院子裏目送他離開。 
真沒想到,林盛那樣柔弱的外表下卻有這麼堅毅的心。 
真愛的力量果然很強大。 
稍站了一會兒,蒲柳回來了,怯怯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手裏捏着一個東西卻又不敢上前。 
「姐姐。」軟軟的聲音裏帶着乞求,「這是藥。」 
我不理她,轉身往屋裏走,身後傳來她跟過來的腳步聲。 
蒲柳看向桌子上的茶,咬咬脣,慚愧地低下頭,眼睛盯着手裏的藥,別說姐姐了,就是她也覺得自己這是在惺惺作態。 
可受制於人,她也實屬無奈。 
「姐姐,我,我沒再往裏面下藥了。」蒲柳一點點地挪近,大眼睛裏霧氣騰騰,鼻頭紅紅的,「姐姐,我知道你不信我了,可你待我的好,我真的知道的。」 
這種類型的話,姬珩也說過,也是在害我之後。 
這鬼地方好人沒好報,同一個坑,我往裏跳了兩次,一個姬珩,一個蒲柳,真是夠我受的。 
「這種話我不是第一次聽了。」嘲諷地笑了笑道,「你主人派了任務你說就好了,反正解藥在你們手裏,我想活命就得聽話,別瞎扯什麼感情。」 
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落,委屈地看着我,無聲地哭泣,見我表情冷漠,傷心地默默擦乾。 
「姐姐。」話剛出口就說不下去,眼淚又大顆滾落,「我……對不起。」 
她暗自哭了很久,才一抽一抽地擦着眼淚道:「昨日太匆忙,主人來不及給你畫像今日叫我給你。」她拿出一幅畫像,「就是她。找到了主人有重賞。」 
隨意地掃了一眼,頓時覺得無語。 
一張寫意的人物畫,五官糊成這樣我覺得本人站在這裏我都認不出來。 
畫中的女子臉都沒露全,五官最大的特徵就是左眼下一顆淚痣。 
我把畫收起來,想到那個隱祕的院落。 
被迫養了一天傷,第二天臉消腫了,趁着姬珩不在府裏,我找來一套男裝,喬裝打扮一番後,拿着姬珩的牌子出了府。 
陰沉的天裏不影響人們忙碌的身影,我從府裏出來,一頭扎進人羣裏,逛了一圈後走進一家店鋪。 
辦完事出來陰沉的天已經轉晴,此時正是街道上最熱鬧的時候。 
我趕路的腳步稍一頓,目光從鬧市穿過綿延望向遠處,耳朵裏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來往採購的人絡繹不絕。 
頭頂的太陽暖洋洋地照着這煙火人間。 
可就在前幾天,這裏卻是血肉橫飛。 
拳頭慢慢地收緊,繁華和熱鬧在我眼中慢慢地演變成另一個永都城。 
一場戰爭蓄勢待發。 
我抬頭看天。 
所以重活一場的意義到底是什麼?這真的是恩賜嗎?冥冥之中,是不是早就註定了?我到底該怎麼做! 
正出神,遠處傳來一聲驚呼:「望舒!」 
聞聲望去,竟然是秦珂! 
他正往這裏走,我四下一看,用手擋着臉連忙低下頭轉身往人羣裏走。 
身後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肩膀就被人按住。 
「你走得這麼快做什麼?」 
他繞到我身前。 
我抬頭驚愕地看他:「我化成這樣你都認識」。 
他皺皺眉頭,直接上手把我貼的假鬍子揭下來,嫌棄地抖了抖:「你化成灰我都認識,貼個鬍子而已,難道人就變了不成?」。 
眼睛向下打量我一圈癟嘴道:「就你這小身板,穿個男裝也不像男人。」 
電視劇誠欺我! 
「你且說說看,怎麼見了我如老鼠見了貓躲得那樣快!」他擰着眉頭表示不滿,「難得出來一次,也不想着,」秦珂頓了頓,聲音漸漸地小下去,「來瞧瞧我。」臉上堆着委屈又帶着不悅,耳根子卻是紅的。 
「我出來辦點事這就回去了,下次再來肯定找你,我要回去了。」我是偷跑出來的,待太久怕回去不好交差,可秦珂卻不放人。 
他拉住我:「下次是又何時?我有許多話同你說。」秦珂嘴邊似有千言萬語,杏眼裏的情緒紛亂,「望舒,我,我心中很」,他頓了頓,話未說完,耳根子卻紅了,糾結許久,可「想你」二字怎麼都說出不口。 
秦珂壓抑的情感都化作了一聲嘆息。 
低頭收斂着情緒,他抬頭微微笑道:「來這許久了,你難得出來一趟,與我逛逛敘敘舊也不行嗎?」 
「我,」、我也很無奈,可看着他期盼的神色又不忍拒絕,「秦珂,你離我遠點纔不會有麻煩。」 
秦珂揚起笑容,眸子裏的堅定不可摧:「我既決定了來這裏便什麼都不怕,不就是個姬珩,你個弱女子都不怕,我又有何懼?」 
他猶豫着伸手隔着衣服抓住我的手:「什麼災什麼難,我替你扛。」 
擁擠的人羣裏突然擠出一個姑娘。 
「秦珂,你走得這麼快,做什麼!」 
是一個穿着鵝黃色的裙子的女子,她一手擔心地護着精心梳的髮髻,一手提着裙襬,正是少女情竇初開的年紀,小巧的臉上長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最特別的是她點着胭脂的紅脣上有一顆小痣。 
黃衣姑娘滿臉是汗地跑來,氣還沒喘勻,臉色忽地一變,滿眼警惕地看向我,又看向嘴角含笑的秦珂,臉色更不好了。 
「她是誰!」 
秦珂並不理她,連眼神也不曾給一個:「聽聞你前幾日遇襲了,可要緊?這臉是怎麼了?」 
「秦珂!」姑娘擠到中間把我們隔開,她噘着嘴不滿地看着秦珂,「你別裝瞧不見我!別忘了你是陪我出來散心的!」又轉身看我,「不管你是誰,今日秦珂是專程陪我的。」 
「你走!」 
我本來也沒想待着,但還沒等我開口,秦珂已經忍無可忍。 
「王宓你夠了,若不是你逼着掌櫃我會出來這一趟?你一個女兒家當自重,別再纏着我了!」說完拉上我要走,「望舒,我們走。」 
王宓不依不饒,追上來把他的手扯掉:「你隨便拉人家姑娘的手就自重嗎!」看着秦珂一副怒火隨時要發作的臉,她嚥下後面的話,眉頭皺了皺,委屈地乞求道,「好了好了,方纔是我錯了,不該盛氣凌人,」,轉頭對我道,「姑娘,我給你賠個不是。」 
繼而又可憐兮兮地道:「我定乖乖地跟着你們,再不搗亂。」 
秦珂看向我,眼神示意別答應。 
她見秦珂看着我,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諂媚地笑着過來拉我:「好姐姐,方纔是我錯了,我定不會再搗亂了,你就同秦珂說說,讓我跟着吧。」 
我把手抽出來,看了眼秦珂,或許人一多,我能趁機離開,便開口道:「我並不能做他的主,你要跟着誰是你的事,這路又不是我開的。」 
秦珂聽完,氣鼓鼓地一人走在前頭,王宓喜形於色又不敢過多表現,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 
見沒人注意我,我偷偷摸摸地想溜,腳剛往反方向走,秦珂就早有預料地看過來,臉一黑,走到我身邊不許我跑。 
王宓默默地跟到他身側。 
秦珂旁若無人地和我聊過往,王宓見插不上話,又氣又不敢發作,低着頭幽幽怨怨地攪弄衣襬。 
身旁路過一個扛糖葫蘆的老人,秦珂眼一亮,連忙伸手攔下,買了一串。 
「我每次見了這都想起中秋節給你的那串,上次的不好,你嚐嚐這串。」 
受了冷落的王宓「哼」了一聲,見怎麼示意秦珂都沒用,圓眼氣鼓鼓地瞪大:「不就是串糖葫蘆嗎,小孩才喫!」,又不解氣地補一句,「肯定酸得牙疼!」 
可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秦珂手裏的糖葫蘆。 
秦珂懶怠理她,滿眼期待地看我。 
兩雙眼睛盯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頂着壓力接,我接過咬了一口,看了看王宓,把糖葫蘆遞了過去:「這太多了,我們分着喫。」 
她一愣,看了看秦珂,反應過來,笑着連忙接過咬下一顆。 
秦珂面色不好,也沒說什麼。 
臨近飯點,我又想走,可他說什麼也要帶我去喫飯。 
王宓當然是秦珂說什麼都好,在秦珂的指示下把我拖進酒樓。 
而這場本來簡單的飯局終止在王宓點的一壺山梨水。 
這丫頭人小卻鬼精得很,玩陰的想我在秦珂面前喝醉出糗,好襯托她清新脫俗。夥同店小二騙我這只是飲品,我喝着也確實甜甜的沒酒味,等回過神來已經上頭了。 
我趴在桌子上醉得看人都是重影的。 
秦珂拿着空了的瓶子聞了聞,眉頭緊鎖,不耐煩地看着一臉無辜的王宓。 
「你不是說這是山梨水嗎,水還會上頭的?」 
她裝模作樣地說弄錯了。 
可終究是小孩子的頭腦,她以爲只要比我得體、比我好,秦珂就會多看她一眼,可卻不知道,喜歡從來不就是那人在人羣裏有多耀眼決定的。 
秦珂立即去要解酒湯,從頭至尾都沒給她一個眼神。 
喝了解酒湯,休息了一會兒後我意識到已經耽擱了許多時間,說什麼也不肯留下,扶着牆搖搖晃晃地要回去,秦珂在我身後緊緊地跟着我。 
可剛下樓我就傻眼了,這雨什麼時候下的? 
「你瞧瞧,如今是天都要留你下來。」秦珂看着突如其來的雨卻心情大好。 
我瞪了他一眼:「就是,就是……下刀子,也攔不住我!」轉身跌跌撞撞地去問店家要雨具。 
剛撐開傘就被秦珂奪走。 
「醉成這樣怎麼走?」他有些無奈,「我送你。」 
王宓在一旁不滿:「雨這樣大你走了我如何回去?秦珂,你不能走!」她直接攔住秦珂的衣服不放。 
秦珂眉頭凝結着煩躁:「放手。」 
而我酒勁兒又上來,一陣踉蹌後扶着門蹲了下去,眼前天旋地轉,恍恍惚惚間看見一輛馬車從雨中駛來。 
馬車停在酒樓前,駕車的男子看着有些眼熟,他整個人裹在黑色的衣服裏,帽子下露出的一雙眼睛冷冷地盯着我,壓着眼睛的眉毛微微皺起,看着我醉得塌糊塗的模樣,目光略停了一會兒便立即移開。 
隱約中似乎聽見他冷哼了一聲。 
馬車上的男人在我眼裏從一個變成兩個,重重疊疊的身影讓人看不清他的五官。 
可我絕對認識他,一個名字在腦海裏跳躍,就是怎麼也說不出來。 
正對着的車窗突然傳來響聲,竹簾被甩得劇烈地晃動。 
晃了晃腦袋,模糊間看見車簾從裏面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打起,緊接一個挺拔、高大的身影從裏面走了出來。 
秦珂把我扶起來,眼睛卻直直地盯着從馬車上下來的男人,我側頭看着他緊緊地抿成直線的脣,又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徐徐而來的白衣男人。 
一臉懵地看着兩人對視着,好像在默默地較勁。 
秦珂似乎很緊張,脊背繃得筆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杏眼微睨。 
手腕突然被他抓緊,我站不穩半倚在他身上,他順勢一隻手從背後繞過擁着我的肩,顯得與我很親密。 
不甘示弱的眼神對上前方始終沒有波瀾的眸子。 
白衣男人好像在看我,凌厲的目光讓人不由得害怕,我下意識地往秦珂身後躲,直覺告訴自己這男人不好惹。 
他們好像在說話,可我已經醉得昏天暗地,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眼睛半合着,腦子裏漿糊一樣。 
身體突然被一股力往外拉,我嚇了一跳,猛地睜大眼睛,又突然被另一股力氣往回拉。 
我發懵地看着一左一右的兩個人。 
兩人一人抓着我一隻胳膊,對視的眼神裏硝煙瀰漫,誰也不肯放手。 
大力之下,我的兩條胳膊像被鋼筋鉗住一樣的疼。 
「姬珩,望舒生性灑脫,你困住她無異於毀了她。她心裏沒你,你又何苦自欺欺人?」 
一聽「姬珩」二字,我應激地四處張望:「姬珩?不……不好了,我……我要,回去。」 
看着我的反應,秦珂眼裏的憎惡更甚:「你到底做了什麼,叫她醉成這樣一聽到你的名字都嚇成這樣,你若良心未泯就該還她一個自由。」 
姬珩臉上的表情淡漠,目光在我臉上停了停,又看向秦珂:「我們的事,還輪不到一個外人多嘴。」停了停,不屑地笑道:「她心裏沒我,難不成就有你?」 
他手裏的力氣又重了幾分。 
秦珂也不示弱,又把我往他那裏拉:「有也好,沒也罷,只要她好便行,可她跟着你,卻只有折磨。」 
一來二往,我被扯痛得清醒了不少。 
「喫多了吧你們!」我大力地抽回手,一個踉蹌往後跌坐在地上,兩個欲伸過來的手被我打開,捶了捶不清醒的腦袋,指着眼前不停晃動的兩個身影,打了個酒嗝,不滿地喊道,「扯,扯什麼扯,老孃都,嗝,都要扯兩,半了,不疼的嗎!」 
扶着牆晃悠悠地站起來,我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別攔我,我,我要回家,回家。」 
還沒走幾步路我就重心不穩地往旁邊倒,在快摔跤時被人撈進懷裏。 
入眼是雪白的衣服,鼻尖傳來清冽的薰香,再往上是一張晃動的臉,雖然看不清,但隱約地覺得那張臉上不是開心的表情。 
胳膊又被抓住,我轉頭去看,好像是秦珂的模樣,他想把我拉過去又不敢用力。 
耳邊傳來譏諷的輕笑:「你覺着此刻她是清醒的,又會和誰走?」 
答案不言而喻。 
王宓扯着他衣角小聲地勸慰:「秦珂你瘋了?這,這可是大將軍,你搶不過的,放手吧。」 
秦珂心有不甘,可事實就是如此。 
他有拼命的勇氣卻沒有保住他人平安的實力,不甘心的手緊了緊,最終還是鬆開。 
「姬珩,我放手不是怕你。」他低頭看着醉得迷糊的我,微微笑地起來,「是因怕弄疼了她。」再抬頭,眼裏帶着嘲諷,「你與望舒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強行捆在一起只會傷己又傷人。你作的惡早就註定了,你們之間沒有可能。」 
姬珩看了眼他,並不回答,抱着懷裏人轉身上了馬車。 
車軲轆聲響起,秦珂沉默地看着遠去的馬車,心裏被擔心和無力壓得難受,可他能做的,似乎很少很少。 
馬車裏,姬珩黑着臉坐在一側,眼睛卻盯着對面靠在牆、醉得迷迷糊糊不停說胡話的人。 
馬車並不平穩,對面的人被顛得東倒西歪,眼見快要掉下來時,姬珩神色一軟,還是忍不住過去把人擁進懷裏抱緊。 
往下看着雙臉緋紅的人,喝醉的她臉上一直掛着甜津津的笑,任由他抱着,還主動用軟綿的手環上他的腰。 
小鳥依人的模樣十分惹人憐,可一想起秦珂的話,姬珩一雙手不斷地捏緊成拳,心裏剛蔓延的歡喜被一股怒火代替。 
他把懷裏的人扶正,看着她身上不合體的男裝,一想到她打扮成這樣是爲混出來見秦珂,心裏的怒火「噌噌」地往上漲。 
生氣之餘又是滿滿的失落和一丁點的……不安。 
「我便這樣不可信?你同我說我會不答應你出來嗎?偏這樣偷偷摸摸。」姬珩心裏的怒氣對上這張醉得眼睛都睜不開的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當時還在看新兵操練,收到鄭淳的消息後一刻也坐不住,偏偏又被一羣老頑固纏住,處理完事後飯也沒喫就趕來,結果就看見兩人抱在一起的場景。 
尤其看到那一個還是對她賊心不死的秦珂。 
當下氣得不行的同時又感到一陣慌亂。 
姬珩低下頭:「哪怕你心中沒有我,也不能,不能有別人。」 
沒有可能,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一開始便是沒可能的,但什麼又是絕對的呢? 
醉醺醺的人艱難地睜開眼睛瞅他,一張皺起來,突然抬手扯住他的臉,大力地揉捏,嘴裏嘀咕着:「怎麼做夢,還有,你啊,壞……壞蛋。」 
他抓緊在他臉上不停搗亂的手,聽着她的話,更加笑不出來,喝醉的人是不會騙人的,所以這些天的和睦,真的都是假的。 
她心裏,根本沒有一點點,他的位置。 
姬珩心裏五味雜陳,不顧掙扎把人抱緊,凌厲、駭人的眼中閃爍着勢在必得:「什麼可能不可能,只要我想,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望舒,要怪只怪你運氣不好,偏遇見了我。」 
懷裏人不斷地掙扎,嗚嗚咽咽地抽泣着,身子抖得厲害。 
馬車一路向前。 
我很少喝酒,這次被忽悠着喝了一整瓶的代價就是,直接醉到了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四肢乏力,腦袋疼得就像神經被人肆意地拉緊,意識還處於未完全清醒的狀態。 
口乾舌燥的我半眯着眼想翻身下牀找水喝,剛一動腰間的手突然用力地把我拉回,緊接着後背就貼上一堵肉牆,後脖頸那傳來一陣呼吸噴灑過來的溫熱。 
卻叫我突然繃直了身體。 
身後的呼吸聲由淺變重,帶着鼻音的男聲不滿地呢喃:「鬧了半宿,再睡會兒。」他的臉在我後脖頸裏蹭了蹭。 
而我醉意全無,一瞬間被嚇醒。 
拿開禁錮在腰間的手,立即翻身坐起來,低頭看着已經換掉的衣服,心裏一「咯噔」,又發懵地看向枕頭另一邊,睡眼惺忪的姬珩。 
他一頭烏髮散在牀上,衣襟大敞露出大片佈滿各種傷痕的胸膛,與白淨的臉形成強烈的對比。 
長長的睫羽輕扇動,而後慢慢地睜開眼睛。 
看着我驚愕的神情,他卻一臉平靜,一隻手懶懶地枕在腦後,歪着腦袋,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順着他的目光我看見自己微微敞開的衣襟,連忙拽過被子緊緊地抱在胸前。 
「你,你怎麼在……」,話到嘴邊我看了眼四周,這明明是姬珩的屋子,便立即改口,「我怎麼在這?我的衣服誰換的?我,我們,我們怎麼回事?」,後面的話我難以啓齒,咬着脣問不出來。 
他心如明鏡,撐着牀坐起來,一點點地靠近,狐狸眼裏全是勾魂攝魄的魅惑,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曖昧。 
看我縮着脖子往後退,又突然停住不再往前,雙手撐在我身側:「昨兒你鬧了我半宿的事,都忘了不成?」他的手勾上我的髮梢,表情有些委屈,「我喫了這樣一個虧,難不成你要賴了?」。 
他喫虧?睜眼說瞎話,都要咧到天邊的嘴角明明是一副得了大便宜幾乎要忍不住得意的模樣。 
可我關注的不是這個。 
「你什麼意思?」 
姬珩輕笑出聲:「看來你是忘了。」說着湊近幾分,笑意盈盈的眼裏滿是不正經,他放緩音調,曖昧道,「不妨猜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喝了酒,會有什麼事?」 
他的神情十分篤定,好像確有其事。 
我努力di回想昨晚醉酒的事,可什麼也想不起來,此情此景,剛睡醒又加上姬珩的一番曖昧不明的話,讓我不由得往不好的方面想。羞憤之下,眼淚奪眶而出,伸手用力地把他一推。 
「你乘人之危!你混蛋!」,又氣憤地撲過去捶他,卻被他順勢抱住一個翻身壓倒。 
「我乘人之危?」姬珩冷笑,雙手抓住我的手腕按在我的頭兩側,「想來你是酒醒了什麼都忘了,不如我幫你回憶一下。」說完低頭作勢要親過來,我嚇的渾身顫抖閉緊雙眼,把臉側到一邊大喊着「不要」。 
過了很久也沒動靜,卻傳來一聲輕笑,我試探地睜開眼睛,對上姬珩無奈的目光。 
他嘆了口氣,鬆開一隻手輕輕地擦去我臉上的眼淚:「也知道怕,一個女兒家在外還敢醉酒。」 
恨鐵不成鋼似的敲了敲我的腦袋:「不狠嚇你一次也不長記性,你酒量差,日後在外不要碰酒了,就是喝也該適可而止,別再像昨日那樣醉得不省人事。」 
說完翻身下牀。 
從屏風那裏取來自己的衣服,一邊穿一邊看着我還是很懵的表情,嘆了口氣道,「你昨日醉得厲害,我放心不下便把你帶過來休息,衣服是你吐髒了讓丫環換的。」, 
回憶起昨晚的一些事,他耳根子泛紅:「你酒品也實在太差了,足足地鬧了有大半宿,我守着你實在乏了,」表情變得困惑和慚愧,聲音也小下來,「也不知怎麼就睡下了。記住,日後千萬別在外人跟前喝醉了。」 
聽了他的話,我放下心又覺得訝異,所以他照顧了我一整晚! 
實在難以置信。 
姬珩穿戴整齊後見我還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立即知道我在疑心什麼,他輕笑着道:「且放心,我雖不是什麼好人,也不是那起小人。」 
似乎想起了從前,姬珩臉上泛着苦澀:「強迫的滋味我經歷過,又怎會再讓你經受,再者,」,停下手裏的動作,他勾起一抹邪笑地看我,「若我想,千百種手段都有,還會等到昨日?」 
一句話讓我想起他的遭遇,心裏有些觸動。姬珩美麗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顆病態的心,我救了他,卻沒有本事把心治好。遇見他,是我的不幸;遇見我,也或許是他的不幸。 
我們不曾遇見,對彼此來說都好。 
我抱着被子坐起來打量他:「你昨天真照顧了我一晚上?」,一個碗都洗不明白的人竟然會照顧人? 
姬珩神色一軟,有些無奈:「我便這樣不可信?」 
我搖搖頭:「你連碗都洗不明白,也懂照顧人?」 
被我看輕他有些無語,眉頭一挑道:「術業有專攻,我有不會的自然也有擅長的。」 
我似信非信地點點頭,想起從前醉酒的事,猶豫地問他:「昨晚,我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吧?」 
姬珩冷不丁地紅了臉,神情很不自然,把眼睛看向別處:「沒。」 
我放心地點頭。瞥見他發青的眼底,想起他照顧了我一夜,心裏又泛起幾分矛盾的情緒,想了想,還是出口道謝。 
「謝謝你昨晚照顧我。」 
他不在意地道:「你我之間何須談謝。」 
我低下頭,咬了咬脣:「要的。」 
姬珩愣了愣,眸光黯淡,脣邊泛起落寞,苦笑一聲疲倦道:「你總把什麼都分清楚,是不肯與我有過多瓜葛,對嗎?這麼久了,你心裏還是隻把這看作一場交易,半點也沒有我。」 
這話掉進心裏,卻沒有任何水花,我很平靜地回答道:「難道你心裏一直不清楚嗎,還在對我期待什麼呢?我很早就說過了,我這裏,給不了你想要的回應,姬珩,所有難走的路,都是你自己選擇的。」 
我抬頭看他,他也低頭看我,四目相對,姬珩眼裏有一閃而過的痛楚,可一瞬間又恢復如初。 
聰明如他,又怎麼會不知道這明明是一盤死棋,不管怎麼落子結果都是輸,可人總是倔強不肯服輸,沒有希望就是拼得滿身是血,也要扒開黑暗找到希望。 
他長長地嘆氣,又毫不在意般地勾起勢在必得的笑:「日子還長。」 
「不長了。」。 
姬珩一愣,臉上浮現困惑和懷疑:「你話裏有話。」 
想起身上的毒和有限的時間,我感到悲涼和無奈,他日子長不長不知道,反正我是沒多少時間了,前路一片漆黑,我沒把握可以穿破黑暗,笑了笑道:「人有旦夕禍福,未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料,誰也保證不了意外什麼時候發生。」 
姬珩不語,臉上淌着寒意,對於我消極的話很不開心和煩躁:「只要我在,你定會平安。」他想到什麼一頓,看着我的眼神多了些別的東西,「望舒,不要輕信他人。」 
他纔是話裏有話,能夠窺探一切的目光看得我心慌。 
說完,彼此陷入沉默。 
他這纔想起正事,坐到牀邊的椅子上,氣急反笑,表面笑盈盈,眼睛裏卻盛滿慍怒,可還是佯裝着從容不迫,姬珩放輕語氣,如閒聊般說起,「昨日爲何穿着男裝偷偷地出府,也不知會我一聲。」 
「我出去逛了逛,不想那麼多人跟着就沒告訴你。」 
「真是這樣?」姬珩顯然是不信,見我點頭,他低頭輕笑出聲,整個人透出一股無力感,「難道不是爲了方便,去見秦珂?」,雖是疑問可心裏卻是篤定,他抬頭看我,臉上的沉着、冷靜一點點地撕裂,嘲弄地笑道,「這樣偷偷摸摸,是爲了防我吧。」好像在極力地隱忍什麼已經忍到極致,閉上眼睛往後倒在椅子裏疲憊地嘆氣。 
我小聲地說着「不是」,猶豫地伸出手想觸碰他,還未碰到,姬珩突然張開眼撲過來,雙手抓着我的雙肩把我按倒在牀上,眼眶紅了一圈,籠罩着水氣的眼底瀰漫着濃濃的哀傷和壓印不住的憤怒。 
他低頭靠近我。 
「我生辰時你推辭不會喝酒,可爲何與他一起卻酩酊大醉,爲什麼?是因爲你心裏厭惡我,還是因爲你心裏有他?秦珂就那樣好,讓你自身安危不顧也要去見?離你出事才過多久,你知我的擔心嗎?是不是我如何做,你心底也沒我,他什麼也不用做,你也心甘情願入他懷裏?方望舒,你的心有多硬,不管我怎麼做也捂不熱是嗎?」 
看着歇斯底里的姬珩我嚇得不敢動,瘋狂地搖頭解釋:「不不不,那是個意外,我真的不是爲了去見他,喝酒也是別人騙我喝的。姬珩,我心裏沒有他,真的。」 
他似乎想到什麼氣憤的畫面,神色一變再變,咬牙切齒道:「最好沒有,也不許有!我這人心眼最小,成全的事不會做。」 
怕他發瘋對秦珂動手我忙不迭地點頭撇清關係:「你想什麼,我和他只是朋友,我對他沒有別的想法。」他好會腦補,我的頭好痛! 
而姬珩冷笑着不依不饒:「你是無意,那他呢?他什麼心思你不明白?」 
裝模作樣的笑再也維持不住,他冷冷地看着我,又湊近我幾分,幾乎是鼻尖抵着鼻尖的程度才停下:「就算是爲了他好,你也最好……別再見他。」 
見我看着他不說話,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姬珩心裏的怒氣亂躥,不安在心裏瀰漫,這種想抓抓不住的感覺又襲來,他有些壓抑不住心裏複雜的情緒,可看着眼前人呆呆愣愣的模樣,不得不又壓抑住怒火。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姬珩平定下來情緒,微微抬起身子啞着嗓子開口:「望舒,答應我,即使你心裏沒我,也不能有別人。」 
目光又變得凌厲和危險,一字一句道:「即使有,我也有手段除掉。」帶着邪氣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慄,這是警告也是威脅,我害怕地瑟縮,連忙點頭:「沒,沒別人,我答應你。」 
是了,姬珩就是姬珩,是骨子裏就癲狂的瘋子,是害死李真和桃琴以及永都城裏無辜百姓的罪魁禍首,他只是一個長得好看的劊子手,本質還是和所有屠殺者一樣的,我們是站在對立面的敵人。 
他眼裏的狡黠一閃而過,得到想要的回答,收斂情緒微微一笑,又恢復成溫溫柔柔的謙謙君子模樣,摸了摸我腦袋道:「時候尚早,你再睡會兒,晚些我讓人送些解酒的湯藥來。」 
他放開我離開。 
見門被關上,一大早心情如坐過山車般跌宕起伏的我反應慢半拍地回過神,驚魂未定地從牀坐起來,細想一下,才發覺自己像猴一樣被姬珩戲耍了。 
說了那麼多,不就是爲了套我一個承諾嗎? 
我坐在牀頭髮呆,想起這一大早被姬珩又是驚又是嚇地耍,心裏越想越氣,尤其是一抬頭看着自己身處姬珩的屋子,心裏又添上一陣憋屈。 
泄憤似的悶頭捶了捶牀,我猛然想起昨天衣服裏的東西,立即站起來在屋裏四處翻找。正找着突然傳來敲門聲,看着凌亂的櫃子,嚇得我連忙把東西胡亂地塞回去把櫃門一關,做賊心虛地往牀邊跑。 
敲門聲落下,緊接着傳來一聲「姑娘,我進來了」,話音剛落,門被推開。我慌不擇路地被牀邊的臺階絆倒,摔得人仰馬翻時和門外人對上眼。 
玉娘嚇得張了張嘴:「天爺啊,平白無故怎地摔了?」便兩步並一步地跑過來,把懷裏的衣服往桌上一放,連忙扶我起來,「姑娘往後可別再貪杯,酒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喝多了傷身。」她把我扶到牀邊坐下,翻起衣服查看我身上摔得青紫的地方,皺着眉頭嗔怪道,「瞧瞧,這可不是貪杯鬧的嘛。」 
一邊放下衣服一邊規勸:「這往後喝酒啊可得有個度。」 
她喋喋不休嘮叨的樣子不禁讓我想起病房裏的一直照顧我的護士姐姐。 
心裏暖意濃濃。 
「我知道了。」 
玉娘抬起頭瞅我,眼睛從上看到下,也知道我是個光認錯絕不改的性子,現在只是口頭答應敷衍人罷了,無奈地嘆氣。 
站起身把桌子上的衣服抱過來,看我的眼神卻慢慢地不正經起來,想起什麼,她突然笑道:「姑娘可還記得昨日的事?」 
見我搖頭,她故作一臉遺憾地嘆氣:「那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想起第一次醉酒鬧的笑話,我驚覺不妙,該不是又做了什麼丟臉的事吧,急忙問她,「我不會做了什麼丟臉的事吧?」 
她掩脣輕笑卻不回答,不正經的眼神看得我心慌。 
「我……我幹啥了呀?」 
玉娘笑着用指尖輕戳我腦袋:「你呀你,平日裏多矜貴、正經的一個人,怎麼喝了點兒酒就成了那副形容,偏拉着將軍」,說着說着,她也不好意思,俏臉一紅,想起一些畫面來,忍俊不禁把自己逗樂了,只顧着捂嘴大笑。 
「我拉着他幹嗎了?快說呀。」,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站起來激動地問她。 
玉娘好不容易止住笑,又不好意思說,羞得面紅耳赤,扭扭捏捏道:「就,又親又抱的,嘴裏也說些聽不懂的話,真真羞死個人。」 
又親又抱!我當場石化。 
怪不得大早上姬珩說起我醉酒的事,莫名其妙地在那兒臉紅,還大言不慚地囔囔他喫虧了。 
我雙手抱着腦袋靠着牀欄坐下。 
酒……一個讓我丟了兩次臉的東西。 
玉娘把衣服給我。 
她突然往門外看去,不知在顧忌什麼,走到門邊朝外面四下張望後,確定沒人了才關上門,再轉身時,臉上不正經的神情已經被凝重取代,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眉頭擰成結,不知道在猶疑什麼,半晌才從胸前的暗袋裏取出一個黃符。 
我喫了一驚,下意識地站起來又急忙制止住自己的動作,緊張地抓着垂落在牀邊的帷幔,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昨晚幫我換衣服的人就是玉娘,今天她又拿着這東西,那是不是……我手心裏已全是汗,心「撲通撲通」地狂跳。 
玉娘似乎瞧出我的心思,她輕笑一聲走過來把東西放進我手裏,軟若無骨的雙手溫柔地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姑娘放心,我不過給你換了身衣服,其餘的什麼也沒有。」, 
我愣愣地看她,心裏七上八下,雙手收緊抓着黃符。 
望着她平淡、柔和的目光,戒備一點點地放下。 
玉娘臉上的笑漸漸地落下:「姑娘,我不知你要做什麼,可我認得這是什麼。」,她嘆氣,眉頭輕蹙,低頭看向我手裏的黃符,臉上都是擔心,「我父親從前也在軍營當差,我自幼便在軍營里長大,這東西極爲厲害,弄不好可要出大亂子,你莫要做傻事,屆時便是將軍也保不了你。」 
我把東西收起來:「我明白的,放心,我有分寸。」 
玉娘不再多言。 
換了衣服後我和玉娘一起出了姬珩的院子。 
外面還在下着濛濛細雨,沿着走廊我們往外走,在臨近院門的地方看見一個雙手抱劍倚靠在柱子上的男人,他正抬頭看雨,剛毅的側臉上心事重重,聽到動靜微微側頭,斜眼看了一眼,兩條濃眉飛快地皺了皺,當沒看見又把頭轉回去。 
雖然只是一眼,但我很明顯地能感受到衛封的不爽。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和玉娘繼續往外走,在經過他時衛封冷不丁地開口:「方姑娘日後還請自重,別再和外頭不三不四的男人糾纏。」 
我還未來得及開口,玉娘一把按着我的手往後推,攔在前面冷笑着回擊。 
「喲呵,好大一頂帽子就往我們姑娘頭上扣,什麼不三不四的男人?不過是個從前的舊相識,遇見了難免說兩句話。難道我們姑娘藏着掖着在沒人的地方私會了嗎?都是光天化日裏大庭廣衆下的事,你空口白話地就來敗壞好好的姑娘家的名聲也不怕爛了嘴,虧你還是個爺們。」 
玉娘義憤填膺地還想繼續說,瞧着對面臉色不好,我連忙讓她住嘴。 
衛封被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氣黑了臉,鬆開環抱的雙手抓着劍狠狠地瞪着玉娘,沒拿劍的一隻手緊握成拳頭,但就是氣急了也僅限於此,他冷哼了一聲把目光轉向我:「主子待你真心,他日你若做出對不起主子的事……我也定叫你後悔。」 
本來都已經拉着玉娘離開的我又被這句氣回來,像看傻子一樣看他:「姬珩是救過你的命嗎?讓你忠心得是非不分,什麼就叫對不起他了?我是他的私有物品嗎?我有把自己賣給他了嗎?我願意和誰說話那是我的自由,你們誰也沒資格管,我沒對不起任何人!」 
我拉着玉娘氣沖沖地往外走。 
剛打開院門,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立即跑了過來。 
蒲柳還穿着昨天的衣裳,看見我出來了喜不自禁。 
「姐姐。」她想同從前一樣撲進我懷裏,再看見我不冷不熱的臉色後瞬間停止腳步,兩隻手無措地抓着身側的裙襬,流露出小狗一樣可憐的眼神,「你沒事吧。」 
不知道她等了多久,頭髮溼淋淋的貼在臉上,衣服看着也是溼透了,下襬全是泥水,一張被雨打溼的小臉慘白得沒有血色。 
玉娘趕緊上前把人往屋檐下拉:「這丫頭出來也不知道打傘。」摸了摸蒲柳身上心疼道,「等了多久?手涼成這樣,快去你姐姐兒那叫她煮碗薑茶給你去去寒氣。」 
蒲柳不肯走,眼睛怯生生地看看我,搖頭對着玉娘道:「玉姐姐我沒事,我擔心方姐姐,就一直不敢走。」說着又慢慢地挪過來,輕輕地抓着我的衣角,「姐姐,我再不做那些了,你彆氣了。」 
玉娘不明所以,只當我們是鬧了矛盾,用指尖戳着我道:「這麼大個人同小孩子置什麼氣?」 
我不好多說,看着可憐兮兮的蒲柳,知道她是在裝可憐博取我的原諒,縱使心裏不快但也念及她是被人脅迫,冷冰冰地開口道:「好了,回去吧。」 
蒲柳喜上眉梢,忙親熱地拉住我的手。 
我們剛撐傘走,迎面走來幾個人,爲首一臉虛弱的鄭淳被攙扶着一瘸一拐地往這走,乍一見我好端端地從院子裏出來頓時變了臉,奪過雨傘氣勢洶洶地快步走過來,醫學奇蹟般地瞬間什麼病痛都好了。 
玉娘見勢不妙立即上前把我擋在身後,客氣的話還沒說就被鄭淳一個巴掌制止。 
鄭淳二話不說抬手打過來,清脆的一巴掌力度不小,把玉娘打得一個踉蹌往旁邊倒,連人帶傘摔在地上。 
我立即上前掄起胳膊照她臉上打回去:「你啞巴了就知道打人?」 
鄭淳捱了一巴掌整個人幾乎要氣炸:「小賤蹄子我今天非把你蹄子撅折了不可!」說着齜牙咧嘴地撲過來撕扯我,但剛抓到我身旁的蒲柳突然抓着她的胳膊來了個過肩摔。 
玉娘滿臉驚愕地和我對視。 
衆人皆驚,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我身前瘦瘦小小、臉色冷漠的蒲柳,就連被丟出去的鄭淳都懵了,愣了好幾秒纔回頭罵站在一旁發呆的丫環們。 
蒲柳收起笑,臉上是與她年紀不符的殺意,她看着鄭淳平靜地開口:「你敢動她,我就敢殺了你。」冷冰冰的語氣沒什麼起伏,好像只是在與人閒聊一件無足輕重的事,又說,「你要找麻煩去長樂院,那裏住的人可比姐姐重要。」 
「什麼?還有一個賤人?」鄭淳頗爲煩躁,「哼,一個個地來。」 
我凝重地盯着身前張開手護着我的瘦小的背影,心中很是複雜。 
院門內傳出腳步聲,衛封提着劍出來,帶着探究的目光在蒲柳身上停了幾秒,蒲柳回看他一眼,眉頭微微一皺,面色有些凝重。 
衛封又看地上的鄭淳,一臉煩躁道:「再鬧事就是鄭老將軍的面子,衛某也不給了。」 
鄭淳被丫環扶起,警惕地看看蒲柳,又看向站在門口的衛封,雖然不敢輕舉妄動,但是嘴上還是不饒人,冷笑着用言語譏諷。 
「小賤人你還活着呢,唉,原想看個熱鬧卻白來了一遭。嘖嘖,偷漢子也沒被泊澤趕出去,呵,真不知是哪家勾欄瓦肆出來的,勾男人的手段真是了得啊。」她故意拔高聲音,「聽聞勾欄女們都極擅房中術,想來你也是個中翹楚吧。」 
不堪入耳的話就是衛封聽了都皺眉。 
而身份特殊的玉娘被無辜中傷,早氣白了臉,一口銀牙咬得「咯咯」響,臉上慣常擺出的溫柔和順不見蹤影。 
我本不想理這神經病,拉着憤憤不平的兩個人要離開,但聽了這種話,看見恨得牙癢的玉娘立即停住腳步,轉過身看向自以爲佔了上風洋洋得意的鄭淳。 
我喫虧不要緊,可我的朋友不能喫虧。 
「怎麼你很感興趣啊,我看你就很有天賦,要不去哪家勾欄學習一下,學好技術到時候我勸勸姬珩納你做妾。」 
鄭淳瞋目切齒,一副恨不得撕了我的模樣:「呸,爛了舌頭的賤人,你們自個不要臉別拉上我,既當了賤人就別立牌坊,千人騎、萬人跨的東西背地裏時不知叫得多浪,叫人噁心。」 
見我不說話直勾勾地盯着她,鄭淳得意地冷哼一聲:「被我說中心虛沒臉說話了吧,哼,泊澤不過是一時被你迷了心竅,早晚有一天他瞧得清誰是真心,誰是假意,到時候你這賤人可就得死在我手裏。」 
「千人騎、萬人跨?」帶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鄭淳立即轉身,就看見姬珩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臉上雖然是笑盈盈的,可是笑意不達眼底,幽深的眼眸投過來的目光如浮羽一樣在身上輕輕地落下,一瞬間巨大的壓迫感讓她下意識地後退。 
「鄭小姐這般不屑還是莫來在下這裏,恐污了小姐的眼。」姬珩舉止從容,嘴角上揚,可我知道鄭淳離倒黴不遠了,這人是真蠢,在姬珩這裏說這樣的話,等於不僅揭開傷疤還要往上撒鹽。 
「泊澤我是說她們。」她委屈地想去拉姬珩的衣袖,又被姬珩的眼神嚇得縮回手,咬着脣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飛快地瞪了我一眼便帶着丫環想走。 
我看着身邊滿眼辛酸、咬着牙苦撐着不讓淚掉下的玉娘,厭惡地叫住鄭淳。 
「你大爺的不許走!」我衝進雨裏攔在她身前,玉娘緊跟其後,擋在我身前搖頭說「算了」,蒲柳見狀,忙舉着傘站在我們身旁,一手拖住玉娘。 
我從玉娘側邊探出頭指着鄭淳。 
「我看你改名叫真蠢好了,大家都是女子你怎麼對女子的惡意那麼大,憑什麼入了勾欄就是賤人?你不知道這世間有身不由己這句話嗎?不是誰生來都有你那麼好命的,仗着你爹的勢蠻橫不講理、到處欺負人的東西,你以爲你有多高尚!」 
玉娘把我往旁邊拽:「姑娘算了。」 
我充耳不聞,繼續罵:「垃圾老孃不怕你,你再敢沒事來我這找兒存在感,我揍得你媽都不認識你!」 
鄭淳忌憚姬珩在這裏,不便罵得太難聽,冷着臉丟下句「看誰揍誰!」,便帶着人灰溜溜地離開。 
罵完了人,我轉過身子去看玉娘,見她委屈地抹眼淚,心疼地抱了抱她:「好了好了,那二傻子的話別聽,遲早有人收拾她。」 
玉娘抽噎着點頭。 
我放開她,一回頭,看見那個「遲早收拾她」的人。 
姬珩目光柔柔地落在我身上,嘴角含着笑道:「你想何時都行,她再敢在你跟前生事,讓衛封捆了按住打。」 
想起玉娘說的醉酒一事,我飛快地移開眼尷尬得不敢看他,二話不說連忙拉上兩人飛奔回去。 
姬珩撐傘站在雨中望着三人離去的身影,目光落在最瘦小的那一個身上,略停了一會兒,他回頭看向衛封。 
我們回了院子,換好乾淨的衣裳後,玉娘略待了一會兒便走了。 
蒲柳送她出去,關好院門後盯着門出神,瘦瘦小小的身子突顯的院門越發高大,風吹動她的衣襬,瘦得能看見骨頭的背脊微微彎曲,像是被無形中壓住了什麼。 
她轉頭看我,稚嫩的臉上全是沉重:「姐姐,鄭淳肯定會去長樂院找麻煩,到時你趁亂進去,我猜八九不離十那女子就在那裏。」 
低頭停了停,蒲柳再抬頭:「姐姐,你體內的毒不能再拖了,找到那女子或許就能拿回解藥,從前……是我沒良心,你……」,她咬了咬下脣,嘆了口氣不再說。 
我也沒話講,她的苦衷我能理解,但是傷害已經造成,無論原諒與否,隔閡已經存在,我再也做不到從前一樣純粹地對她好了。 
雨勢漸漸地變大,滿院的花枝亂顫,落下一地的花瓣,綠葉卻被雨水洗得油光發亮。 
春將盡,夏將至。 
還未等到鄭淳去長樂院鬧事,晚上又發生了別的事。 
夜裏,我從夢中驚醒。 
屋內燈火搖曳,我呆坐在牀上看着桌上燒了一半的燭火。雨已經停了,卻起了大風,「呼啦啦」的風聲一聲比一聲緊,還夾雜着幾聲淒厲的貓叫。 
空氣中飄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紗制的帷幔上映出一個瘦小的影子,一隻粗糙沾血的手從外伸進來掀開帷幔。 
蒲柳穿戴整齊地從外面進來,她從黑暗裏一點點地走過來,腳步很輕,隨着越來越近,稚嫩的臉被光照亮,以及右手上提着的一把金色手柄的劍,凌厲的神色柔和下來。 
她在牀前一米遠停住,拿着劍的右手下意識地往後藏,見我直直地盯着她的臉,微一愣,低頭用手背把臉上殘留的血跡擦掉。 
「姐姐,主人要見你。」 
我被矇住雙眼,由蒲柳牽着出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後坐上了一輛馬車,又過了一會兒纔到地方。隱約中被人帶進了一個房間,鼻尖傳來甜津津的薰香,隨着身後的門被關上,面前不遠的地方傳來聲音。 
「可以摘下了。」 
我把布摘下,飛快地看了一眼四周的環境,屋裏只點着一根蠟燭,很黑,但從可見的陳設來看,這是一間會客的房間,倒沒什麼特別之處。說話的人就坐在我正前方,穿着一身深藍色廣袖的衣服,正低頭擺弄桌子上的小香爐。 
冉冉升起的白煙旁是一張側着的臉。 
這張臉……和姬珩的有幾分相似,卻比姬珩多了些冷硬,眉眼裏透出一股狠厲。 
他放下手裏的東西,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把帕子一丟才斜眼看向我,不緊不慢地開口問道:「進展如何?」 
我在暗地裏默默地握緊拳頭。 
他就是姬裕,原書男主,寵妃生下的貴子,姬珩同父異母的哥哥,也是姬珩從小就羨慕的對象。 
他無災無禍地在各種光芒籠罩下生長到十一二歲,順利登上太子之位時卻橫遭變故,一夜之間不僅外祖一族被流放,母親橫死,自己也被生生地從太子的位置拉下,昔日光芒不復存在,天之驕子成爲人人厭惡的叛國賊子,又被一道聖旨趕去了荒涼之地,自此走上黑化的不歸路。 
在書裏是擁有金手指一般的存在,可惜人設是黑的,狠毒程度比起姬珩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就是這混蛋下毒控制我! 
回想起第一次見他,我毒發作在地上疼得打滾,這混蛋拿着解藥威脅我時的嘴臉,就恨不得能把他按在地上毒打。 
可我現在拼不過,只能做小伏低地縮起脖子當王八。 
「姬珩很謹慎,他對我還有戒備,東西一時半會兒很難拿,我需要時間。至於你說的那個人,也還在找。」 
他默默地聽完,把玩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面容在昏暗的燈裏看得有些模糊:「那東西放一放,先找人。」 
「你就這麼篤定人在姬珩那裏?」 
他突然瞥我一眼,語氣不容置疑:「除了他那裏,別的……她不放心。」姬裕臉上閃過憤怒,頓了一頓,繼續道,「找到了不要驚動她,立即通知我。」 
「行,我有條件。」 
姬裕勾起一抹冷笑,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我,往後靠在椅子上道:「你的命都在我手上,還敢與我談條件?」低頭看着青玉扳指,笑容一點點地消失,「就不怕惹怒了我,死在這裏?」 
我笑着翻了個白眼,從旁邊拖來一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後蹺起二郎腿:「你要殺我就不會花那麼多工夫給我下慢性毒藥了,我對你還有用,今天肯定是回得去的。」 
學着他的樣子往後一靠,我晃着二郎腿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現在是你求我辦事,我難道不能爲自己謀點福利嗎?雖然我受你所控但我又不是你下屬,我們之間是平等的關係。就算是上下級,你當老闆的也不能光叫員工幹活不給工資吧。」 
話鋒一轉,我繼續:「呵,你不給工資也行,那我就換個老闆,把我們的事悄悄地抖出去,給你整點事做。」 
姬裕這才正眼看過來,他突然從位置上起來,一點點地逼近我,看着他臉上浮現的殺意和身側活動筋骨的手,我立即從椅子裏彈起來,轉身往外跑,手剛摸到門就被他抓住肩膀,他把我轉過來,猶豫幾秒後迅速地單手掐住我的脖子。 
「敢威脅我?找死!」低沉的聲音裏透出危險信息。 
窒息感立即襲來,我徒勞地去拍打他的手,從被抓緊的喉嚨裏擠出幾句話:「不是……額,有話……好,好商量。」 
他微微鬆了手讓我把話說完,新鮮的空氣灌進來,我大口地呼吸着,擠出一個極爲牽強的笑。 
「咳咳,當然不是了,我怎麼敢威脅您?我可惜命了,可空口無憑地您讓我做事,什麼好處都沒撈到,到時候事辦成了您又反悔殺了我,那不是很虧?這樣,您先給我點甜頭,證明您不是說話不算數的人,我才能更賣力幹活嘛;再說,殺我事小,可我要是平白無故地死在這裏,姬珩肯定會找過來,到時候您暴露了可就事大了。」 
姬裕嘴巴一張一合又抿緊,我乖乖地等着他的下文,卻半天沒從那張嘴裏得到想要的回答。他嫌惡地鬆開我,又拿出一條新帕子仔細地手,擰着眉盤算着利弊,終於冷冷地開了口。 
「什麼條件?」 
「你先把蒲柳父親放了。」 
姬裕一愣,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我喫錯了藥,狐疑地在我臉上看端倪:「你忘了這毒是她給你下的?」 
我揉着脖子冷笑:「你少扯,誰要殺我我知道。主謀是你,她也是被你脅迫無可奈何,我們別浪費時間了,你就說能不能放吧?」 
四目相對,姬裕身子突然微微往前傾,居高臨下地打量我,不屑的眼神有所變化,他看着我,好像在透過我回憶什麼過往,臉上的表情悵然若失,不知想起什麼不善的眼神緩和了些,片刻又恢復如初,冷笑一聲後他吐出一個字:「蠢。」 
姬裕坐了回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後,又摸出一條新帕子擦手,淡淡地說道:「我答應你。」 
目的達成後,我像來時那樣矇住眼睛被送了回去。 
回到院子時天已經泛白。 
我回屋睡回籠覺,半夢半醒時被喊醒,一睜眼就看見蒲柳和她親姐姐水蘇直挺挺地跪在牀邊。 
蒲柳雙手捧劍,頭埋得很低,啞着嗓子哽咽道:「方姐姐,你的大恩大德蒲柳不敢忘,我下毒害你,你卻不計前嫌地救了我爹爹的性命,蒲柳願以死謝罪。」她把劍高高地舉起。 
水蘇哭着擋在蒲柳身前苦苦地哀求:「姑娘,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能救下小柳,害她落到奸人手裏,你的恩情我下輩子當牛做馬來報答,我們姐妹對不起你,讓我這個做姐姐的贖罪吧,求你了。」說完「咚咚」地把頭往地上磕。 
我睡意全無,忙不迭翻身下牀制止她的行爲:「幹嗎啊誰要你們命了?快起來快起來,這折壽的。」 
水蘇被我扶起,而蒲柳還直挺挺地跪着,小臉上涕泗縱橫,搖着頭倔強道:「方姐姐,我還有良心,我對不起你,可我只有這條命值點錢了,我把命賠你。」她抽出劍把劍柄遞給我,鋒利的劍身對着自己。 
我看着她倔驢的模樣,賭氣地握住劍柄,水蘇立即「撲通」跪下張開雙手擋在蒲柳身前,蒲柳也連忙推開她,看着姐妹倆爭着替對方死的溫情畫面,我長長地嘆氣,把劍往旁邊丟開。 
兩人拉扯的動作僵住,目光茫然地看着我。 
「我要你的命毒就能解嗎?你好好地活着,做個心中有正義的人就是對我最好的賠罪了,起來吧。」 
水蘇立即把她拉起來,轉頭對我千恩萬謝。 
「別急着謝我,眼下你們並沒有完全脫險。」 
水蘇笑容一滯。 
我看着一臉愧色的蒲柳:「我能做的僅限於這些,接下來要全靠你們自己了,你要想辦法幫水蘇逃出去,帶着你們爹爹躲得越遠越好,而且越早越好,千萬不能被姬裕發現。現在沒有人能脅迫你了,從今以後好好做人,別再替那混蛋幹傷天害理的事了。」 
蒲柳點頭應下,趁着天色尚早送了姐姐回去。 
我是被鬧得徹底睡不着了,穿好衣服出門散心,又在一處寬敞的地方遇見了熟人。 
柳行秋一個迴旋落地,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收尾,一回眸瞧見了樹旁邊的我。 
我鼓了鼓掌表達讚歎,一邊走過去一邊道:「柳大哥的功夫真不錯,佩服佩服。」 
「雕蟲小技罷了。」柳行秋臉上掛着淡漠的笑,他待人既不過分親近也不會太疏離,維持在一個令人舒服的位置。自重逢以來他便深居簡出,除非必要不去人多的地方晃悠。 
我笑着問起柳沅敏的近況。 
說到柳沅敏,柳行秋話多起來,有些埋怨道:「她不愛與我寫信,多是我寫回去,沅敏小孩心性不記事,瘋玩起來一高興什麼也忘了。你若是記掛她,可寫了信交給我。」 
可這抱怨裏又全是對柳沅敏掩飾不住的疼愛,柳行秋嘴角下意識地勾起笑容,或許是一起長大的原因,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樣子和沅敏真有幾分像。 
看得我羨慕得緊。 
「呵呵,沅敏有你這樣的哥哥,真是她的福氣。」說到寄信,我想起我的獨門祕方護手霜,反正也不一定能活着回去,把配方傳給她,也算做個念想。「那等我寫完信就麻煩你幫我寄出去了。」 
柳行秋點頭答應。 
天已經亮透了,陽光照亮白牆的一角,一點點地往下走,溫度慢慢地爬升,空氣裏的燥熱被清晨的微風吹散,身旁的大樹發出「簌簌」聲響,幾片乾枯的老葉掉落下來。我看着茂盛的樹木不禁感慨:「快到夏天了,也不知道這仗要打到什麼時候?」 
「快了。」柳行秋若有所思,「這仗是該結束了。」 
他沉默地看向湖邊一排翠柳。 
風中搖擺的長長柳條上已經長出肥碩葉子,經過大雨的洗刷顯得更加清新。已是枝繁葉茂又怎懼風雨的侵襲?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來時還只是剛抽嫩芽的初春,一晃眼都要到夏天了。離別時他們爲我送行的場景似乎還是昨天。 
心裏生出一段對故友的思念。 
「柳大哥,」我看着柳行秋,「如果,如果我真的死在這裏,回不去了,請你……不要告訴沅敏。」 
柳行秋詫異地看我,我回看他,眼神交匯的瞬間似乎連時間也安靜下來。 
「我只有她一個好朋友,與其讓她知道我死了,不如告訴她我不願意回去,找了個沒人認識我的小地方過生活了,讓她別來找我也別擔心我,我過得很好,時候到了我會自己去見她。」 
或許想法太悲觀,但我實在看不見未來。從知道被下毒開始,我就沒抱能活下去的希望,或許這就是命吧,前世希望能熬過冬天看看春天,所以重活了一次,命運讓我長眠在春天,唯一可惜的是又沒能好好地和大家告別。 
我低頭抹淚。 
柳行秋沒有答覆,他看着我,神情凝重:「所有事都未下定論,你就知道自己是回不去的那一個?也說不定這些話,」他轉頭看向柳樹,「需要你替我轉達回去。」 
我驚訝地抬頭看他,入目的是他清晰的下顎線,再往上就是幽幽的眸子,柳行秋渾身像是蒙了一層紗似的神祕,讓人摸不透也猜不透。從認識到現在,我一點都看不明白他,他深沉得像一口永遠看不見底的深井,水面上風平浪靜,實則內裏暗藏玄機。 
聽他這話,好像是他也可能遇到不測?我不明白。 
「怎麼會呢,戰事不是大好嗎?」 
柳行秋轉過來看我,平靜的眸子瞧不出情緒。 
看着這雙眸子,我莫名地感到悲傷,有那麼一刻好像讀懂了裏面複雜的情緒,不知爲什麼,他總給人一種揹負了許多事的感覺,總覺得,他活得很累。 
可我來不及細琢磨,鄭淳就開始鬧事。 
當天下午趁着姬珩出府辦事的空檔,她帶了十幾個打手跑去長樂院大鬧。 
蒲柳聽到消息立即拉我跟過去。 
長樂院的守衛全部被鄭淳給吸引走了,一羣人在院門口打得不可開交。 
我看着比我兩個都高的圍牆發難,這麼高啊,我爬也爬不進去啊。 
蒲柳緊張兮兮地看着四周,帶着我往一處長着半米高野草的地方走,扒開草,底下露出一個可供一個人進出的狗洞。 
爲什麼我篤定是狗洞,因爲從洞口往裏看,正對着的就是一個狗窩,上面正躺着一隻吐着舌頭睡覺的黃色大狗。 
怪不得蒲柳不敢自己去,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唯獨怕狗! 
可我怎麼可能鑽狗洞呢?這傳出去多丟人啊!而且,這洞這麼小。 
然而這是一分鐘前我的想法,一分鐘後被現實打敗的我對生活低頭,撅着屁股往狗洞裏爬。 
洞的另一頭種滿了花草,我扒開花草小心翼翼地往裏爬,抬頭迅速地掃視一眼小院。 
小院的四面環繞着各式石塊,各種各樣的藤蔓纏繞在石塊上,一條蜿蜒小徑從石塊間穿過一路綿延至圓形拱門,拱門連接一條東西向的長廊。 
奇怪的是並沒有一個人。 
我才爬出半個身子就被卡住,蒲柳見我半天進不去,又怕有人過來看見,急得在外面瘋狂地往裏推我。 
「姐姐,你把肚子吸一吸。」 
可已經吸氣到極限了,我很無語,但還是動不了,疼得我捂緊嘴巴不敢發聲,一抬頭卻看見對面的大黃狗醒了,嚇得差點兒尖叫出聲。大黃狗見到我,「汪汪」大叫了兩聲,吐着舌頭凶神惡煞地過來。 
出師未捷就要面臨身先死的境地,我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往外拱。 
聽到狗叫聲,外面的蒲柳更加拼命地把我往裏推。 
「姐姐你使點兒勁。」 
眼瞅着大黃狗越來越近,我心急如焚,急忙對着牆外輕聲道:「別推了,狗過來了!」 
一聽狗過來了,外面的阻力沒了,傳來一陣腳步聲,人也跑了! 
蒲柳這叛徒,真的很不靠譜! 
我瘋狂地蠕動身子往外退,可惜又被卡住了,進退兩難,眼看着大黃越來越近,擔心着要變成大黃下一頓伙食時,圓形拱門外的長廊上突然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大黃狗回看了一眼,更賣力地對着我狂吠,兩邊的花草擋住了視線,我只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聲音停到面前,接着眼前出現紫色的裙襬,順着裙襬往上走,一個極爲清麗的女子闖進視線。 
她正低頭輕蹙眉頭打量我,因爲來得急,垂在臉旁的金色步搖微微晃動,陽光在她身後落下,白皙的面容在光底下散發出淺淺柔光,美得很耀眼,卻不是盛氣凌人的美,她像一朵迎風飄揚的白山茶,清新雅麗,遠離煙火。 
而我最注意的,是她眼底的一顆淚痣。 
心裏一「咯噔」,她還真在。 
我覺得被她發現,還不如做了大黃的盤中餐。 
她看見我時微一愣,卻沒有喊人,反而對着大黃狗道:「招財,住嘴。」 
仙女一張口就落回了人間。 
被叫作招財的大黃狗停下,不甘心地又對我叫了幾聲,搖着尾巴在女子腳邊趴下,討好地從嗓子裏發出「嗚嗚」聲。 
女子走近,蹲下來看我,見我尷尬地卡在洞裏進退兩難,捂着嘴「撲哧」一笑,轉而朝我伸出手。 
「抓住了,我拉你出來。」 
意料之外的反應讓我顧不上尷尬,喫驚地看着她,遲疑地抓住面前白淨的手。 
她將我拉了出去,卻在靠近我時臉色微變,有些訝異地看了我一眼,隨即恢復如初。 
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看着她不好意思地道了句謝。 
而女子只是輕輕地笑着,貼在她身邊的招財卻虎視眈眈地盯着我發出低吼。 
嚇得我下意識地往後面退了一步。 
「招財,這是客人。」見我害怕,女子蹲下安撫戒備的招財,又抬頭對我笑道,「別害怕,我在這裏它不會咬人。」 
「我,」剛想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她突然打斷,「這不方便說話,你隨我來。」 
我愣了愣,隨她從拱門出去。小巧的院子被收拾得十分整潔,可怪的是一路走來都見不到別的人。 
她引我沿着長廊走到會客的堂屋,拿出茶點招待我。 
「沒什麼好的招待,這糕點是我親手做的,姑娘嚐嚐。」 
這讓我發懵了,眉頭擰成結。 
「我偷偷地溜進來的,你……」,垂眸看了看桌子上精緻茶點,「還招待我?」,我不可思議地打量她,這是被姬珩關傻了嗎? 
她卻笑道:「我認得你。」 
這話更像大晴天突然的響雷,離譜又嚇人,我驚得張大嘴巴戰術性後仰,警惕地看她:「你怎麼會認得我?這可是我第一次見你。」該不是關瘋了見誰都認親戚吧。 
她看着我的反應有些許無奈:「誰說就要親自見了。」輕嘆了口氣,扶着椅子慢慢起來,「你且跟我來。」 
我不明所以,跟着她走出去,進了一間書房。 
推開門,迎面的牆上掛滿了字畫。 
「你認真瞧瞧。」她朝字畫揚了揚下巴。 
我湊近一看,驚大嘴巴。 
每一幅畫上都畫着一個女子,每幅畫中的女子所做的事都不同,有看書的,有做針線的,也有發呆的,或嗔或笑,都畫得十分細緻,栩栩如生,可見繪畫者的用心。 
這些畫上的女子是同一個人,模樣十分熟悉,也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上面都提了詩。 
詩下有蓋章,蓋章只有兩個字。 
姬珩。 
「望……舒,是嗎?我姓葉,名喚清寧,與泊澤是故交,他常與我談起你。」 
其實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誰了,那顆標誌性的淚痣想忽視都難。 
葉清寧,本文女主。 
書中唯一一個順風順水長大的角色。 
原書作者幾乎把所有的頂級配置都給了她,美貌、出身、武功,卻除了頭腦,我也想不通那個狗作者竟然會給權謀文女主安了一個戀愛腦,這導致我當時看的時候極爲不喜女主,心裏對她怨言頗多。 
我回頭看她:「提起我?他提我幹嗎?」姬珩對着老相好提我?不應該啊。 
葉清寧點頭,含笑打量我,也走近看字畫:「泊澤同我說了許多你們的事,他說你最是俠肝義膽、重情重義的好姑娘,性子直爽又堅毅,嘴裏啊總有許多他聽不懂的話。他還說從未見過一個姑娘行爲舉止這樣讓人難以預料。」扭頭看着我,笑道,「也難以忘懷。」 
「這些畫我來時就掛滿了,還有許多沒掛的都收在櫃子裏。」她朝我招招手到書桌前,指了指上面放着的一幅還未完成的畫。 
與其他不同的是,這一幅畫上多了個男子。 
畫中的女子坐在鏡子前,而男子在她身後,低頭拿着梳子爲其梳妝,畫面很溫情也很熟悉,就發生在不久前,可現實的情況與畫卻有很大出入。 
「泊澤雖善畫卻並不喜畫人物,從前有多少人來他跟前求畫都無果。方姑娘,你沒見着他畫這些時的模樣,我也很少見他笑得那樣開懷。」 
我靜靜地聽她說,彷彿姬珩畫這些畫時的模樣就在眼前,心裏有些複雜,轉頭盯着葉清寧上下打量,疑惑地問道:「你不是被姬珩關在這裏的嗎?」 
葉清寧一愣,聽了笑話似的搖頭:「這是哪來的謠言?好好地關我做什麼?是我遇上了些棘手的事,來這裏暫避風頭,不多時便會離開。」思及什麼她的笑容一滯,看我的眼神變得複雜,略沉思片刻,微微嘆氣道:「方姑娘,是姬裕讓你來的吧?」 
我睜大眼睛,驚訝於她怎麼知道,壓下緊張裝傻搖頭:,「姬裕?是誰啊,我不知道。」 
葉清寧一副看破的表情笑了笑。 
「你身上留下的薰香雖淡,可我卻聞得清楚。」她臉上流露出一抹憂傷,「我聞了十幾年的味道你騙不了我,這香很甜,味道獨特的很,原是景妃所研製,後來景妃去世後,就只有姬裕在用了。」 
神色一變,她看着我表情變得嚴厲,輕柔的語氣加重:,「你在替姬裕做事。」 
見裝傻充愣不行了,我緘口沉默。 
想了想,反問道:「你爲什麼躲在這裏,是爲了躲姬裕?,她不是愛着姬裕嗎,現在又躲着他是爲什麼? 
葉清寧身上籠罩着一層哀傷,臉上說不出什麼表情,像是惆悵又像是無奈,她好像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默默地轉身背對我,單薄的背影顯得很脆弱, 
沉默了許久,什麼也沒說轉身出了書房。 
她獨自走在前面,行動時腳步有些不太自然。 
我跟着出來。 
長樂院裏靜的只有風聲。 
她在走廊裏突然停下,抬頭望向遠方碧藍的天空,若有所思。 
迎面穿過走廊的風把她的衣服往後吹,寬大的衣服往後收緊勾勒出婀娜的身姿,以及她腹部,不小的凸起。 
「你懷孕了!」我的聲音忍不住拔高,驚得趴在石階上的招財十分不滿,站起來對我叫了幾聲,「怎麼回事啊?這書是HE啊,你們不是成親……」,一時嘴快暴露了自己,我急忙捂住嘴緊張地看葉清寧,見她面露疑惑卻不開口多問,才放開手繼續問,「爲什麼你懷着姬裕的孩子還要躲着他呢?」 
葉清寧懷孕了,怪不得姬裕這麼着急找她,那她又爲什麼離開?我一肚子的疑問。小說和所有的故事一樣結束在男女主大婚,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可是小說沒有寫到的地方,兩人的生活卻是一地雞毛,這其中又發生了什麼? 
葉清寧的眼中早沒了少女的靈動,滿是受生活摧殘留下的疲憊。她看過來的目光帶着不解,彷彿再問我怎麼知道這些,可她好像已經沒有多餘精力去在意其他了,低頭看向小腹,滿懷慈愛地摸了摸,臉上露出釋懷。 
「從前是從前,人是會變的。有的人很好,卻不適合廝守一生。」 
我搖頭:「我不明白,是他對你不好嗎?」不可能啊,小說裏姬裕那樣愛她。 
葉清寧笑着搖頭,用過來人的眼神看我,見我迷茫不解,她微微嘆息,像是說給我,又像說過自己。 
「姑娘你不曾經歷過,日後就知道了。」又是一聲嘆氣,葉清寧目光無神地望着前方。 
「成親不僅是兩個人過日子那樣簡單,會有諸多不順心。尤其是對於夫君是高位者的女子來說更是不易,從前廣闊的天地你再也無法涉足了,餘生只能被困在高強大院裏,同一羣女人爲寵愛爭得面目全非,變成自己都厭棄的模樣。」 
她抬頭靜靜地看着遠處略過的鳥,像是在回憶從前,自言自語起來。 
「我知他心裏也苦,那些女人都不是他想的,但他確實違背承諾辜負了我,我看着他日復一日地沉迷在權勢裏,變得越發冷血暴虐。」葉清寧臉上浮現不解,語氣卻十分平靜,像在訴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蒼白的脣間溢出一聲嘆息。 
她低下頭看着凸起的小腹,放低聲音喃喃自語:「可見人是會變的。」 
「所以你離開了他。」我大概明白了,戀愛腦被婚姻的現實打敗,心死了,看破了,所以逃了。 
葉清寧點頭:「彼此折磨倒不如丟開手,相忘於江湖。」她看向我,「姑娘,你也是女子應該明白。」 
頓了一頓,神色變得嚴肅:「方姑娘,我不知你與姬裕達成什麼交易,但你縱使心中沒有泊澤,也不該幫着姬裕對付他,泊澤便有千百般不好對你也是好的,他待你真心,而你反利用他的喜歡幫着仇敵對付他,這很不該。」 
見我沒有要辯駁的意思她繼續說:「泊澤走到如今很不易,他喫盡了常人想不到的苦頭。他心思深,極難對人付真心,姑娘還是我頭一個見着他這麼用心對待的,望姑娘念着他的好別傷他心。今日之事你斷不想被他知道,你不透露我,我也就當從未見過你。」 
聽完這話我很想笑,這麼義正詞嚴地爲姬珩打抱不平的人會是葉清寧?她是不是忘記了自己從前戀愛腦上頭幫着姬裕做的事? 
心底對她積攢多時的不滿真是不吐不快。 
「葉小姐,姬珩常說起他的一個故人,他說我和這個故人性情很像。」 
我看着她道。 
「那個故人就是你吧,可我並不覺得像。我心裏很好奇你們之間的關係,真的只是故交這麼簡單嗎?你說我是你頭一個見到姬珩用心對待的人,是不是錯了?你不覺得你落了自己嗎?」 
看了一圈小院我繼續道:「我也沒有見過姬珩這麼保護誰,這院子外面日夜都被人把守着可是連我都沒有的待遇,而且除了姬珩就是我都進不來,所以,你不覺得他對你更不一般嗎?不覺得……他喜歡你嗎?」 
葉清寧的表情有一些僵硬,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原著裏姬珩可是明確表達過心意的,葉清寧是一直說只把他當弟弟。她同情姬珩,給了姬珩許多溫柔,不拒絕姬珩的好,給了姬珩許多希望,卻一轉眼投入姬裕懷抱。 
「葉小姐,我是在亂葬崗救下的他,我想問問他出事的時候你在哪裏?你也算位高權重了,爲什麼你不出手救他?如今懷着身孕遇見事了又來找他避難,這樣的事,我做不出來。你說我利用他的喜歡,可我至今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實質的傷害,再說你難道不也是利用他的喜歡來找他的嗎,又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葉清寧臉上有愧色,她輕聲地嘆氣:「方姑娘,我們之間太複雜了,三言兩語說不清。你說得沒錯,我知道他的情意,可我一直都只當他是弟弟,當日他出事時,我,」 
她抿了抿脣,把頭轉向一邊,「我並不知道他竟被姬裕送去了那種地方,若我知道,也斷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我如今來找他一是想看看他是否還好,二也實屬無奈之舉,我知道自己對不起泊澤,從今往後,會好好地補償。」 
我冷笑:「你不只對不起他,姬珩當時做的傷天害理的事你都脫關係。我知道把錯歸到你身上不應該,但很多事確實和你有很大關係,你當時確實有更好的辦法阻止不必要的傷亡,可你沒有,你一心撲在愛情上,只顧得和姬裕花前月下。你在兩個男人中間周旋,不表明態度,讓他們爲你爭風喫醋,冷眼看着事態越來不受控制!」 
葉清寧不說話,算是默認了,又想到什麼,應該實在詫異我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忍不住開口:「你爲何這麼清楚?」 
我猛地一愣,後悔剛剛圖痛快什麼都往外說,連忙轉移話題:「你放心我沒有要幫着姬裕對付他,姬裕不是什麼好東西,姬珩也不是。我可以答應你不告訴姬裕,但你得幫我穩住姬珩。」 
我從洞裏剛爬出來,草叢裏突然躥出個人,蒲柳飛奔過來圍着我轉了一圈,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她眼睛緊張地往四周看,見沒人,立即拉着我貓起身子往原路回去。 
等完全看不見長樂院了,連忙問道:「是嗎?姐姐,那女子在裏面嗎?」 
我搖搖頭:「不是她。」 
蒲柳期盼的神情瞬間垮了:「還不是?那人能在哪裏?這裏難道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勵:「別灰心,還有時間。」 
說到這個蒲柳臉色變得嚴肅:「沒時間了!」,她激動道,「你體內的毒拖一天就危險一分,你不知道它……」,蒲柳喪氣地低頭,惱火地打了下自己。 
「姐姐,這種毒雖是慢性的,可是它會一點點地深入你的五臟六腑,就算解了但不及時也會有問題的,你……」,眼眶紅了一圈,語氣顫抖得說不出話,「你的身體,會出大亂子的!」 
她低頭沉思,拳頭握得緊緊的,抬頭堅決道:「姐姐,這毒是我下的,無論如何我都要將那女子找出來給你換解藥。」她回頭望着長樂院的方向,「府裏能藏人的地方我通通找了個遍,只有長樂院不曾去,說不定,」蒲柳一頓,想到什麼眼睛雪亮,「是藏在什麼暗道裏。」 
看她這大有即使和狗拼了都要再闖一次長樂院的架勢,我立馬勸說:「沒沒沒,我裏裏外外都找了沒有,你別去了。」 
「姐姐你不懂,還是我自個兒去翻一遍保險。」 
我拖住她的胳膊:「真沒必要再去涉險,被發現就糟了,找不到她,我們專心辦另一件事就好了。」 
蒲柳回頭疑惑地看我,笑了笑自信道:「姐姐別擔心,我的身手沒幾人能發現我。」 
眼看怎麼都攔不下蒲柳的決心,我着急地大聲喊了一句:「不許去!」 
她被我突然的脾氣嚇住,聽話地點了點頭,語氣有些急:「姐姐別生氣,我聽話不去就是了。」手足無措地扯着我的衣袖,眼巴巴地求原諒。 
長樂院的方向突然傳來鄭淳的慘叫,我與蒲柳面面相覷,心照不宣地往那走,還沒等走近,就看見一羣被打得頭破血流的人抬着昏迷不醒的鄭淳往小徑這邊來。 
我和蒲柳站在一旁不動,看着烏壓壓的一片人往這邊走。 
逐漸看清里人羣裏頭被抬着的鄭淳。 
她傷得很重,被打得鼻青臉腫不說,臉也被劃傷了,一條十釐米長的大口子從左臉經過鼻樑延伸到右臉,頭歪在一邊,鮮血從傷口流出順着頭的方向染紅了半邊臉和頭髮,兩隻手無力地耷拉着,每走一步就會晃動,每晃動一下鄭淳就會疼得緊皺眉頭。 
這樣的慘狀把她從前所有囂張的氣焰都磨平了,她像是沒了生機、任由宰割的羔羊被抬走,從我身邊經過時突然睜開了眼睛,眼裏並沒有往日的敵意,那一眼很有深意,我竟從裏面看出了同情,她很快又痛苦地閉上,仰着頭髮出一陣陣淒厲的哭聲。 
身後的蒲柳幸災樂禍,小聲地罵着:「活該。」 
我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看向長樂院門口負手而立的姬珩。 
他應該是匆匆從軍營裏趕來的,身上的盔甲沒來得及換,正側頭滿臉冷漠地吩咐着旁邊人什麼事。跟在左右的衛封瞧見了我,附在他耳邊提醒了一句,姬珩立即看過來,掃了眼血腥的場面,目光閃過慌亂,邁開腳步疾步向我走來。 
長樂院門口血跡斑駁,不難看出剛剛結束的打鬥有多激烈,幾個人正拿着水沖洗地面,而長樂院緊閉的院門卻始終乾淨,連一點血跡也沒濺上。 
視線被高大的身軀擋住,姬珩眸光閃爍,牽強的笑容像在掩飾心底的不安:「你怎麼來了?」 
我轉頭看着鄭淳被抬走的身影:「怎麼下手這麼重?」 
「她多次對你不敬,我讓人下了狠手叫她長些記性。」 
是這樣嗎?我看了眼他,想起長樂院一塵不染的大門,只覺得無奈,明明是爲了裏面的人,還要打着我的名義讓我擔罪名。而且教訓鄭淳的方法很多,但真的沒必要去毀她的容。 
看我沒反應,姬珩有些慌張:「是嚇着了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說什麼又點點頭。 
手被牽起,他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撫:「有我在怕什麼,沒事了,我……」,話到一半住嘴,他轉頭看着衛封,「衛封,送姑娘回去。」又轉頭看我,「我還有些事,晚些去看你。」 
我瞭然於心,什麼也沒說,順從地跟着衛封回去。 
衛封提着劍默默地跟在身後,他是一向看不上我,也沒有和我交談的慾望。 
我們默默地着。 
護送我到院門口衛封轉身就走,記起前段時間他保護我受傷的事,我喊住他:「等會兒。」 
他不耐煩地停下看我。 
「之前在府外的事還沒來得及道謝,真的感謝你了,我記得當時你也受傷了,嚴重嗎?我那裏有一些傷藥你進去拿點走吧。」 
他被突然的感謝驚住,臉上的冷漠一掃而空,整個人無措起來,極不自然地側過臉:「沒,我沒事,不用了。」目光又閃爍地飄了過來,見我看他又迅速地低頭。 
「你有需要可以隨時來拿。」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快步離開。 
蒲柳叉着腰不屑地「呸」了一聲:「不識好歹,姐姐搭理他幹嗎,他是個下人,姐姐是主子,他救姐姐是應該的。」 
看着她小小年紀學着大人刻薄的樣子,我立即開口訓斥:「誰教給你這些的,什麼下人、主子,你這樣說他時沒想過自己嗎?我從不覺得自己是主子,我又把誰當過下人呢?蒲柳,我不止一次地告訴你衆生平等,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大家都是人,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是應不應該,他幫過我,我們就要想着答謝,不要把別人的付出當作理所應當。」 
蒲柳低着頭,軟軟道:「嗯,我記住了。」 
是不是真記住了,我也不知道,她年紀小沒讀過什麼書,身邊又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人,雖然有一身打架的好本事,奈何人不夠聰明又腦袋空空,只知道誰對她好就聽誰的,分不清是非,極容易受旁人影響誤入歧途。 
我教了她許多,希望日後能幫她走上正途。 
這個喫人的社會我沒有能力改變,只能保持住自己的初心不變,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姬珩來看我時已到傍晚。 
彼時我正和玉娘在廊下逗着小平安,他長大了許多,虎頭虎腦的,特別可愛。 
「你瞧你瞧,他笑了,哎,笑了笑了,今兒是怎麼了這樣開心呀。」 
玉娘抓着他的小手搖啊搖,瞧他笑得開心,忍不住努嘴親了親小平安的臉蛋。這孩子從出生開始基本都是玉娘一人照顧,雖不曾說過喜歡,但我們都看得出來她幾乎像疼自己孩子一樣在疼小平安。 
「那當然是因爲看見我這貌美如花的姨姨了。」 
我雙手捧臉往她面前湊,被玉娘嫌棄地推開。 
「呸,也不怕羞。」 
「嘁羞什麼,不是實話嗎,我這天生麗質還不能難自棄了?」我翹着蘭花指得意洋洋。 
玉娘看着我搞怪的模樣哈哈大笑:「對對對,就數你最嬌俏了,也不小了還沒個正形。」她不知想到什麼有趣的,用手背掩嘴偷笑,「嘴這樣貧,只求天王菩薩保護,到時給你尋個厲害的郎君治你一治,瞧你這嘴還貧不貧。」 
正常女子此刻都要羞得去擰她的嘴,但她錯了,我臉皮比牆厚:「哼,還敢治我,倒反天罡啊他了,再厲害的郎君那都得給我跪在地上唱《征服》。」我單手叉腰比劃着,一回首冷不丁看見不遠處的樹底下站着個人,他抱着胳膊身子靠着樹,正看着我笑,勾人的狐狸眼彎成了月牙狀。 
卻把我狠狠地嚇了一跳,連忙收起姿勢。 
對面的蒲柳搖搖頭嘆氣,無奈的眼神告訴我她已經多次提醒了,是我自個不爭氣領會不到。 
姬珩一來,這兩個人都不自在了,氣氛瞬間冷下來。一個抱着孩子說忘記收衣服了,趕着回去收衣服;一個招呼也不打,悄無聲息地窩在角落裏,一轉眼就沒了蹤影。 
我也想溜啊,可沒機會,人已經直奔我過來。 
「聊什麼這樣開心?」他在玉孃的凳子上坐下,身上的盔甲已經換成了日常所穿的便衣,一個鐵血將軍轉眼又成了禍國殃民的美郎君,「說來聽聽?」 
我卻是單手託着下巴繞着他打量了一圈,欲言又止。 
姬珩不明所以,張開手低頭看了看自己,不解地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妥的?」又不放心地拿起袖子仔細地翻看,確定並沒有哪裏失禮後更加不明白地皺緊眉頭看我。 
「想問什麼便問吧。」 
「真的?」 
姬珩滿臉的笑僵硬在我接下來的問題裏。 
「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子真的能帶兵打仗?還有,你這張比女人都要美的小白臉,鎮得住對面的人嗎?」 
這是我從認識他以來就一直想問的,雖然見過他打架的模樣,可我還是聯想不出他統帥三軍的樣子,可「弱不禁風」「小白臉」又都是姬珩平生最恨別人形容他的,所以一直憋着不敢問。 
果然,他臉黑了下來。 
看情況不對我立即認慫:「嘿嘿,開玩笑的呢,別生氣哈。」 
卻不想服軟也不好使,姬珩黑着臉突然從凳子上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我拉進懷裏,一個轉身抵在牆上,他一手圈着我的腰一手撐着牆,面無表情地看着我,無視我抵在他胸前阻擋的雙手,一點點地向下逼近。 
我微小的力量一點作用也沒有,姬珩歪頭盯着我的脣,眼中閃過捉弄,微微閉上眼,作勢要親過來。 
我嚇得瘋狂地把頭往底下藏,然而卻聽到一聲輕笑,緊接着耳邊傳來他低聲的話:「我弱不禁風的,你又怕什麼呢,嗯?」 
原來又是在逗我,氣得我抬頭瞪他,不想猛地一抬頭差點兒直接撞上他的脣。 
這樣的行爲落在姬珩眼裏等同於投懷送抱,他眸子一緊,喉結上下滾動,自控力瞬間土崩瓦解,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立即吻了過來,我嚇得忙把頭一扭,吻落在了脖子靠近臉的地方,被碰到的地方像有電流躥過,酥酥麻麻地惹出一身雞皮疙瘩。 
我用力地推他,推不開。 
姬珩的手壓着後脖頸把我的頭往他肩上靠,他彎着腰與我脖頸交錯,半個身子都往這邊傾斜,圈住我的力氣大到驚人。 
「推我做什麼?我弱不禁風,可禁不住你推。」他拿我的話堵我。 
我當然不聽,還是掙扎:「放開。」 
他不放,反而唱反調地抱得更緊,嘟嘟囔囔的更像撒嬌:「偏不放。」低頭在我脖頸裏放鬆似的呼吸,還沒呼吸幾口就被我一口咬得叫出聲,摸着肩膀沒好氣地看着一陣風似的跑出去的我,臉上滿是無奈,苦笑道,「又大意了。」 
我雙手叉腰十分得意:「你再敢抱我就咬!」 
「那我就把你牙全拔了。」他不急不慢地恐嚇,臉上的笑容卻像和煦春風。 
嚇得我下意識地捂住嘴。 
他看見我本能的動作「撲哧」笑出聲,心情十分愉悅,狐狸眼笑成縫,彎彎的像兩道月牙:「算了,還是留着受了欺負時咬人吧。」 
鬧完了,我氣呼呼地坐回原位,雙手撐着下巴不去看他,見他心情大好,趁熱打鐵地問出一早就準備的話:「明日我想同玉娘出去一趟。」 
姬珩神色無異,也坐回原位:「要去做什麼?」 
我猶豫片刻,坐正身子看着他,縱使心裏不捨得也還是說出來了:「我們去慈幼局瞧瞧有沒有合適的人家。 
「慈幼局」三個字讓他的笑容僵硬在臉上,慢慢地消失,姬珩陷入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麼,但從表情來看他有些失落:「那孩子你不是挺喜歡的,爲何這麼着急送走?」 
「早了斷早好,拖久了感情深了更捨不得。」我嘆氣,「我們都沒有能力承擔他,還不如早點兒找個好人家。」 
姬珩沉默,半晌,輕輕地點了點頭。 
得了允許,我們立即行動。 
我和玉娘連續在外面跑了幾天,終於找到了一戶合適的人家,帶着孩子和他們相處了幾天,都覺得不錯,於是就定了下來。 
約定的這天來得比往日都快,玉娘收拾了孩子的行李和我碰面,我們出府坐馬車,卻在馬車旁看見了姬珩以及餘軍醫。 
姬珩騎着馬,冷着臉說要也去看看。 
而餘軍醫則是擔心玉娘,目光從玉娘出來就沒挪開過,他幾次三番地想過來安慰,都被玉娘一個眼神瞪得嚇回去。 
無心理會旁的事,我們沉默地上了馬車。 
玉娘一直抱着孩子,小平安在懷裏不停地笑,她越看越傷心,早哭成核桃般的眼睛又「嘩嘩」地往下淌淚,用帕子捂着嘴「嗚嗚」地抽泣。 
安慰的話到嘴邊,我才一張嘴,眼淚就控制不住地往外滾,不想讓玉娘看了更傷心,忙住了嘴,抹乾淨眼淚不說話,打起車窗簾子想轉移注意力,才一挑開,姬珩就側頭看過來,猝不及防地看了個對眼,他看見我紅紅的眼睛時一愣,目光往旁邊挪了挪看向玉娘懷裏的孩子,神色變得複雜,突然開口道:「這孩子不如就留下吧。」 
我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用眼神警告他別亂說話,就放下了簾子。 
一轉頭,玉娘喘着氣心情已經平復了,她搖着頭道:「不能留,他留在我這樣的人身邊長大,往後都要低人一等,不能留。」說着眼淚又溼了眼眶。 
小平安不明所以,小手亂舞着去抓着淚溼的手帕,抓着了,在那兒開心地笑。 
一見他笑得歡,玉娘心裏難受得就像被鈍刀子一刀又一刀的凌遲。 
馬車搖晃着行駛,速度比往常都慢很多,可再慢的速度路也有走完的時候,我們到了地方,那對夫妻已經等候多時。 
姬珩冷着臉看着那對夫妻,又回頭看了看孩子,轉身出去。 
我扶着玉娘,玉娘緊緊地摟住孩子,低下頭親了又親,小平安也像感受到了她的悲傷,突然「哇哇」地大哭起來。 
那對夫妻站在一旁看着難捨難分的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哭了許久,玉娘才把孩子交過去,她捂着嘴,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走到門口時一隻腳已經跨了出去,聽見孩子激烈的哭聲又停下,掙開我的手跑了回去,她抱着孩子又大哭了一場,可憐的那對夫妻都忍不住說:「不然還是算了吧。」 
一聽這話,玉娘撥浪鼓似的搖頭,再看了孩子最後一眼,心一橫把孩子往女人懷裏一按,便快步地衝出大門。 
我跟着一起出來,她跑得飛快,跌跌撞撞,直到跑出很遠才停下,扶着旁邊的樹哭得不能自已,眼見搖搖欲墜站不穩時餘軍醫連忙上前扶住,這次玉娘沒再推開他,反而一頭栽進他的懷抱放聲痛哭。 
見狀我停下腳步,不捨得回頭看了眼屋裏的孩子,咬咬牙轉過頭逼迫自己繼續走,小平安和我待的時間不算長,可也是我花了心思照顧的,一想到以後再也見不着了,心裏就難受得直抽抽,眼淚決堤。 
眼前的路都浸在淚水裏,我低頭擦淚往回走,突然一個人擋在身前,一抬頭,是姬珩。 
他的眼中盛滿心疼,伸手替我擦淚,見眼淚根本擦不盡,便伸手把我抱進懷裏:「實在不捨,這孩子我們養,就當成,」停了停,語氣堅定地繼續說,「我們的孩子。」 
我看不見姬珩的表情,但從這話裏聽不見玩笑,反而更驚,他是認真的。 
伸手推了推他,推不開,也就作罷。 
「都是沒幾天活頭的人就省省吧,我和你養孩子像話嗎?」 
寬厚的手掌在頭髮上摩挲,壓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成了親不就可以嗎?」,他收緊懷抱,自言自語道,「我們成親吧,我想有個我們的孩子。」 
這話瞬間在腦中炸開,攪得心神不寧,我用力地去推他,推不動,姬珩鐵了心不放。 
我實在想不明白,爲什麼他白月光回來了還要纏着我做什麼? 
「我是方望舒不是她!我不會和你成親!」我想讓他清醒點,他抱着的人是我不是他的白月光。 
可他卻低低地「嗯」了一句。 
「我知道,你是望舒,方望舒……我的。」 
我以爲這話不過是他一時興起,可沒想到送完孩子後回到府裏,他賴在我院裏不走,又鄭重其事地提起。 
「我們成親吧。」 
一口茶剛進嘴裏又全噴了出來,心跳如擂鼓,「咚咚」的巨響穿透的胸膛,姬珩面色從容,目光堅決,是認準了。 
我卻像看怪物一樣看他,直接了當道:「做夢。」 
可他就像聽不懂好賴話,接着我的話道:「夢裏也想過,不真切。」 
我大力地放下杯子瞪他:「我不喜歡你!」 
姬珩終於有了別的反應,他失落了一會兒,也只是一會兒又無所謂地笑笑:「無妨。」 
一副喫了秤砣鐵了心的樣子氣得我站起來:「我,不,願,意!」一字一句,都用最大的聲音喊出,以此來表達我的抗拒。 
可他全然忽視我,自顧自道:「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還有十里紅妝,別人有的你也都要有,你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下個月十五就是黃道吉日。」垂眸沉思了一會兒,皺着眉頭不太滿意,「下月十五也太遲。」 
聽着他一句兩句把事安排了,我「噌」地站起來放狠話,「你越來越過分了!士可殺不可辱,你敢強迫,我就拿刀子和你同歸於盡!」 
與我相反的另一個當事人卻十分鎮定,他好像早有預料,靜靜地看着我抓狂,臉上偶爾泄出的不忍又迅速地被堅定取代。 
姬珩不會輕易地做什麼決定,可他一旦決定了就是跨越千重阻礙,用盡手段也要達到目的。 
我看着他平靜的臉,所有的怒火丟出去都在上面激不起一丁點水花。 
兩人都不說話地看着彼此,暗中較勁,誰也不肯低頭。 
晚霞染紅了姬珩身後的天空,橙黃的太陽在雲層裏穿梭,一點點地下落,遠方的風景融入黑暗,化成剪影。 
「我……」 
終究是我沉不住氣開口,可話未說完,姬珩突然捂住胸口,臉上爬滿猙獰,他緊緊地閉着嘴巴,像在拼命地壓制什麼下去,但用盡了力氣,脣間還是溢出一絲烏黑的血。 
他低下頭連忙用手背擦掉,額頭已經是冷汗涔涔,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突然急着要走,可是腳步虛浮,又不得不扶着東西停下。 
忽地又看向一邊發懵的我,墨黑的眸子裏突然湧出太多情緒,上翹的眼尾有些溼潤,蒼白的脣微微地張開出一條縫又立即用力地合上,抓着東西的手不斷地收緊,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風吹亂他的髮絲,單薄的身影好像一擊就碎。 
「你怎麼了?」我下意識地想去扶,又剋制住停下,站在原地看他。 
可他只是愣在那一言不發地看我,好像怎麼也看不夠。 
許久,輕輕地喊了一句「望舒」又停住,自嘲地低頭笑了笑,細如蚊音的道出一句:「算了。」 
穩住身形,他快步地離去。 
看着從蜿蜒小徑裏漸漸消失的身影,心裏染上無可訴說的愁緒,悶悶的,好像棉花堵住了,又覺得很沉重。 
不可否認,姬珩在認清自己心意後待我很好,這樣的好也最迷惑人,讓人不知不覺中就沉醉在其溫柔鄉。 
倘若我意志薄弱些,只怕已經點頭了。 
可他是姬珩,於黎民百姓來說惡鬼一樣的存在。 
他越對我好,我所受的教育就越譴責我。 
我們現在住的、用的都是搶來的,是別人的,我們是踩着別人的命在享樂。 
而這是不對的。 
日子彷彿又恢復了平靜,而平靜之下是想象不到的暗潮洶湧 
我給沅敏的信沒寫完,柳行秋出事了。 
這事發生在半夜,而我知道時已是日上三竿,蒲柳當作熱鬧說給我解悶的。 
我當下蒙了,連忙問什麼原因,蒲柳說不明白,從她前言不搭後語裏大概得出結論:通敵! 
晴空霹靂,我難以置信想去獄裏問清楚,一出門被衛封攔下。 
「走開,別攔着我!」 
衛封神色微變:「姑娘錯怪了,是主子讓我來送你過去。」身子往旁邊一側,「馬車早已備好。」 
聽了他的話,我知道錯怪了人有點尷尬,道了句謝連忙往外走。 
在路上,他和我說了具體情況。 
近日來戰事喫緊,敵軍就像預先知道戰術一般,害姬珩打了許多敗仗,他懷疑軍中有奸細,便設了巧局,結果當場抓住了柳行秋。 
人贓俱獲,柳行秋當即認罪伏法,所有的消息都是他暗中送出去的,至於原因,他閉口不談。 
鐵證如山,不管信不信都是事實了,通敵是大罪,想起從前柳行秋的話,那時他應該就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 
這事肯定會牽連家人。 
馬車終於到了地方,我忽視衛封攙扶的手,急不可耐地從車上跳下來,他知道我着急也不敢耽擱,立即給我帶路。 
剛到大牢門口迎面撞上個熟人。 
衛封立即往我身前一擋隔開她。 
鄭淳戴着黑色面具從裏面出來,看見我時一愣,急切地想上前,又被衛封擋住,她臉色有些不悅也沒別的動作,主動開口道:「方姑娘,你同雲歸哥哥交情不淺,我知道泊……姬珩聽你的話,求你去他那兒求求情,饒了雲歸哥哥一命。雲歸哥哥不是那樣的人,他肯定是有難言之隱。」 
她慚愧地低頭:「從前,是我多有得罪,對不住。」 
我沒有搭話,繞開她快步地往裏走。 
大牢裏泛着惡臭,獄卒帶着我們一直往裏走,越往裏燈光越暗,這裏的環境喚起我不美好的記憶,感同身受地更加擔心柳行秋。 
走了許久,終於,我看見了他。 
黑暗裏他的一襲白衣十分惹眼。 
柳行秋就靜靜地坐在那裏,陽光從一個小小的窗戶照進來落在臉上,冷峻的面容一如往常平靜,他正側頭往小窗外看,不知在想些什麼。 
衛封和獄卒停在一個地方不再過去。 
我加快了腳步往那裏走:「柳大哥。」 
聽到聲音他回頭,微微一愣又恢復平靜,站起來走到柵欄前。 
「望舒。」 
我上下打量他一圈,除了頭髮有點凌亂衣服、有點髒外,身上並沒有外傷:「你還好嗎?」 
「無礙。」 
「我有沒有什麼能爲你做的?」 
柳行秋微微一笑,說得風輕雲淡:「好好活着,我死後,替我把遺物帶回去。」,大難臨頭,他卻像個沒事人。 
看着他這麼平靜,想到他通敵的鐵證,我抓緊了柵欄,既不解又氣憤:「爲什麼啊,你爲什麼要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出賣自己的國家去幫敵國呢?這事肯定會牽連柳家的,沒有必須的理由你肯定不會做,爲什麼啊,你圖什麼呢?」 
柳行秋垂下眼眸沉默,等了一會兒才抬眸看我:「來時我已和柳家斷絕了關係,這事兒不會牽連柳家。」 
至於原因,還是閉口不談。 
他不肯多說我也就作罷,反正知不知道意義都不大。 
沒什麼可說的了,臨走時,我解下身上的披風從柵欄裏塞給他:「我來得匆忙沒帶禦寒的給你,你將就用着。」 
柳行秋愣了愣,遲疑地接過,低頭看了會手裏的披風,抬頭一笑,朝我點頭致謝。 
知道他還好我便離開了。 
到下午時,姬珩來了。 
打進門起就不說話,坐在一旁看我。 
他不說我便也不說,自顧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就這樣冷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工夫,他終於沉不住氣,不明白地問我爲什麼不求情。 
我停下手裏的活皺着眉頭看他:「證據確鑿,他卻是賣國了。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不能因爲是我的朋友就法外開恩。」 
姬珩很意外,似乎驚訝於這種話會從我的口中說出,臉上露出好奇:「我以爲你會同其他女子般哭鬧求情讓我放了柳行秋,是我看輕你了。」 
我看了他一眼,冷笑,低頭繼續做事,漫不經心道:「是你從來就沒有了解過我。」 
他不置可否,坐着待了一會兒就被人叫走。 
姬珩前腳走,蒲柳後腳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她勉強地走了幾步路,突然腿一軟栽倒在地,我急忙跑過把她扶起來。 
「出什麼事了?」 
她虛弱地搖搖頭,撐着我坐到牀上,纔開口:「姐姐,主人要你儘快找到虎符。」 
心裏一緊,蒲柳去見姬裕了?所以,「你把沒找到人的責全攬了?」這個傻丫頭做什麼事都是一聲不吭的,「這傷哪兒了啊?」我低頭查找她的傷口。 
慌亂的手被按下,蒲柳搖搖頭:「小傷,比起從前,都,都不算什麼。」她說話喘得厲害,五官因爲疼痛而扭曲,「我,有些,有些累。」 
「好,你歇會兒,放心睡吧,我守着你。」我幫着她躺下,把牀簾放下,搬來椅子坐在牀頭,「睡吧。」 
蒲柳甜甜一笑,慢慢地閉上眼睛,很快地呼吸變得平穩。 
等她睡熟了,我輕手輕腳地打起牀簾,拿來外傷的藥,剛解開她的外衣,裏面被血浸紅的中衣一下刺痛了眼睛,我驚得差點兒叫出來,看着她慘白的小臉,心疼不已。 
放在現代,她還是窩在爸媽懷裏撒嬌的年紀,可在這裏,卻只能過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真是個喫人的社會。 
白天我還在可惜柳行秋,第二天突然傳來消息,半夜有人劫獄,柳行秋不知去向。 
姬珩大發雷霆,處置一堆人。 
不過這個去向很快就知道。 
因爲柳行秋一身戎裝出現在了敵軍陣前,他的加入,讓姬珩本來大好的局勢突然急轉直下。 
前方連連傳來噩耗,府裏來往的人們臉色也越來越凝重,原本熱鬧的府邸連一聲笑都聽不見,大家似乎心照不宣地在憂慮什麼,一種呼之欲出的恐慌在人羣裏蔓延開。 
姬珩也越來越見不到身影。 
趁着府裏亂糟糟的機會,蒲柳用假死之法把水蘇弄了出去,又連夜驅車帶着姐姐父親逃出了城。 
臨走那晚我沒有去送她,但她和水蘇卻來了,我在牀上躺着裝睡,不想面臨分別的痛苦。姐妹倆沒有出聲,靜靜地在我牀前磕了頭,便拿着包袱消失在了黑夜裏。 
等到門輕輕地被關上,我的心也「咯噔」了一下,眼淚再也止不住。 
第二天醒來,在屋子裏再也看不見跟屁蟲一樣的身影了,突然感到一陣巨大的失落,我在牀上靜靜地坐着,頭一次發現這屋子這麼大、這麼冷清。 
但一想到她們多災多難的一家總算團聚了,又爲他們開心。 
府裏比以往都更好出入,我拿着令牌輕鬆地出去,先去取回了東西,再就去看了秦珂。 
秦珂就是秦珂,不管在哪裏憑藉精湛手藝都能發光發熱,我去時他的身邊圍了一堆人,男男女女都有,只爲求他做一件衣裳,他在人堆裏被鬧得擺起臭臉,掌櫃的在人羣外又急又怕,急得是妙手公子罷工,怕的是得罪了顧客,幾次三番上前又被人擠出來。 
他從人羣裏抬起頭看見了我,一愣,我微笑着和他打招呼,結果反手就被拉過去打下手。 
於是我被迫重操舊業,只是舊業沒做到一炷香時間,秦珂忍無可忍把我轟去椅子上喝茶,這也就罷了,他還罵我,說我以前的東西是做給乞丐都嫌棄的,現在做的是狗見了都搖頭。 
對,這隻狗搖頭了,就是秦珂! 
氣得我忍不住想跳起來和他對罵。 
我把糕點當作秦珂,大口大口地咬。 
好不容易忙活完了,秦珂累得腰痠背疼,見我氣鼓鼓地瞪着他不說話,一愣,「撲哧」笑出聲:「手藝活兒不能偷懶,一日不練就生疏了,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喫不上飯了。」他打趣我,話鋒陡然一轉,又道,「也不打緊,我養得起。」 
我翻了個白眼:「別瞧不起人,三百六十行,這行不行我就轉行,有手有腳我就不信能餓死!」 
秦珂笑得更燦爛,看着我欣慰地長嘆:「伶牙俐齒的望舒總算又回來了。」 
一句話,把記憶拉回到從前,那時我們在成衣鋪裏,也是沒完沒了地鬥嘴,從前恨得牙癢癢,現在卻很懷念,可惜再也回不去。 
拍了拍手上的殘渣,我看着他道:「秦珂,我有預感,這裏太平不了多久了,你得走!」 
秦珂神色一秒正經:「我們一起走。」 
停頓了一會兒我點頭:「好。」 
從秦珂那兒回去後,我把東西放進了盒子裏。 
接下來就是換解藥。 
可是蒲柳走了,我不知道怎麼聯繫姬裕,正發愁時,圍牆那裏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以爲是進賊了,我抄着木棍輕手輕腳地往聲音方向走,就看見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趴在圍牆上。 
大晚上的還穿着夜行衣,不是賊能是誰? 
我握緊了木棍,慢慢地繞過去。 
院子裏除了我就沒有別人,這裏離別的地方遠,跑一時跑不遠,呼救也只會打草驚蛇,那人看着挺瘦弱,說不定偷襲有勝算。 
趁着身影爬下來背對我的機會,我揮着木棍打下去。 
那身影一閃躲開,抓着我的木棍拉下面巾大喊:「姐姐是我!」 
竟是蒲柳! 
我大驚失色,把木棍一丟:「你怎麼回來了?」 
這丫頭好像和我有感應一樣,知道我需要她,立即就來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泥歡快地撲進我懷裏,嘴裏甜甜地喊着:「姐姐。」 
「你怎麼又回來了!」 
她抬起腦袋笑道:「你說過要知恩圖報,你的毒還沒解我得回來幫你。你放心,家人都安排妥當了,姬裕他找不到的。姐姐,我要幫你。」 
我戳了戳她的腦袋,眼淚溼了眼眶。 
她的到來讓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 
平平淡淡地又過了幾天。 
許久不見的姬珩突然出現在院裏,連日的戰事讓他忙得腳不沾地,人看着也憔悴了許多。 
一見他來,蒲柳率先溜了,衛封也識趣地消失。 
他窩在廊下的躺椅裏,撐着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同我說話,語氣軟軟的透着一股疲倦,似乎很累,我進去倒茶的工夫,一出來人已經縮成一團睡着了。 
放下茶盞,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姬珩睡得很沉,他似乎對這裏很放心,絲毫沒有平時高強度的警惕心。 
我無聊地拿起書看。 
偌大的院子裏,只有廊下掛的鳥嘰嘰喳喳個沒完。午後的陽光好像有一種催眠的魔力,落在身上立即能感到乏力,我翻了幾頁書,越看越困。 
什麼時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只覺得身子突然騰空了,嚇得一睜眼,對上姬珩的目光。 
「幹什麼!」 
他抱着我往躺椅走:「坐着睡不好,躺着吧。」 
「我不困了。」我從躺椅上坐起來又被他輕輕地按下去,「躺着同我說會兒話。」 
姬珩在旁邊坐下,眉眼含笑,拿溫柔的目光看我。 
不明白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我警惕地盯着他:「你想說什麼?我……沒什麼要說的。」 
微微泛着白的脣裏溢出一聲輕嘆,姬珩從旁邊拿了塊糕點塞我嘴裏:「你不說話時更乖,安靜地躺會兒。」 
我擠着眉頭喫糕點。 
見我直勾勾地盯他看。 
他微微彎下腰,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見我只是往旁邊躲了一下就不再動了,眸光閃動,得寸進尺地往下,寬厚的大掌輕輕地貼着臉,指腹在臉上摩挲。 
便被我扭頭躲開。 
「你不是說在這待得厭煩了嗎,等這陣子忙完了,我帶你去散心。」 
本想拒絕,轉念一想我點頭應好。 
姬珩卻很意外,歪着頭端詳我:「今日怎這樣聽話?」身子往前傾,含着笑道,「事出無常必有妖,該不是憋着什麼壞吧?」 
勾人的眸子裏星光閃爍,疲倦從他臉上消失不見,整個人透着鮮活。 
我側身用手撐起腦袋:「對啊,我對抗路走累了,改玩刺客,你小心點。」 
他笑着伸手來捏我臉,輕笑道:「雖不太懂,但總歸不是好話。」扯了扯臉,大概是肉乎乎的手感好,又伸手捏上另一邊。 
我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瞪起眼睛「嘶」了一聲,兇巴巴地要他放手。 
可人就是臉皮厚,非但不放,還湊過來一本正經地看我,目光在我臉上流連一圈,突然鄭重其事地點頭道:「嗯,胖了。」 
這話激得我炸毛,他緊接着又笑咪咪道:「不過,吾心甚悅。」 
冷不丁又是一句情話。 
我往後躺平,用袖子蓋住臉不理他。 
空中傳來幾聲輕笑,姬珩靜靜地坐着也不再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微微地拿下袖子露出半隻眼睛,發現他還坐着,臉上籠罩着愁悶,目光沒有焦距地盯着前方,不知道想什麼想得出神。 
感覺到我的目光,他轉頭看過來,愁悶一掃而空,溫潤的眸子裏又染上笑意。 
「望舒,日後你想做什麼?」 
無端地問這個問題,我有點懵,從躺椅裏坐起來,狐疑地打量他,見他神色自若並無異常,也不像有什麼壞心的樣子,就更不明白了。 
「怎麼突然問這個?」 
「想到,便問了。」 
我看着地沉思,這個問題我沒想過,但是如果僥倖活下來的話。 
我認真地思考起來:「我想去各個地方看看、玩玩,感受感受別的風土人情,看累了就找一個景色好又安靜的小鎮,買個小宅子,再開個小店過往後的生活。」 
姬珩聽得很認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麼。 
日子越來越熱了。 
院裏的海棠樹上枝繁葉茂,只有地上還堆着一些掉落的殘花。 
這昭示夏季就要到來。 
很尋常的一天裏,林盛突然傳來好消息,人找到了。 
說起這事時他一臉慶幸,真是冥冥中註定的緣分,船都已經要走了,那人爲了撿二人的信物又追下來,結果就碰見了。 
說完,他把我往角落裏拉,壓低聲音道:「我已經預備好船了,這事兒還是儘快的好。」 
我點點頭。 
第二天,趁姬珩不在出了門。 
去往約定的碼頭。 
秦珂已經等候多時了,一見我他就急着要上船。 
「總算盼來了,我們快走吧。」他伸手接過我的包袱。 
直到我們一起登上船後,秦珂緊繃的臉才緩和下來,他長長地鬆了口氣,站在甲板上最後看了一眼鑽回船裏,接過我倒的茶,喝了一口,感嘆道:「終於結束了。」 
目光觸及我,又問:「你怎麼出來的?」 
我笑而不語,低頭看着熱騰騰的茶水。 
手腕忽地一緊,被一隻略顯粗糙的手抓緊,順着手往上,是秦珂緋紅的臉:「別想了都過去了,我們……一起去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吧。」 
看着他赤誠的眸子,我心裏只有嘆氣。 
「秦珂,」把手從他手裏抽出,滿面嚴肅地和他攤牌,「我很感激你千里迢迢地來找我,但,我只把你當朋友,到了地方後你好好生活別再來找我了,放心,我會好好的。等我逃走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會寫信給你們。」 
他的瞳孔放大,激動地站起來,剛站起來卻又一陣眩暈,踉蹌地扶着腦袋掉回座位,不解的目光落到我手裏未動過的茶,立即明白了全部。 
「你下了藥。」 
「秦珂,認識你一場我很開心,這個包袱裏的東西是給你的,不要爲了別人打轉了,好好地爲自己活一場吧。」 
見藥效發作了,我站起來往外走。 
身後傳來跌倒的聲音,以及秦珂虛弱的呼喚:「望舒。」 
我身子一僵,狠了狠心沒回頭,快步地往外走。 
碼頭上,林盛兩個還在告別,那人依依不捨地上了船後兩人還在對望。 
總算把兩人送走了,我和林盛站在碼頭望着遠去的船隻,彼此都落下了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一回頭看見對方,默契地笑了起來。 
「還有要幫忙的嗎?」 
我搖頭,用開玩笑的語氣道:「我要做的事都是株連全家的,你最好當不認識我。」 
他卻不以爲意:「我出來時便在宗祠裏,當着長老們的面和家中斷了關係,如今是赤條條一個,又有何懼?」 
雖是輕鬆的話,卻透出一股辛酸。 
但無可奈何,他們不被世俗所容。 
送走了秦珂後,我去找玉娘,卻意外看見一個人,餘軍醫! 
他手裏提着花被玉娘拒之門外,看見我來了,打了個招呼便失魂落魄地走了。 
餘軍醫的身影才消失,玉孃的門就開了,她從門裏探出頭,趴在門上癡癡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許久,纔回頭看我。 
「餘軍醫是個值得託付的,爲什麼不試試呢?」 
玉娘看了我一眼,紅着眼眶回了屋,她呆呆地坐在桌前不知道在想什麼,突然失控地趴在桌上痛哭起來。 
我守在她身側,等她哭累了抬起頭時,默默地遞上一杯茶。 
她捧着茶,悲從中來,眼淚再次滑落:「我不是個乾淨的,何苦害了人家?再者,」,猛地停住,聲音小下來,「我生養不了。」 
心裏泛起的波瀾很快平靜,怪不得,她對小平安那樣好。 
所有的安慰都過於蒼白,我抱了抱她。 
哭過之後,她問我來這裏做什麼。 
我把姬珩的玉牌交給她。 
語重心長道:「玉娘,你們被關在這裏受欺辱並不是你們的錯,這種制度原本就不對。命運是把握在自己手裏的,我能做的不多,能給你們的幫助只有這個。」 
她低頭看着玉牌,又抬頭看我,好像一瞬間明白我的來意,眼睛猛然睜大:「姑娘。」 
拍了拍她的手,我沒有多言,起身離去。 
一切都安排好了,那麼接下來就是最後一步。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按我的要求是他來找我。 
約在一間酒樓裏,也是深夜。 
蒲柳出去前喜滋滋地憧憬道:「拿回解藥我們立刻就走,再不回這骯髒地了。」, 
她信誓旦旦地保證:「姐姐,這前前後後都埋伏了我們的人,只要他敢輕舉妄動你就喊,我就帶人衝進來救你。」 
我點頭催促她出去。 
蒲柳一走,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腳步聲。 
聲音停在門口,姬裕推門進來。 
我把東西給他,他打開盒子一看,臉色猛然一沉:「另一塊呢?」 
「不是我不講信用,主要是我們實力過於懸殊,你捏死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輕鬆,我不得不多個心眼。這半塊是我的誠意,你先把解藥給我,等我安全了,另一塊自然就會給你。」 
姬裕的眼中醞釀着怒火。 
瞧着臉色不對,我急忙安撫:「有話好商量別激動,我真沒想耍花招,主要是您的實力太強了,我太害怕了,您放心,那半塊我絕對會給你。」 
陰晴不定的眸子冷冷地盯着我,看得我直脊背發涼,他收回目光,往下重新投向盒子裏,仔仔細細地打量,瞳孔猛地放大,突然抬起手把東西拿了起來,遞到眼前看上面的紋路。 
我的心隨着他的動作七上八下,「咚咚」地快跳出來。 
這虎符可是我花了一兩金子找名家仿刻的,我還特意拿着原件對比了幾次,除非是極其熟悉的人,否則很難發現這是個假的,現在又黑燈瞎火的,難道還能被發現? 
姬裕卻突然關上盒子,拿出瞭解藥,目光看向我,示意我自己過去。 
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試探地伸出手,在要碰到藥瓶時,他突然鬆手。 
解藥飛速地往下掉,想去救已經來不及,耳邊傳來清脆的響聲,瓷瓶子四分五裂,裏面卻什麼也沒有。 
還未反應過來,脖子被大力掐住。 
「這毒根本沒有解藥。」陰惻惻的聲音響起,姬裕冷笑道,「敢拿假的騙我,你以爲所有人都同你一般蠢?找死!」 
脖子上的手還在不斷地用力,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抓着他的手不斷地掙扎。上次是嚇我,這次他是存了心要我的命,危機之下終於想起手上的戒指,慌亂的地按動開關,對着他的手腕處狠狠地一劃。 
姬裕喫痛把我甩開,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瞪我,熊熊怒火幾乎從眼底燒出來。 
「咳咳,救,咳,救命,咳咳!」我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舉着桌子上的茶壺朝姬裕丟過去,一邊放聲大喊:「救命啊!」 
可是門外安靜得可怕。 
他陰森地笑起來,不屑道:「你以爲我會傻到什麼準備也不做?」拍了拍手,房門被打開,蒲柳被反綁着雙手押進來,一堆人立即過來把我按下。 
她一進來就開始求饒:「主人都是我的主意,求你放了姐姐。」 
而姬裕一個眼神也沒看過去,他悠哉地走到凳子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坐,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冷聲道:「你們兩個誰也跑不掉,但不急於一時,有個老朋友還要見一見。」 
他走到窗前往下看,臉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外面突然傳來激烈的打鬥聲,一個人退到屋裏,對着姬裕沉聲道:「陛下,我們被包圍了,外頭都是姬珩的人。」 
我恍然大悟,這是個圈套。 
可姬裕並不急,臉上一派從容不迫,他看着我嘲諷地笑起來:「哼,蠢貨,被姬珩當了誘餌還不知道。」,又回頭對着手下人道,「把這女人押出去。」 
我被帶到二樓外的走廊上。 
樓下烏壓壓的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精兵,領頭一身戎裝騎着黑色戰馬的正是姬珩,他的身前站了一排蓄勢待發的弓箭手,而箭所指的方向,就是二樓。 
其實他一早就知道了,我自以爲利用了他,結果還是着了道。 
又不得不懷疑起被我偷樑換柱沉了河的虎符,照這樣看,我在他書房裏找到的那個,也是假的。 
我知道我做不了什麼,可也不甘心被他們耍,所以計劃着把真的偷過來悄悄地毀了,兩邊都給假的,換了解藥還能擺他們兩人一道也算解氣了,而且沒了虎符就不能調兵遣將了,這仗也就不得不暫停。 
可是,竟然早被識破。 
「八弟別來無恙,楚風館的日子過得可好?」,姬裕說話專挑人心窩子裏戳。 
姬珩冷笑:「五哥,這裏外都是我的人,你束手就擒吧,念在骨肉至親的分上,我讓你死個痛快。」 
姬裕臉上的笑意味不明:「八弟,這話說得還太早了。」 
他臉色一沉,朝手下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兇狠地從身後往我膕窩上一踹,劇痛襲來,我慘叫着跪倒。 
架在肩上的劍沒及時跟上,在脖子裏劃出一道血口子。 
身後傳來蒲柳擔心的大叫:「姐姐!你們朝我來,別打她!」 
姬裕從身後走來,鉗制着下巴把我低垂的臉抬起,看好戲的模樣瞅着姬珩:「這女人八弟可認得?聽聞可是你心尖尖上的寶物。」 
我被迫仰頭直視姬珩,嘴裏還在狡辯:「你弄錯了,我不是。」可他不理我,眼睛只盯着姬珩。 
馬上的姬珩神色自若,臉上甚至掛了笑,他連一個眼神也沒看過來,直到姬裕提起我,才恍然發現最前頭還有個人似的,卻是不屑一顧。 
「五哥說笑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玩物而已。」姬珩不以爲意,「不過看在她把你引出來立下大功,你放了她,我可考慮留你一命。」 
果然,他一早就知道,所以將計就計,把我當作魚餌釣姬裕這條大魚。 
姬裕嗤笑:「勝負還未分,別高興得太早。」 
說完,如同回應他一般,酒樓後面傳來激烈的廝殺聲,姬裕臉上的笑意更甚,帶着譏諷往下看姬珩。打鬥聲維持了一會兒便停下,馬蹄聲和紛亂的腳步聲同時響起,緊接着,幾個年長者和一個提着長戟的少年將軍騎着馬,帶着大軍從酒樓後殺了過來,嚴陣以待地圍在了酒樓下面。 
生生地把姬珩的人往後逼退了十餘米。 
可馬背上的姬珩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冷眼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伏軍:「五哥,這麼點人,不過以卵擊石。」 
姬裕卻只笑而不語,抬頭看着東北方被熊熊大火染紅的夜空。 
底下黑壓壓的人堆裏傳出騷亂,有人在大喊:「不好,軍營那裏起火了。」 
一波未平又有人扯着嗓子驚恐地大喊:「柳行秋帶着大軍殺過來了」 
一瞬間,場上的局面發生驚天逆轉。 
「八弟,就是再來一次又如何?我能贏你一次就能再贏你第二次,你這輩子都贏不了我。」姬裕鬆開我的臉,嫌惡地拿出帕子擦了擦,「你以爲這世上就只你一個聰明人?」 
彷彿已經勝利,姬裕大笑起來。 
屋裏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戴着大斗篷的人從屋裏提着劍走了出來,巨大的斗篷遮住了臉,但從體格上能看出是個女子,她伸出白皙、細嫩的手慢慢地將斗篷摘下,一點點地露出嫵媚的容顏。 
我在看清她的臉的一瞬間,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竟會是,向來柔弱的玉娘! 
她單腿跪地朝姬裕行禮。 
「陛下,事已辦妥。」稍一頓,繼續道,「娘娘已不在府中,蹤跡難尋,是屬下辦事不力。」 
姬裕沉着臉讓她起來,玉娘一抬頭撞上我滿是不解的眸子時神色微變,似乎是愧疚,她把頭轉向了一邊不再看我。 
「寧兒被你藏去了哪裏?」,姬裕低頭看着姬珩,餘光掃到我,轉頭冷笑道,「呵,又騙了我一樁。」,眼裏散發出危險,他一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往下對着姬珩道,「不想她當場死在這兒,你拿寧兒來換。」 
姬珩突然大笑:「五哥真是好笑,不過是個玩物我怎捨得拿阿寧去換,你拿她威脅我有何用?」 
「玩物」二字把我的視線吸引過去,前前後後的事一想,好像有點明白了。 
第一次逃走時柳行秋就說了,姬珩不是存心放我走,是借我混淆視聽,所以他想借我在混淆什麼視聽? 
是把姬珩「心尖尖的人」這稱號轉移到我身上,讓所有虎視眈眈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從而保全葉清寧? 
是吧? 
「玩物?」上揚的語調裏滿是不信,他的眼睛向底下一掃,似乎發現什麼有趣的事,側頭看我,「若是玩物,你說他爲何不敢直接放箭呢?」嘴邊勾起一抹看破的笑,又轉頭看姬珩,「既是玩物,那我殺着玩,八弟自然是不介意的。」 
說完,鉗住我下巴的手猛地收緊,巨大的疼痛襲來。 
「啊!你大爺!」我慘叫着,低頭去咬他的手,狠狠地咬住他的虎口不放。姬裕喫痛,另一隻手立即上來掐緊我的脖子。 
對於我的反抗他十分不滿,眼裏翻湧着可怕的殺意。 
「找死,你當真以爲我不敢動手嗎?」 
我被迫鬆口,快要失去意識時他又鬆了手,呼吸灌進胸腔,眼前的黑暗散去,我大口地喘息。 
他當然敢動手,從一開始他就沒想給我活命的機會! 
「你當然敢,從一開始你就沒想讓我活,反正我也活不了幾天了,你以爲我會怕嗎?狗東西!我就是死也不向你們低頭。你,還有姬珩,你們這種人不配做皇帝,怪不得封建社會那麼黑暗,都是因爲皇帝是你們這種渣滓。」 
他們兩人鬥法,卻把我當傻子一樣耍,反正今天不死也會毒發身亡,那不如痛快地罵一場。 
我朝着底下烏壓壓的將士道:「你們看看,這種卑劣的人就是你們追隨的君主,你們看得見國家的希望嗎!看得見未來嗎!」 
他陰着眼,臉色鐵青地收緊手:「你瘋了!」 
「你……大爺的,才瘋了,呵呵,別得意,這個位置你坐不穩。」 
「找死!」 
另一隻手也攀上來。 
我仰着頭,眼前變得一片黑。 
手突然又鬆了,姬裕看向底下:「八弟,你是真沉得住氣啊,看來還不夠。」 
我仰着頭,發出痛苦的悶哼:「你死心吧,用,用我,威脅……他,他不在乎。」 
姬裕冷笑,壓低聲音靠近我:「那我們不如打個賭。」眼裏全是看好戲的激動,他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拎起來,一個大力甩到身前。 
我的背抵住低矮的欄杆,姬裕施力把我往欄杆外壓。我被迫往後仰,大半個身子被推出欄杆,只要脖子上的手一收,必然會摔下去。 
前方傳來蒲柳聲嘶力竭的哭喊。 
姬裕的目光從底下放回到我身上,眼底劃過殘忍。 
在我驚愕的眼神裏他緩緩地鬆開手。 
懸空的身子隨着重力往下掉,可又立即被他抓住。 
「八弟,只是個萬物罷了,你緊張什麼?」姬裕笑得張狂,想起什麼神色陡然一變,諷刺道,「八弟啊,論起心狠我還是不及你。」 
底下突然傳來巨大騷亂,不遠的地方柳行秋帶着大軍殺了過來。 
姬珩被前後夾擊。 
與之相反的是姬裕,更加得意。 
「你說出寧兒在哪?或許我能饒了她,再給你留個全屍。」 
可底下的姬珩卻是從容不迫,看不見驚慌,不緊不慢地開口:「你就這麼肯定來的,是你的援軍?」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裏大有文章,姬裕變了臉色,他擰着眉頭緊緊地盯着遠方,然而廝殺未起,柳行秋的人馬反倒與姬珩的合二爲一。 
眨眼間,兩道人影急速地衝了過來。 
姬裕一時分神,被人勒住脖子往後拖。另一個趁機抓住我的手,把我從欄杆外拉了回來。 
這時,底下傳來一聲大喊:「放箭!」無數箭矢瞬間飛來,底下的少年將軍大喊着「殺」,身先士卒地衝在第一個,帶領着大軍衝向對面。 
我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腳剛一落地就被拉着往屋裏跑,耳邊傳來兩軍對戰的打鬥聲,面前的玉娘一手拉着我,一手揮舞着長劍與人廝殺,另一個人則在後面擋住姬裕等人,他回過頭來大喊:「我斷後,你們快帶姑娘走。」 
竟然是衛封的聲音,他易了容! 
可他顯然是寡不敵衆,而底下也在不斷地往上湧人,玉娘和蒲柳有些招架不住,這時,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一批黑衣人直衝我而來,蒲柳連忙提着劍擋在我身前準備應戰,結果那批人卻兵分兩路,一路過來圍在我們左右,一路去幫衛封。 
在他們的加入下,我們一行人艱難地往門口移。 
外面的戰況更慘烈,不停地衝過來的人和亂砍的刀劍把團團圍住我的人衝散,眼前不斷地有人倒下,嘶吼聲震耳欲聾。雜亂的人羣裏,柳行秋正在和那個少年將軍糾纏,兩人打得難捨難分。 
我驚慌失措地躲閃着各種飛來的利器。 
姬裕從樓上追了下來,很明顯,他的目標是我。 
刺來的長劍被蒲柳一劍擋下,瘦小的人義無反顧地衝上前,姬裕的招式狠辣,出手又快又準,蒲柳節節敗退,身上已經捱了很多下,出劍和躲閃的速度越來越遲緩,她不是姬裕的對手。 
玉娘見狀連忙上前。 
可還是晚了一步,姬裕一劍刺進了蒲柳的胸膛,吵鬧的環境裏甚至聽不見她的慘叫,只看得見她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我看呆了,驚恐地瞪大眼睛,回過神來撕心裂肺地大喊。 
「蒲柳!」 
便什麼也不管地衝出去,卻被人從身後攔腰抱起,姬珩急切的呵斥立即傳來:「不要命了!」說完便把我推進身後的護衛裏,自己轉身去迎戰姬裕。 
長劍從胸膛拔出,鮮血飛濺,蒲柳無力地往後倒,趕來的玉娘急忙接住,她一邊應對着旁邊的攻擊,一邊扶着奄奄一息的人往後撤,把人送到我身邊後立即又提劍猩紅着眼去找姬裕報仇。 
我扶住蒲柳連連後退,在護衛們的保護下退進一個房間。 
一道門隔開外面的廝殺。 
屋內的燈光昏暗,我把蒲柳放到牀上後立即在房間裏找止血藥,可是翻遍了也沒有,瞧着我大有要衝出去找藥的架勢,她立即拉住我,虛弱地搖搖頭:「姐姐,別去。」 
她的臉在黑暗裏若隱若現,原本紅潤的脣只剩蒼白。胸口那一劍刺得很深,鮮血染紅了衣服:「我,我不行了。」 
「別瞎說!」我抓着她的手泣不成聲,「你要撐住,你父親和姐姐還在等你回家呢。」 
「姐姐,別哭。」她抬起手來替我擦眼淚,呼吸越來越急促,「我從前,對不起……你,你是個,很,很好,很好的,姐姐。我很早就,沒了娘,你教我道理,疼我,給我做衣裳,我心裏,一直把你,當作,當作……」,蒲柳的嘴巴微微顫顫的,急促的呼吸聲漸漸地小下去,她拼盡了全力也沒能把話說完。 
無力的手垂落,胸膛沒了起伏。 
我呆呆地看着,難以置信,伸手推了推,可蒲柳卻再也給不出回應心裏的悲痛如海浪一樣把人吞沒,我緊拽着手下的被子,悲痛地大哭。 
門外的大戰什麼時候平息的也不知道。 
只知道回過神來時,屋內已經聚集了許多人,耳邊亂糟糟地充斥着各種聲音。 
有人在喊我,我努力地睜眼去看,淚眼朦朧裏卻看不清,迷迷糊糊地往外走時,突然心臟狠狠地一疼,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後,暈了過去。 
距離那場大戰結束已經過去了半月,一切都塵埃落定,城裏又恢復了平靜,若不是酒樓前還有去不盡的血漬,那腥風血雨的一晚真的就像從不曾發生過。
在這場算計裏,所有人都不是贏家。
後來我才知道,柳行秋之所以幫着姬裕,是因爲他的親弟弟在姬裕手裏,當年他父親遭奸人陷害,全家被流放時弟弟被人擄走了,輾轉多年才找到音訊,結果卻落到了姬裕手裏,姬裕以此要挾他。
柳行秋陷入兩難,一面是國家大義,一面又是骨肉血親,哪個也割捨不了,最終,他選擇了另一個辦法,與姬珩聯手,上演了一場將計就計的戲碼。
但是後來,即使姬裕給了他兵權也不肯說出弟弟在哪,直到最後,姬裕才指着大戰時他交手的少年將軍,那個對大周忠心耿耿的孩子,喪心病狂的說,那就是他的弟弟,大周用於對付齊國的一把好刀。
真可謂殺人誅心。
至於玉娘,原本是姬裕安插在姬珩身邊的棋子,意料之外的是,最後卻被姬珩用仇人的性命加爲父親洗刷冤屈的條件策反了。
但她臨行前來辭別我時卻說,即使沒有那些條件她也不會幫着姬裕。她的父親是齊國鐵骨錚錚的大將,她若賣國求榮,將來入了土也無顏面去見父親。
玉娘沒有告訴我她要去哪,臨走的那天暴雨磅礴,可她還是毅然離開,只不過走的時候,我看見一個身影跟了出去。
那天的結束宣告了姬裕的倒臺,但讓人意外的是,姬珩卻沒殺他,他斷了姬裕的筋脈後,把人交給了我。
看着廢人一個的姬裕,我巍顫顫的舉起匕首下了決心要刺下去時,一轉頭卻看見了門外的葉清寧,以及她懷裏...剛出生的孩子,像是有心靈感應,那孩子突然止不住的啼哭起來。
葉清寧朝我跪下。
大戰之日正是葉清寧生產之時,姬珩爲報她的恩,把她藏了起來。
她說,姬珩心裏只有我。
可我根本不關心這個,他心裏有沒有我,我不在乎。
葉清寧懷裏的孩子一直在啼哭。
匕首瞬間像黏在了手裏,怎麼也刺不下去了。
我把姬裕的生死丟還給姬珩,悶聲往外走。
從今往後姬裕就是個比死人強點的廢人,下半輩子只能癱在牀上,從雲端跌入泥潭,對他也算報應。
最讓人感到意外的,是那好不容易爭到的位置,姬珩拱手讓了人。
他無所謂的說,本就是爲了爭一口氣,那個位置不論是他還是姬裕都不適合,還是讓有能力的人坐吧。
好戲落幕,各個角色依次退場。
我還是被困在他身側,身邊終究誰也不剩。
那這場重生到底是爲了什麼?我想不明白。
姬珩他很忙,忙着收拾從前欺辱他的人,也忙着收拾大周的一堆爛事。他的身體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徹底不好了。
難得有空,他又來看我。
屋裏只有我們二人,安靜的只有屋外的蟲鳴聲。
「爲何不告知我中毒一事?」,姬珩滿臉都是疲倦,「我認定你與他聯手對付我,我,……」,他垂下頭嘆氣,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始終不肯信我。」
「這毒棘手……放心,我會想辦法。」
我沒有說話,靜靜看着窗外廣闊無垠的天空。
有什麼好說的呢?彼此利用罷了,這麼久以來我們都在演戲,事到如今只怪我自己技不如人栽在他們手裏。
他仍自顧自的解釋,說了一大堆,我實在聽不進去,開口打斷他。
「彼此利用沒有誰對誰錯,都是爲了自己的利益,你不用解釋。」,疲憊感襲來,我看着窗外,鳥兒在自由飛翔。
「我也不在乎。」
「我栽在你們手裏,你栽在自己手裏,反正最後我們都活不了,都是報應。」
 
2
日子徹底恢復了平靜。
在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我把蒲柳葬在了一個山花爛漫的地方,並在她旁邊,預留了個衣冠冢。
姬珩卻笑着說,可以留兩個。
我沒有搭理他,自顧自的往山下走,還沒走出幾步,人突然直挺挺的栽倒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卻是在最初的廟裏,明明只是睡了一覺的時間,可他卻紅着眼說,我昏迷了五天。
吾了大師說,我的日子不多了。
其實不用他說我也知道,因爲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似乎知道我在最後的日子裏不想再和他有瓜葛,姬珩在一個夜裏悄悄離開了。
而我又過上了自己喜歡的自由日子。
我在山上支了一個賣雜物的小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靜又美好。
柳沅敏時常來找我。
無聊的日子裏傳來喜訊,她要成親了,她帶着那個狀元郎和柳行秋一起來見我,說是讓我把把關,其實,是怕我活不到見的那天。
秦珂也常來陪我說話,可他始終是一個人,一來便坐上半天。
林盛也偶爾會來,不過都是三更半夜悄悄的躲着人來,他說是怕泄露了行蹤引來家裏人。
奇女子玉娘也曾來過一次,在一個大雨天裏,一人一馬一劍,落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還有個熟人,他沒有上前,在遠處朝我作揖問好。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小攤也經營不下去了,整日躺在牀上。
吾了大師愁眉不展,我知道,他盡力了。
日頭越來越熱。
在夏至頭一天,我撐不住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姬珩又回來了。原來他並沒有走,只是在我看不見的角落裏默默守着。
他的身體狀況比我好不到哪去。
3
姬珩揹着我去了一個景色宜人的地方,那裏有一間小宅院,推開一看,宅子裏的佈置十分眼熟,我仔細想了許久才回憶起來,這和長樂院的佈置是一樣的。
他把我放進躺椅裏,坐在一邊不停的同我說話。
院子裏的花紛紛揚揚,我看着眼前的落花,重生以來的際遇如回馬燈般在眼前重放,這一世過得真是無比艱辛,好像大半的時間都置身在黑暗裏,可又慶幸一路走來,自己還同從前一般,並沒有被打倒屈服於黑暗,即使最後沒有拼出一片光明,但也至少曾經照亮過。
生命在體內不斷流逝。
我沒有力氣去掙脫姬珩的懷抱。
不知道爲什麼,從開始到結束,我的命運就好像和他綁在一起了,不管怎麼都掙脫不開,這場重生,到底是誰的故事?
也或許我們都不是主角,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這個故事的主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可奈何。
他從懷裏拿出從前我給他裝壓歲錢的小荷包。
「別怕,底下的路我陪你。」
姬珩的聲音在顫抖,抱着我的手不斷的收緊。
「我殺了那麼多人,人命在我眼裏比什麼都輕,如今才知道……很重,很不易。我想留,卻沒有一點辦法。從前種種殺戮,終究是我錯了。」
「從今往後,我們都坦坦蕩蕩,做堂堂正正的人。」
我給不出回應,只覺得疲倦。
頭頂傳來咳嗽聲,血濺到了手上。
緊抱住我的手也慢慢鬆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嘈雜歸於平靜,我在紛飛的落花裏閉上眼。
……
突然,耳邊傳來急切的呼喊聲,鼻尖充滿消毒水的味道,我緩緩睜開眼睛,入眼是醫院雪白的天花板,一隻手在眼前不停的晃動。
「小方聽得見嗎?說說這是幾。」
在我說出準確答覆後,主治大夫吳瞭匆匆趕來了,我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久,腦海裏不斷把他的臉和另一張慈悲的臉重合,卻想怎麼也想不起來另一張臉到底是誰,迷迷糊糊中聽到吳瞭的話。
「脈搏跳動的頻率已經趨於正常,心臟的病情應該是穩定沒再惡化了,不過還要做進一步檢查再下結論。真是了不起啊,你們女兒求生的意志很頑強,能醒過來真是全靠她自己的意志力。」
意識漸漸恢復,我抬頭看向病牀前欣喜的爸媽。
4
所以,這並不是穿越,而是一場我與病魔的博弈。
在這場博弈裏,我贏了。
但我很恍惚,心力交瘁。
在醫院呆了幾天,吳主任說我的病情雖然穩定了但還是需要進一步治療。
得知我醒來的消息後,親朋好友趕來看我。
最先來的舅舅一家。
舅舅舅媽率先進來,後一步進來的是表哥,他提着水果籃,臉色臭臭的,看見了我,便換上了笑臉。
「盛盛來了。」,媽連忙招待他們坐下。
表哥放下果籃坐在我身邊。
「還疼不?」
我搖搖頭,「怎麼了哥,工作不順心嗎。」
舅媽率先接話,「他不開心?哼,我們不念着他他就開心了。」接着又開始和我媽數落,「姐,你說說,二十八九的人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相親也不去!」
又看着我說,「小舒啊,你讀的不是藝術類大學嗎,學校女生多,要是有合適的記得給哥哥牽牽紅線啊。」
表哥的臉拉下來,「我不找!」
「你敢,我們姓林的就沒有打光棍的,你丟得起這個臉,你老子我丟不起!」,舅舅激動的站起來,表哥把臉一轉,明顯不想搭理他們。
場面一時變得很尷尬。
這時,我瞅見門外有個畏手畏腳卻遲遲不敢進來的身影。
「誰啊?」
門被推開,露出閨蜜敏敏尷尬的笑臉,「那個,我聽說望舒醒了,來看看。」,她也拎來一個果籃。
舅舅舅媽的目光立即被吸引,舅媽朝我使眼色。
大概意思,這姑娘不錯。
表哥臭着臉推門走了,氣得舅舅舅媽大發雷霆,又怕吵到我,被爸媽拉去了病房外。
見人走光了,敏敏鬆了口氣,拍着胸口說,「你親戚們真嚇人。」
轉而又問,「病怎麼樣了?心臟還疼不?」
「我覺得沒什麼事了。」
她點點頭,「那就好。」
又和我聊起我生病這段日子裏她發生的一些事,話到最後說,她相親交了個男朋友,要訂婚,大概明年國慶的時候完婚,預定我做伴娘。
「行啊,你等我頭髮長出來。」
我摸了摸我光禿禿的腦袋,當初因爲化療掉頭髮,索性剃了光頭。
敏敏眼睛一亮,從果籃裏面翻出一個袋子,「寶貝,你過段時間不是要出院嗎,我給你訂了一頂假髮。」
她又想起什麼,緊接着說,「還有一個好消息,我哥他升了中校。我都要結婚了你還單着,要不我給你搭個線?做我嫂子可是好處多多。」
我連忙搖頭,「別,你哥比我高中數學老師都嚇人,我不要。」
她撇撇嘴罵我沒眼光。
門被推開,一個小姑娘跑了進來,大喊着「望舒姐!」
我感到一陣頭疼。
是大姨家的小魔王,柳柳。
大表姐蘇蘇緊隨其後。
「姐,柳柳,坐,喫點水果吧,大姨呢?」
蘇蘇點頭在一邊坐下,「我媽出差了,讓我們先來看看你。」
好奇心重的柳柳已經跑到了我牀邊,看看這摸摸那,又看向我光溜溜的腦袋。
「姐姐,你的腦袋好亮啊。」
蘇蘇急得過去拉她,忙和我賠罪。
而柳柳不知錯在哪裏,噘着嘴不開心,又突然高興的問我,「姐姐,你什麼時候好啊,你不是答應要給我做愛莎公主的裙子嗎?」
她拽着我的手撒嬌,「姐姐,你什麼時候給我做啊。」
敏敏立馬拉住我的另一隻手也開始撒嬌,「那我也要,我不管我不管,我的婚紗你包了。」
我無語看天花板。
然後猛然想起,昨天和室友們聊天,她們給我發的畢設論題。
媽呀,錢包有點遭不住。
我覺得出了院,趁着暑假我得兼職掙點畢設和這兩個祖宗衣服的材料錢。
聽了我兼職的想法,室友們建議我去一個姓秦的學長開的工作室裏。
所有的事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那個離奇的夢在我腦海中的記憶越來越不清晰,那本書,我又找出來看了一遍,故事仍舊停在男女主喜結連理,大反派倒臺被廢的結局。
而我夢裏經歷的種種,不過是我病重昏迷時,把書和現實裏的人物糅雜在一起,幻想出來的一場與癌症對抗的夢罷了。
夢醒了,病情穩定,我最終活過來了,纔是真正的重生。
如果癌症幻化成了夢裏黑暗的時代,那麼那個人是真實存在的嗎?在夢裏又指代什麼?
算了,不想了。
這個夢停在這裏就是最好的結局。
現在纔是新生活的開始。
我的病情從穩定變爲了好轉。
平平無奇的一天裏,我去了護士站要東西,恰好聽見旁邊兩個護士壓着聲音在聊天。
「還記得心外科住了好久院的那個帥哥不,他前段時間醒了。」
「我之前就聽好多人說心外科住了個睡美男,叫...,叫什麼來着,好像是個不常見的姓。」
「就是他,我跟你說巨帥,就是脾氣差,好像,」
她雙手一拍。
「姬珩!」
手裏的東西掉落,我瞪大眼睛看她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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