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城府能深到什麼程度

更新於 2023/02/25閱讀時間約 69 分鐘

接到清華北大招生電話時,全家都以爲我繼妹穩了。
結果那頭報了我的名字。
笑死,我繼母現在一定很困惑,給我下了2個月的藥爲什麼毫無效果。
等着吧,刺激還在後頭呢。
0
從車禍的疼痛中醒來,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坐在一輛老式轎車的副駕駛上。
而開車的人……變成了我爸。
上一秒,我還在開車。快到學生家的時候,一輛違規駕駛的卡車突然從側路衝出來。
緊接着,我看見自己的軀殼躺在被壓癟的車廂內,滿身鮮血。
可現在……身上的傷口不見了。
車窗上貼着車檢貼紙,清晰地寫着2011年。
頭疼得厲害,好像快要炸開。
我爸注意到我的異常,他把車靠邊停下,擔憂道:「山語怎麼了,又頭疼了?你待會兒面試還能行嗎?」
「面試……」我怔怔地看着爸爸年輕的臉龐,記憶瘋狂湧了上來。
2011年,高二暑假,我爸用15w贊助費送我進了江市最好的私立高中——臨江高中。
這是我爸當時所有的存款。
但我的成績並沒有好轉,這也讓他在後媽面前更抬不起頭。
而現在,我們正在去給臨江中學送錢的路上。
「爸,咱能不去嗎?」我單刀直入地問。
上輩子臨江中學收了我爸的錢,轉頭就把我丟進了排名倒數的「贊助班」。這錢就算在大城市都夠找一個頂尖的高考全科輔導老師了。
「傻女兒,你每天不睡覺苦學24小時,都不及臨江老師給你上一節課。」
爸爸以爲我是捨不得花錢,耐心地安撫我。
「沒事兒的,山語你別有壓力,爸爸有錢。」
我愣住了,小時候我總覺得是爸爸嫌我成績沒有王妍妍好,可當我也爲人父母后,我才清楚父母之愛的隱忍與深沉。
見我沒說話,爸爸拍拍我的肩膀,又拿出止疼藥給我。
高三這年我慣性頭疼,爸爸讓後媽幫我在醫院求來的傷害最小的藥,讓我的頭疼暫時緩解。
我接過那粒白色的藥片和水,卻沒真的吞下去。
重新適應了18歲的身體,我能感受到到全身上下格外輕鬆。什麼頭疼,啥毛病都沒了!
車子繼續發動,我的大腦飛速運轉着。
望子成龍的家長們,譬如我爸,花重金把孩子送進臨江中學。
他只想給我最好的,而我後媽給王妍妍選的學校一定是最好的。
但我爸不知道,王妍妍在火箭班,我在贊助班,這是天與地的差別。
臨江中學靠我們這些差生的贊助費,來聘請全市乃至全國頂尖的講師給火箭班上課。
但我們這些拿錢的學生,卻只能被關在一個小小的教室裏虛度光陰。
我看了眼專心開車的爸爸。雖然他只是個沒什麼話語權的贅婿,卻也盡力想做個好父親。
待會兒隨機應變吧,反正我不能讓我爸再花這份冤枉錢!
1
臨江中學,副校長辦公室。
我爸侷促地坐着聽副校長說入學條件。
說是給學生準備的入學面試,但從進這間屋子起,我還沒能開口說上一句話。
道貌岸然的副校長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我爸,聽說我爸願意出10w贊助費的時候,他臉上的褶子才動了一動。
「林先生,我們學校是更看重資質的。你女兒偏科這麼嚴重,總分也是不達標的。」
「是是,」我爸連忙應聲附和,「校長,我女兒生物成績很好的,我聽說咱們學校每屆學生都會組織單科競賽,成績優秀還能保送清……」
我爸話沒說完就被副校長打斷了,這下他語氣的高傲都快藏不住了:「林先生,你女兒的成績在我校頂多算中上,這裏生物滿分的學生一抓一大把,這構不成她進我們學校的理由。」
上輩子,我也是聽了這段話後深受打擊。
可當我在輔導機構摸爬滾打多年,再聽到這段話,只覺得他在放屁。
一個人的天賦,是不會被三言兩語抹殺的。
他這麼說,只不過爲了想多收一些錢。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副校長頗爲不快地瞪着我。
「林山語!」我爸也趕緊拍打我,「快跟副校長道歉。」
我按住了爸爸的手,不卑不亢地說:「校長,您剛剛說貴校招生只看成績說話,那我要是能考過線,是不是就可以一分錢不出?」
「哧,你知道我們學校的成績標杆是多少嗎?」副校長放鬆下來,頗爲得意地問。
「不清楚。」我搖搖頭,如實說,「我只聽說,這次市內統考第一是七中的章同學吧,而我不比他差。」
副校長臉上表情一滯,七中一直在全市排不上號,誰知道高二那年出現一匹黑馬,拿下全市第一,總分超過臨江中學全校第一名的孟響20分。
這個分數段的學生,20分,等同天塹,
沒想到我會提這件事,但副校長很快調整好狀態,揶揄我道:
「林同學,你成績單上白紙黑字,200多名。全市第一還是第二跟你又有什麼關係。作爲老師,勸你一句,這人啊,得腳踏實地,不要好高騖遠,只會說大話空話……況且大家時間都寶貴,價錢我們可以談……」
我冷笑着打斷他:「校長,難道貴校自詡甚高,卻不敢給我這個普通高中生一次機會嗎?」
副校長臉上表情紅了又紫,我爸恨不得快要來捂我的嘴。
但是話既落地,就無法收回。
副校長頗不自然地出門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的男老師拿着一張卷子敲門進屋。
「一個小時,這是臨江學生平時的練習題,還是你最擅長的生物。如果你能及格,你可以一分錢不交進這所學校。」
我只掃了一眼卷面,便不禁冷笑起來:這是平時的練習題?這分明就是生物競賽的難度!壓軸題就是我們輔導機構必講的金題。
「40分鐘。」我說。
「你說什麼?」年輕男老師驚訝地問。
我不疾不徐地回答道:「我爸平時也很忙的,40分鐘,我當場答完。」
「別鬧了山語,你快跟老師道歉還來得及……」
我爸作爲一個商人,當然知道我們得罪副校長不會有好結果。共贏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標,可這樣中庸的性格,最後只能窩囊一輩子。
我衝爸爸安撫地笑笑,便開始提筆答題。
辦公室裏迴響着筆尖摩擦試卷的聲音,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快要沸騰起來。
十年後,我無數次想象,我能再回到高三,重新高考,現在我一定珍惜每一道試題。
我把試卷交給年輕老師的時候,時間剛好過去37分鐘。
看着滿滿當當的試卷,年輕老師不可置信地扶了扶眼鏡,「這道題你竟然能解出正確答案,我們學校還沒同學能……」
「閆老師!」副校長嚴厲的聲音打斷了年輕老師,「請林同學先回去等消息吧,至於你能不能入學我們會做判斷的。」
我拉着爸爸起身走向門口。
快出門時,我突然停下來。
我回頭說:「對了,謝謝副校長剛剛對我的教誨。我呢,也有句話要送給貴校,那就是不管我的成績多少,我都不會來臨江中學。
「因爲,連一視同仁都做不到的老師,根本不配教書育人。」
這麼多年我早就深諳一個道理:最偉大的人出自教育界,最勢利的人也隱藏在這裏。
這樣的老師,不配得到尊重。
走在熟悉的青蔥校園,這裏埋沒了我高三一整年的時光,我深深呼吸着每一口空氣。
臨江市,我又回來了。
2
車停在了一間高檔小區。
在上樓前,我爸跟我保證,說一定會把我送進臨江中學的。
我無奈地笑笑,也不着急勸他。
因爲我知道,不過多久,局勢就會扭轉。
作爲一個老師,我太清楚那套生物競賽題意味着什麼,那意味着臨江中學可以穩賺一個清北的考生。
進門後,王嬌在餐桌前笑着招呼我們。
王嬌的父親對我爸有恩,後來兩人都喪偶帶着孩子,我爸就在名義上入贅了王家,湊在一起過日子。
我那時不懂贅婿的不易,現在看來,光是幫我從縣城轉學來市裏,我爸就喫了不少苦頭。
尤其是當我以成年人的視角去看王嬌的笑臉,總覺得有些不自然。
一家人開飯後,我爸說了今天轉學的事,和王嬌商量有沒有別的辦法。
我直接打斷說:「爸,我去七中就行。」
大家都很驚訝。
我爸以爲我在賭氣,說小孩子別摻和。
一旁一直耍手機的王妍妍冷笑說:「你進臨江又有什麼用?癩蛤蟆想變天鵝?別做夢了!」
我一個眼刀丟過去,王妍妍手裏的筷子就掉了。
當了這麼多年老師,整治了那麼多問題學生,像王妍妍這種壞到骨子裏的,真是少見。
她從第一次見我,就沒把我當姐姐,而是個傭人。
在她眼裏,我什麼都不配擁有,臨江中學也是、父愛也是。
見王妍妍閉嘴了,我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態度,直接回房間關上門,阻斷了客廳王妍妍的吵鬧和爸爸的安撫和道歉。
我爸一直說我剛換家,讓王嬌和王妍妍別跟我一般見識。
環顧周圍,這間小小的保姆房是我高三那年臨時的小屋。
我看着熟悉的陳列和桌上媽媽的照片,突然很想抱抱小時候的我。
那時,王妍妍的同學來家裏碰見了我,我在學校就多了個外號——「小保姆」。
本就內向的我越來越自卑,在一所爛大學畢業後,匆匆嫁人,在婆家也一直抬不起頭。
如今,我不會再去那所擠滿「好學生」的學校,我的人生也不會重蹈覆轍。
夜深後,我爸敲響房門。
他在王嬌的勸說下,最終同意聽從我的想法,讓我去七中。
「至少也比縣二中強很多……」我爸頗爲愧疚地跟我說。
「安啦!爸爸!」
畢竟,最頂尖的輔導老師現在就是你女兒自己,在哪兒都能爲你爭氣!
最後那句話我沒說。
因爲我這一天下來發現,在這個家裏,治療我頭痛的藥片、僞善的後媽、無能爲力的爸爸,太多祕密矇蔽了我少時的雙眼。
在高考前,我都需要提防王嬌和王妍妍。
3
臨江中學和七中的開學時間在同一天。
我爸作爲王嬌母女的「兼職司機」,一定會去送王妍妍。
上輩子爲了照顧王妍妍的情緒,我爸不得不把我放在距離學校一條街的路邊,讓我自己走去學校。
我爸那時很愧疚。
王嬌安慰我說,王妍妍青春期不懂事,讓我多包涵。
可我只比王妍妍大一個多月,也是最張揚的年紀,卻爲了「懂事」畏手畏腳地活成王妍妍的影子。
七中門口,我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全新人生,卻突然被撞了一個趔趄,
少女清脆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林山語!你怎麼在這兒!」
我回頭去看,扎着馬尾辮的漂亮女生不是宋清雪是誰!
我和宋清雪從小到大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她成績不好,爸媽爲了她就搬來市裏,
後來我們逐漸失去了聯繫,沒想到蝴蝶效應讓我再次擁有了這份友誼。
幸運的是,我跟宋清雪在一個班。
新學校的班主任是個很和藹的女老師,爲了照顧我,特意讓我跟宋清雪坐在一桌。
七中畢竟不像臨江,大家都還是普通的孩子,沒那麼卷。
晚自習的時候,後排學生從一開始的說小話,到後來的大聲打鬧起來。
而我看着宋清雪很可憐的卷面,想抓緊時間給她多講幾道題。
上輩子,我從共同好友那兒聽說宋清雪沒有考上大學,早早回家嫁人,爲了給婆家生個兒子,在拼三胎的時候難產而死了。
這一世,我必須得輔導宋清雪,讓她考上大學。
班級裏亂成一團的時候,班主任剛剛打完電話回來,臉都氣紅了。
「最後一排,張陽!李建!通通給我站起來!這都高三了還有臉打鬧!」
調皮的學生在講臺前站成一排,一個高個男生嬉皮笑臉地指着我和宋清雪說:「老師,她倆也在說話,你怎麼不說她們,你這是重女輕男!」
講臺上的班主任有些尷尬地問我和宋清雪:「你們也說話了?」
我站起來如實說:「老師,我給宋清雪講了一道數學題。」
班主任拿過我和宋清雪的試卷,點點頭,「坐吧,幫助同學可以利用下課的時間。」
我剛要坐下,張明又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開口嘲諷:「切,裝什麼樂於助人啊,她這麼愛學習能來我們這個學校,還來這個班級?」
宋清雪聽聞氣得要跟他理論,被我拉住了。
我問張明:「難道差生就不配有夢想嗎?」
我在輔導機構,能夠拿到金牌教師,靠的不是成全了多少個尖子生,而是幫助了太多自暴自棄的孩子。
他們也想有好好學習的機會,但對差生的偏見壓得他們不得不認命。
可我,偏不信命。
張明有些惱羞成怒,大聲吼:「反正我明天就要轉學去臨江中學了!在這個破地方就是永遠考不上大學!」
「張明!」班主任又快又急地走過去,揚起手掌又顫抖地放下。
老師不能打罵學生。
可是臺上和臺下的同學們全都面露怒意。
「差生」這個標籤貼在我們身上太久了!
現在張明成了整個班級的敵人。
「張明,你憑什麼瞧不起七中!」
「我們比那些書呆子好多了!」
……
張明見情形不對,竟然把矛頭指向了我,他說:「她,她,林山語,她跟她爸拿着錢去求臨江副校長,被我看見了!」
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連班主任也看向了我。
宋清雪不可置信地問我:「山語,他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要去臨江中學?」
「他沒撒謊。」
我坦然承認,宋清雪的表情頓時有些失落。
但接下來,我的聲音擲地有聲:「我確實被我爸帶去臨江中學面試了,可我拒絕了他們。我覺得比起臨江中學只認錢和分數的作風,七中更配得上『教書育人』四個字。」
話說完,宋清雪眼睛變得亮亮的,帶頭鼓起了掌,大家壓抑了許久的不滿通過歡呼釋放出來,就連班主任也以讚許的目光看向我。
這時我和她眼神相對,我確認,她是位合格的老師,不放棄我們「差生班」任何一個學生,不對我們進行差別對待。
然而,張明仍然不依不饒,他有些惱羞成怒地衝我嚷道:「林山語你裝夠了沒啊!你就是沒有錢!還拒絕?你憑什麼拒絕?你爸只是個倒插門女婿,根本拿不出那麼多贊助費!」
我冷哼一聲,懶得和張明爭論。
班主任也拍了拍桌子,讓大家安靜下來。
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兀地響起。
班主任皺眉說了句請進,下一秒,一個精神抖擻的白髮老人走了進來。
班主任看見老人後變得萬分驚訝,忙湊過去賠笑問:「江校長您怎麼過來了?」
這位老人我記得,他是臨江中學的老校長。
此話一出,教室裏頓時議論紛紛的。
「哦……你是我教過的啊。」
老人扶了扶眼鏡,很有威嚴地掃了一眼教室後,直接舉起了一張卷子。
「林山語在這嗎?這張卷子是不是你做的?」
4
那是我前幾天在臨江做的生物競賽卷子。
所有人目光齊刷刷看過來。
我起身禮貌地叫了一聲「江老」。
話一出口,我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江老教過的學生不計其數,一生受人尊敬。上輩子的我很有幸,跟江老對談過一次。沒想到這輩子竟以這樣的形式見面。
校長聽到我的稱呼,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還好,校長沒跟我計較,他走過來,看着我的眼睛慨嘆說:「我教書三十餘載,競賽題能考滿分的學生如鳳毛麟角。」
「滿分?!」
一時間,教室裏像炸了鍋一樣,張明之前小人得志的臉頓時變得蒼白起來。
等大家再安靜下來,校長才徐徐開口:「臨江中學今年會組建一隻生物競賽的隊伍,我們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林山語,你願意加入臨江中學的競賽隊伍嗎?」
5
校長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一番話,徹底點燃了教室。
「不僅校長親自來邀請加入臨江中學,還是競賽隊?」我身後的同學驚訝道。
我知道江老對學生一視同仁,但也沒想到他能做到這個地步。
宋清雪也被嚇到了,小聲揣測着問:「去臨江中學,還全國生物競賽?這不是說清北穩了嗎?」
教室很安靜,張明聽了,險些沒站住,失魂落魄地癱靠在黑板上。
像他這種還沒進臨江中學就洋洋自得的人,最在乎那種虛無縹緲的「光明前途」。
可我卻陷入了猶豫。
確實,臨江中學的生物競賽實力之強,去年就有5名學生同時保送了清北,但……
校長看出我的猶豫,沉聲說:「林山語,別因爲賭氣錯失這次機會。你要知道,天賦固然重要,錯失機遇只會埋沒天賦。」
班主任也激動地附和:「是啊山語!這可是關乎你一輩子的前途!」
我知道,此時此刻這兩位老師是真心實意爲我考慮。
但可笑的是,這機遇是上輩子我日思夜想卻不可得的,現在卻這樣戲劇地送到我眼前。
班主任希冀地看着我,宋清雪和同學們的眼神都很複雜,講臺上的張明倒是滿眼妒火。
「校長,我不是在賭氣。」
我斟酌了很久措辭纔開口。
瞬間,教室裏響起了一片吸冷氣的聲音。
我不管不顧,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江老,您今天能來七中,我敬佩您師者的氣度風範。有幸能跟您面對面溝通,我也斗膽說說我的看法。」
爲上輩子的我,也爲臨江市所有普通的學生。
江老示意我繼續。
「假設我沒去臨江中學面試,校長您也沒看到這張試卷,那我此生大概率便與這場競賽無緣了。您同意我的假設嗎?」
江校長思忖片刻,點了點頭。
「換句話說我不跟臨江中學掛鉤,我所謂的天賦便一文不值。這是您希望看到的嗎?
「除了臨江中學的學生,其餘的孩子們都生活在陰影下?
「就拿在您眼前的同學們舉例,
「清雪她的英語語感很強。
「李超在數學上的領悟能力超出常人。
……
「這是個人人有天賦的世界,卻又是人人被埋沒的時代。
「您剛剛提出的『機遇』,凌駕於臨江市每一個普通學生的命運之上。」
教室裏安靜得只剩我說話的聲音。
「曾有位我很尊敬的老師說過,教育當如陽光,它公平地照耀在我們每個學生身上。
「可現在,臨江中學壟斷了陽光。
「我拒絕臨江中學,是在用我的人生投票。
「投給公平一票。」
聽完這些話,江老雙眼中情緒湧動。
我知道,這些話他一定很有感觸。
因爲多年後,我問江老有沒有後悔的事。
他說,人生最後悔的就是因疏忽了學校管理,縱容教育上的惡性競爭,導致那麼多臨江中學之外的學子無法公平地享受機遇。
「我們感恩陽光,是因爲陽光不會偏頗世間每一個生靈,教育,當如陽光。」
這曾是江老在未來跟我說的原話。
教室裏,靜悄悄的,緊接着有人帶頭鼓起了掌。
張明的眼裏,也沒了妒火,只剩下失神。
「林同學你言辭懇切,我接受你的批評和建議!」
江老似乎下定了決心,「你說得對,我們作爲教育者是應該要時刻自省啊!接下來,我會跟學校的高層針對這件事情進行緊急改革……」
班主任還想開口勸我,但江老抬手製止了她,
「罷了,我本想讓林同學和章循一起去臨江學習和參加競賽,但我會重新考慮,舉薦你倆代表七中加入這次競賽隊伍!」
「什麼?」班主任聽了,激動得語無倫次,「這是……這是十幾年來臨江中學第一次跟別的學校聯合參加競賽啊!」
一下子七中多了兩個競賽名額,其中一個名額還屬於吊車尾的七中三班!
從沒有任何一個消息如此振奮七中三班的士氣!
張明早就沒了剛剛叫囂的氣勢,如喪家犬一般灰溜溜回到了座位。
只是校長離去的背影,顯得有些蕭索,但我知道,那是因爲他提早地看到了臨江的問題,將來,他一定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痛悔。
此時,有同學調笑說:「張明,你們家有錢把你送去臨江,能給你買個競賽名額嗎?」
大家鬨堂大笑後,也認真地爲競賽的事情高興。
同學們紛紛鼓勵我一定要去參加這次競賽。
「山語!讓他們看看咱們七中的厲害!」
「對!七中三班雄起!」
教室裏氣氛熱烈,而我看向走廊外,默默下定決心:
這次生物競賽,我一定會全力以赴,不辜負江老的信任。
這時,我突然聽到有人議論章循的名字。
他也獲得了這次競賽的機會。
只不過,轉學來七中後,我一直沒見過這個被人稱爲天才的少年。
我默默地拿起筆,在本上寫下「章循」兩個字。
我們很快就要見面了。
6
生物競賽的事情,我並沒跟家裏講。
倒是回家時,我聽見王妍妍在打電話,好像提到了生物競賽,然後一臉高興地跟王嬌報告。
我心下納悶,她的成績並不夠參加競賽的資格,怎麼會……
可這事兒與我關係不大,我也沒有過問。
直到這之後不久,王嬌組織了一次鄰居聚餐,我才瞭解其中原委。
王嬌家小區被稱爲臨江中學家屬樓,因爲聚集了大部分爲臨江中學學生陪讀的家長。
王嬌這人愛張羅,總邀請家長們來家裏小聚,也交換一些升學的信息。
而我作爲她「好後媽」的證據,每次都被迫參加,在一羣好學生中做陪襯。
這一世,我本說不參加的。
結果我爸也在,還做了一大桌子菜。
我不想讓他難堪,就乖乖落了座。
上輩子的這種學生聚會,我總是因爲成績差,被那些邀請來家裏的學生們指指點點,背地裏說我是小保姆。
我爲了不起衝突,總是忍着笑笑過去了。
可這一世,我不想再給這羣人笑臉。
7
今天的飯桌上,少見地沒有人對我發動「攻擊」。
我便悶頭苦喫,聽那些家長們吹着牛逼。
他們一個個裝得跟大教育家一樣,結果只教會了孩子們虛榮攀比和欺負人。
我在心裏想着,只覺得可笑。
突然,我聽到有位家長提到了生物競賽。
「聽說去年臨江中學有5位學生通過生物競賽保送了清北!咱們這羣孩子有人蔘加嗎?」
衆人紛紛搖頭。
我卻瞥見王妍妍臉上帶着嬌羞的微笑。
下一秒,她指了指坐在她旁邊的男生。
她說:「孟響啊!孟響今年肯定能拿冠軍!」
麥色皮膚的男孩就是孟響,臨江中學的第一。
怪不得王妍妍之前那麼高興地跟王嬌說生物競賽,原來是她的小男朋友拿到了這次機會。
我笑着想,她要是知道以後跟孟響分手鬧得那麼難看,還會笑得這麼開心嗎?
「你笑什麼?」王妍妍突然用尖銳的聲音問我。
我錯愕地抬頭,發現飯桌上的人都在看我。
「我笑出聲了麼難道?」我問。
一個女孩點點頭。
我扶額,「我替孟同學開心呢,競賽要加油哦!」
孟響有些傲慢地看我一眼,沒有搭理我。
而王妍妍乘勝追擊,嘲諷道:「你也只能替孟響加油了,畢竟像你這種差生這輩子連生物競賽的邊兒也夠不到。」
我笑了,「那你的意思,這個飯桌上除了孟響同學,其他人都是差生咯?」
我話一出,餐桌上的家長臉色瞬間精彩紛呈。
一直隱身的王嬌此時才隨口說了幾句王妍妍:「你怎麼能這麼說姐姐,你姐姐她沒有進臨江本來就心情不好。」
她這一句話表面是拉架,背地裏卻在貶低我。
我笑笑,無視了他們嘲諷的眼神。
重活一世我才知道,有些人之於我,就像自行車之於一條魚,沒什麼卵用!
他們又快進到了下一個話題,王妍妍每次看向我,臉上都是勝利者的驕傲。
我裝作沒看見,看了眼還在廚房忙活的我爸,溜過去找他嘮嗑。
「爸,你說如果我能參加生物競賽你高興嗎?」
「爸當然高興啊!」我爸回頭認真說。
「好,那閨女給你搬個大獎狀回來。」
我跟我爸相視一笑,跟來拿水杯的王妍妍故意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癡人說夢,不要臉。」
我覺得爸爸應該聽見了。
因爲王妍妍走後,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山語,獎狀什麼的無所謂,你只要考上你理想的學校,去你喜歡的城市。爸就最高興了!」
我看着我爸認真的眼神,默默點點頭。
突然很期待……那場生物競賽了。
8
這次七中和臨江中學組隊參賽,經過校方協商,我和章循可以直接去臨江中學接受賽前培訓。
寬敞的教室裏,只有十來個學生。
不知爲什麼,我第一眼就認出了章循。
他個子很高,很清瘦的模樣,似乎有些營養不良,劉海有些長了,幾乎擋住眼睛,淚痣點綴在眼下,看起來清冷而不好接近。
「章循你好,我是林山語。」我過去打了招呼。
章循抬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很奇怪,我莫名覺得他有些熟悉。但是看他的反應,我們又應該是不認識。
我剛落座,就看見孟響走了進來。
他也看見了我,表情語氣都很誇張地說:「呀!小保姆!你怎麼來我們學校了?難道我們學校有保姆專業了?」
他話一落地,有人小聲地笑了起來。
我沒想到,這一世,哪怕我不去臨江中學,「小保姆」這種綽號還是會被王妍妍傳出去。
孟響這人說話有點大舌頭,我笑了一下,學着他的樣子說:「當然是來讓你閉嘴的啊。」
孟響此時也看到了牆上的隊伍名單,但很快又說:「笑死人了,你們七中的人來了也是陪跑。沒受過什麼高等教育的土包子!」
我依然笑着說:「那我們七中還不是搶了你的第一?」
孟響被戳到了痛處,但在座的臨江學生沒人幫他。畢竟在臨江,校友纔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看我一點兒不喫虧的模樣,孟響有些急了,說的話越來越難聽:「林山語,你別狐假虎威了,第一跟你有什麼關係,跟你那個窩囊爸爸一樣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教室裏的氣氛冷得快要結冰。
我平生最討厭的事就是累及家人。
我隱忍着怒氣,對孟響說:
「那如果,我能拿第一呢?」
話音剛落,我就聽見了臨江學生們的嗤笑,畢竟在學校臨時集訓之前,孟響這種家境好的學生肯定早就開了很久小竈了,大家誰也不服誰。
章循聽到,也好奇地抬頭看了我一眼。
孟響顯然沒想到我這麼敢說,一時間愣住了。
我繼續說:「如果今天我們的摸底考試我拿了第一,你就退出這場競賽。怎麼樣?」
因爲是兩校聯合舉辦,每人都要簽署競賽同意的資料,這是競賽小組審批下來的,一人一張,沒有備份。
想退賽,直接撕了這份同意書就行。
事關考試大事,孟響頓時有些猶豫,但他看着周圍人的目光,還是咬咬牙點頭說:「好!」
與此同時,孟響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瘋狂的恨意,他語氣很快地說:「但如果你沒拿第一,就當着大家的面跪下,說一百遍『我林山語是窩囊廢的女兒!』,然後滾回你的保姆窩,跟你那個窩囊廢爸爸一起當保姆去!」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成交。」
9
年輕的男老師抱着卷子走了進來,他就是我當初來臨江面試時給我試卷的閆老師。
他隔空衝我點點頭,然後清了清嗓子宣佈:「大家先做一張卷子,找找感覺。」
拿到卷子,果然,難度比我面試時的題還要更上兩個等級。
學生們陸續交了試卷,老師現場批改,並且讓我們仔細閱讀競賽同意書並簽字。
孟響舉手,說:「老師,我跟林山語同學的可以先不籤嗎?」
閆老師疑問地看着他,孟響繼續說:「因爲林山語同學想再考慮一下。」
閆老師點點頭,沒多問。
不一會兒,閆老師批完了卷子。
但他補充了一句,說:「爲了找些標杆,就只念前十名的學生了。」
接着,閆老師便開始當堂宣佈成績,
「第十,秦凡,98分。」
被唸到分數的學生低下了頭。
「第九,王逸,101分。」
……
差距越來越小,直到唸到第五名時,我和孟響的名字都遲遲沒有唸到。
大家的注意力也都從成績排名,轉到了我和孟響的賭局上。
在所有人的注目和老師的宣佈聲中,孟響笑了。
「小保姆,你連名字都不配有,看清楚了嗎?」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的學生聽見。
「你第一?你家只能是窩囊廢第一!」
我面不改色,只看着閆老師。
「第二,孟響,118分。」
聲音落下,孟響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得意與猖狂。
「你知道我們的差距了吧,小……」
孟響話沒說完,下一秒,閆老師的話讓他呆立當場。
「第二名有兩位,林山語,118分。」
10
「第一名,章循,滿分。」
教室裏一片死寂。
衆人的眼光紛紛聚集在我和孟響身上。
章循依舊面色淡淡的。
反觀孟響,他的眼睛裏充滿了不可置信,嘴巴一張一合,彷彿失去了發聲的能力。
「林山語……」閆老師語氣一頓,喃喃道,「山語你扣的這個選擇題不應該啊,最後一道大題都答對了,怎麼會錯這道選擇題呢?」
我還沒回答,一旁孟響直接站了起來。
他再也無法維持高高在上的模樣,惱羞成怒地大喊說:「老師,我懷疑林山語抄襲!一定是七中想佔用名額才縱容她抄襲!」
孟響「騰!」地扭過頭來,死盯着我,像憤怒的公牛喘着粗氣,「你怎麼可能考到118分!」
閆老師皺下眉頭,沒理他,說:「山語,你來解釋一下最後這道大題的思路吧。」
我對孟響的叫囂視若無睹,平靜地表示最後一題其實是結合了兩個經典競賽的知識點的綜合題,想通這一點就會簡單很多。
閆老師滿意地點頭,說:「坐下吧。」
沒想到,孟響在一旁幾乎失去了理智,他一定是想找回自己最後的自尊,不依不饒地冷笑說:「等等!」
我冷漠地看向孟響。
他強裝鎮定地說:「那你也不是第一!現在……該履行賭約了吧?」
他上前就要搶我手裏的同意書。
我扭動手腕,躲過他的手,高高舉起了卷面。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第一呢?」
教室中,我報以冷笑地反問。
又是一片寂靜。
緊接着,孟響大笑起來。
「老師都說你錯了,林山語你還要狡辯!」
此時,章循卻突然轉身,拿起了我手中的試卷。
章循只掃了一眼我錯的那道選擇題,有些驚訝地看向我。
「她真的是滿分。」他第一次開了口。
11
面對章循的結論,連閆老師也坐不住了,上前拿走了卷面,嘟囔着說:「單選題啊這是。」
「確實是單選題。」章循點點頭,又看了我一眼後,向大家解釋說,「這道題確實有歧義。因爲就在上週,我國一位教授發佈了一篇世界級論文,就是關於原核細胞生物的,這篇論文修正了之前的相關理論,雖然毫釐之差,但她選擇的D選項剛好符合了最新的理論。」
章循頓了頓,補充說:「只不過這是單選題,我便選了保守一些的A。」
章循說得沒錯。
2011年這篇論文影響了競賽題目的答案,被我們經常用來舉例告訴同學們要保持對知識的敏感度。
不過我沒想到,章循竟如此不簡單。
要知道,他現在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竟然有意識瞭解這麼前沿的文章。
我徹底對章循這個人刮目相看了。
「不可能……」孟響聽得急了,大聲嚷道,「不可能!他們肯定在相互包庇!」
可就在此時,一個女同學突然說:「我查到了!就在上週,是清華大學的周教授發佈的《關於原核細胞生物作用的研究》!」
閆老師快步走下講臺,拿過女孩的手機仔細端詳,嘴裏唸叨着:「果然!」
事已至此,選擇題的正確與否,終於蓋棺定論。
「這道題的答案選A或D都是正確的。」閆老師又重新宣讀了成績:「章循、林山語並列第一,都是滿分!」
一旁的孟響跌坐在座位上,像只泄了氣的皮球。
閆老師得知來龍去脈,立即讓孟響跟我道歉。
我搖了搖頭,「道歉就不必了,我只求他能認賭服輸。」
臨江中學的人竟然沒一個人爲孟響說話,畢竟在他們眼裏,少一個競爭者也沒什麼損失。
衆目睽睽之下,孟響只好簽了自願放棄生物競賽的文件。
「我就算不通過競賽,老子高考一樣可以上清華。」臨走前,他惡狠狠地看了我和章循一眼,咬牙切齒地放着狠話。
閆老師放下試卷追了出去,畢竟一個人才突然放棄競賽,對學校來說是件損失。
但教室裏的學生們紛紛議論,全都把目光聚集在我和章循身上。
外來者,還都是滿分,剛剛我還擠兌走了孟響,確實有些太招風了。
深吸一口氣,迴避掉周圍針扎一樣的視線。
「章循,章法的章,循私枉法的循。」章循轉過身對我說。
「繼續做題?」他敲敲我的桌子。
我重重點頭,現在這場競賽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12
下課後,我感謝章循在課堂上幫我解圍,「你平時有看期刊論文的習慣嗎?蠻厲害的。」
章循挑了挑眉,語氣不再冷冰冰的,反而調侃地反問我:「你不是也會看嗎?而且戲演得也不錯。」
他言下之意說我演戲作弄孟響。
這我可是一百個冤枉,畢竟當我還是個小屁孩的時候纔不會有這麼好的習慣。
一路無話,我倒也不尷尬。畢竟什麼樣的學生都見過,我這張臉皮早就厚過城牆了。
到學校後,我倆一前一後走着,章循突然放慢了腳步,用解釋的語氣說:「我以後想考周教授的研究生。」
「啊?」我反應了一下,才明白章循在解釋自己看過周教授論文並不是因爲湊巧。
還沒等我再細問,他已經快步向二樓一班的方向走去了。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我在原地陷入沉思:
在面對章循的時候,老師的直覺告訴我,章循不像他表面看起來那麼風平浪靜。
可依我對他有限的瞭解,又摸不到絲毫頭緒。
我搖搖頭,甩掉這些複雜的想法。
畢竟,這輩子我也只是個學生,還是先專心準備眼下的生物競賽考試吧。
留給我完整的準備時間只有一個多月,必須爭分奪秒了。
13
回到家,迎接我的是哭鬧的王妍妍和滿面愁容的我爸。
我本想回屋,卻被王嬌喊住了。
「山語,你沒有什麼要跟妍妍說的嗎?」
我疑惑地看向她,不知她葫蘆裏又賣了什麼藥。
爸爸很着急地走過來,提醒我說:「山語,你今天是不是碰見妍妍的同學孟響了?」
「確實是啊。」我如實回答。
沒想到王妍妍頓時來了勁,突然指着我的鼻子罵道:「絕對是你在背後說我的壞話了,不然孟響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跟我分手!」
我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
原來孟響把在我這兒受的氣全都撒在王妍妍身上了,他還真是不負衆望的渣啊……
「這事兒跟我沒關係。」我如實回答。
時間寶貴,我不想跟他們周旋,準備就此打住回屋,卻被王嬌攔了下來。
她頭一次皺了眉頭,說:「山語,你是不是因爲自己沒有進臨江中學就把氣撒在妹妹身上啊?她這個時候被影響了心態,萬一影響她複習高考怎麼辦!」
笑死。這是怎樣顛倒是非的神邏輯啊,你們娘倆小動作這麼多,眼睛恨不得長在我身上,反過來說我嫉妒。
我禮貌笑笑,直接掏出手機亮出自己的競賽同意書,「王阿姨,我今天見到孟響是因爲我去臨江中學參加全國生物競賽的培訓。還有孟響爲什麼會跟妍妍分手,我想……大概率是因爲他退賽之後心情不好。」
「你放屁!」
一旁王妍妍咬牙吼道,恨不得撲上來把我撕碎。
王嬌卻被我手機裏的生物競賽同意書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山語,你也不必這樣撒謊騙我們……」
王嬌滿臉強笑,仍保存一絲希望。
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留下一句:「阿姨如果不相信,大可以去問閆老師。」
擦身而過的時候,我彷彿看見了王嬌眼裏快要溢出的恨意。
「真的嗎山語!」我爸追到我的房間,語氣裏又是責怪又是驚喜,「怎麼不早些跟家裏說?有什麼需要我們家長做的嗎?」
我自嘲地想,那對母女別給我使絆子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忙了,隨即婉拒了我爸的熱情。
可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了這娘倆。
回到屋裏,我又做了幾套試卷,接着幫宋清雪卷子上的幾道錯題總結了規律。
忙完這些的時候,我抬眼看錶,已經快2點了。
猜測王妍妍和王嬌都睡了,我纔拿起浴巾和換洗衣物進了淋浴間。
溫熱的水打在皮膚上,瞬間每一個毛孔都張開,我閉着眼睛享受着一天中難得放鬆的時光。
可下一秒,臉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花灑裏的水,竟突然變得很燙。
雖然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但是燙水還是大部分落在了我的臉上。
這間浴室是乾溼分離的設置,可洗手檯和淋浴間的水管是相通的。
有人洗澡的時候,如果洗手池突然大量放涼水,花灑的水溫就會變得很燙。
上輩子我知道這件事,被燙過一兩次,但都不嚴重,後來長了記性,都是等王妍妍和王嬌睡着後再去洗澡……
可這世,也許我太鬆懈了,根本無暇顧及這種小女孩的把戲,纔會在陰溝裏翻船。
我對鏡檢查了自己的臉,雖然沒什麼大礙,但仍然火辣辣的,紅了一大片。
這時,門外閃過一個人影。
我直接向次臥追去,推開門,果然她還沒來得及上鎖。
「王妍妍,你有病?明明你屋裏有廁所,非要在別人洗澡的時候去用冷水?」
王妍妍理直氣壯地看着我:「這裏是我家,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我氣極反笑,「我看你更應該回你媽媽的肚子裏回爐重造!」
聽聞我們吵架的聲音,我爸趕來勸架,身上還穿着睡衣,他看見我通紅的臉,面色也有些慍怒,他嚴肅地叫王妍妍跟我道歉。
沒承想王妍妍直接翻了個白眼,「你誰啊?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
真不知道這麼討人厭的孩子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看到我爸又氣又怒的樣子,我不做任何猶豫,一個耳光直接扇了過去。
因爲速度太快,我爸和王妍妍都愣住了。
我說:「這個耳光是給你長長記性,你燙了我的臉,那我就扇你的臉,這叫以牙還牙。
你媽不教你的,姐姐教你。」
王妍妍反應過來之後,撲過來撕扯我,嘴裏喊着讓我滾,還喊着我就是個瘋子,考上生物競賽也會被抓進精神病院。
我躲了過去,站在門口,冷眼看王妍妍用一個個物件砸毀了自己的臥室。
現在誰更像個瘋子,不言而喻了。
王嬌此時也趕了過來,滿眼心疼地去安撫王妍妍,將責備的目光都射向了我這邊。
我以爲那就是王嬌慣有的疼愛女兒的反應。
但接下來,我才領教到王嬌真正的惡毒之處:她給女兒爭取權益的手段,全都建立在毀滅另一個女孩的人生上。
14
一個月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臨近生物競賽。
這一個月我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貓晚。
章循跟我偶爾會一起準備,他比我還要拼。
有時候宋清雪會跟我們一起學習,說我跟章循就是兩個怪物。
競賽兩天前的晚上,宋清雪堅持不下去打着哈欠先回家了,只剩下我和章循。
差不多十一點多,我和章循一起走到學校西門,討論一道變種的題型,不得不說,他的思路總是能給我新的啓發。
正走着,面前的路卻被一羣小混混堵住了。
大概十幾個人,將我和章循包圍了起來。
沒等我說話,爲首的黃毛直接揪住我的衣領將我扯到一旁。
另一個又高又壯的人毫不費力地將章循推倒在地上,他們蜂擁而上拳打腳踢,章循只能用力抱住腦袋。
而黃毛揪着我的衣領強迫我看着這一切,「林山語,你不是愛出風頭嗎?還代表七中參賽?我今天就看看你們這些好學生能有多剛。」
我憤怒地看着他,余光中,章循身上的校服已經髒得看不出顏色了。
因爲黃毛的話,我推測他應該是臨江中學的人,但我和他無冤無仇,到底是誰讓他來的呢?
是孟響?王妍妍?
情急之下,已經容不得我胡亂猜想,我便趁黃毛不注意抬腿踢向他的關鍵部位。
一聲哀嚎,黃毛放開了拉扯我的手。
我連忙衝向人羣,同時拿出手機報警。
「我報警了!」
我衝進場內,舉着手機威脅黃毛,另一隻手護着地上的章循。
章循好像已經暈了過去,仍保持着剛剛的姿勢一動不動。
突然,我看見黃毛身後的男生還穿着臨江中學的校服褲子,就威脅他們:「你們都是臨江中學的?幾年級?打架鬥毆是要開除的!」
我話音剛落,一個巴掌就落在我臉上。
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捂住臉時,就迎來了第二個巴掌。
黃毛根本沒有給我繼續說話的機會,他冷笑着看着我,竟然接過了旁邊人遞過來的一把刀。
我還在想如何跟他周旋,餘光卻瞥見章循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聲不吭地向遠方走去。
真是個木頭,誰被打好像都跟他沒關係似的。
但我卻莫名鬆了一口氣,他走了也好,至少有一個人安全了。
結果下一秒,耳邊傳來了棍子劃在地上的聲音。
我和黃毛等人驚愕地轉過頭去。
路燈下,章循的眼神與往常不同,銳利的、惡狠狠的,像只覓食的狼崽子。
他……想殺人。
我被自己腦海裏的想法嚇了一跳。
黃毛也被章循吸引,嗤笑了一句:「今天好學生都成堆發瘋嗎?敢動手?不怕被開除?」
可是,黃毛眼中的蔑視瞬間變成了驚訝。
我眼睜睜看着章循一聲不吭地掄起鐵棍,放倒了一個攔他的男生。
黃毛等人愣了一秒,怪叫着接二連三地撲上去,但都攔不住他。
章循就像失去痛覺的戰士,僅憑一口氣站到了黃毛面前。
原來他這麼能打啊……我愣在原地想。
黃毛已經掛彩,他有些怕了,開始舉着刀亂刺。
刀劃破了章循的左小臂,鮮血留了下來。
可他死死盯着黃毛,眼神有種病態的癡狂,嘴裏不停嘟囔着什麼……
四周太亂了,警笛聲,路人的尖叫,我很想聽清章循嘴裏的話。
直覺告訴我,那很重要。
但就在我分神的功夫,我感覺自己的後腦傳來了一陣劇痛
——有人從背後敲了我一悶棍。
15
一瞬間,黑暗襲來。
我努力想睜開眼,卻只看見遠方閃爍着微弱的光。
漸漸地,我終於看清楚那是什麼。
那是——十年後的我。
虛弱的我緊閉雙眼,躺在醫院裏,口鼻處放着呼吸機。
我竟然……沒死?
然而,當我想要繼續看清楚時,耳邊卻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喊我的名字。
似乎是被聲音干擾,我眼前的場景開始了飛速的變化。
直到我真正睜開眼時,身邊只剩下一位女警察關心地喊着我的名字。
左右看了看,我正在醫院裏,身上仍穿着校服。
我這才放下心來,只是回憶起剛剛的場景,內心不禁嘀咕:難道我還可以回到未來?在某種特定的條件下?
女警見我醒了,讓我簡單做了筆錄,拍了身份證的照片,便囑咐我好好休息。
結果,我在筆錄簽字時,看到了另一張紙上章循的身份證和簽名。
奇怪的是,身份證中的章循,讓我對他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再次翻湧上腦海。
我強忍着頭暈走出門口,看見章循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左手纏繞着紗布。
他又恢復了從前冷冰冰的樣子,看不出一點剛剛陰鷙的樣子。
出於老師的職業習慣,我問了一句:「你媽媽怎麼沒過來?」
章循猶豫了一下,卻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說:「回家吧,家人一定很擔心了。」
我識相地沒有再問,和他在路邊等車。
章循家在寨北區,那裏多是回遷房,房租便宜,也魚龍混雜,經常會發生一些大小案件。
也因此,他執意要先送我回家。
我本以爲,一天就這麼結束了,結果在車上時,發現他手臂上的紗布在不停滲血。
我忍不住問道:「怎麼這麼嚴重?」
章循倚着車窗,滿不在乎地說道:「縫了十幾針,沒多長,就是會留下疤痕罷了。」
左手上有疤,十幾針的疤痕。
這條更細節的信息,宛如一道閃電,猛地鑽進我的腦子。
再聯繫上之前對章循熟悉的感覺,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萬分驚訝地看向章循。
此時此刻,我終於捕捉到了未來最關鍵的記憶。
我知道了。
章循那張身份證照片,我看到過。
在一張通緝令上。
章循是一個通緝犯,他在高考那年暑假殺了人。
那個人,是章循的繼父。
案件久遠,我只記得爸爸給我看通緝令的新聞時跟我說,最近臨江不太平,讓我別去寨北區玩。
可當這個人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成爲我的隊友和夥伴,我的心情更多的是複雜。
回家後,躺在牀上,我卻絲毫不記得上輩子章循案件的細節了。
也許因爲我當時沉浸於高考失敗的痛苦,根本不會去關心一個陌生高中生的命運。
那麼現在呢?
如果我直接跟他說,章循你這個暑假會殺了你繼父,恐怕會被他當成精神病吧。
但是還好,既然事件還沒發生,我總能從中摸到一點蛛絲馬跡。
16
我本想了解章循更多一點。
但第二天,章循沒有來學校。
或者說,我沒見到他。
因爲我到班裏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桌子上擺放着一瓶防狼噴霧。
宋清雪告訴我,那是章循留下的。
這個信息,卻讓我更加不安起來。
直到考試前最後一節生物競賽輔導課,我望着章循空蕩蕩的座椅,擔憂的情緒越來越濃。
他之前從不會缺席競賽輔導的,更何況明天我們就要坐車去隔壁市參加競賽了。
我去了章循的班級,同學說他請假了。
於是,我打車去了章循的家。
破敗的樓道,瀰漫着一股黴味兒。
五層的小樓,幾十戶,我挨家挨戶地敲門,終於在頂樓的時候,找到了章循家。
「誰啊?」阿姨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沒事兒,推銷的!」
門開後,章循看着我,隨口回覆了他的媽媽,就拉着我下了樓。
路邊,我不知道如何開口問他繼父的事。
於是我說:「章循,謝謝你送我的防狼噴霧。」
章循笑了笑,沒說話。
星光灑在他的身上,像是最乾淨的璞玉。
「章循,」我輕聲喊他的名字,「你信命嗎?」
章循搖搖頭,等我繼續說。
「我曾經看過一本小說,主人公穿越回了過去,他同學因爲殺人進了監獄,被判了死刑,後來主人公改變了那個同學的命運,同學考上清華,和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爲什麼要殺人?」章循問。
「啊……」我被問蒙了。
「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吧?」章循繼續說,話音也越來越低,像自言自語。
我心裏一緊,看來他果然想過,「可是……」
很多冠冕堂皇的話堵在喉嚨口,堵得我生疼,卻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但很快,章循抬起眼眸,一字一頓地說:「你是想說,可是人活着,就還是有希望,對嗎?」
那是我上次月考作文的主題,沒想到他看過。
我眼前一亮,連忙點頭!「你看你成績這麼好,阿姨又疼你……」
意識到我話題有些太針對他了,我連忙閉嘴。
「知道啦!」章循今天第二次笑,似乎想通了什麼,伸展了一下雙臂向家裏走去。
少年越走越遠,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長。
快進樓道的時候,章循轉過身來,認真地說:「謝謝你啊,林山語。
「還有,林山語你好像個來做家訪的老師。」
「那明天競賽你會去吧!」我衝他的背影大喊。
章循笑了笑,說當然了,你也要努力,不然只能看見我在清華門前給你發自拍了。
隨即,章循擺擺手,走進了樓道。
我看見他的笑容,心總算落下來不少。
希望這輩子他能冷靜下來別再走極端的那條路吧。
17
生物競賽那天,我爸和宋清雪陪我一起來到隔壁市,晦氣的是,王嬌也跟來了。
說是想來見見世面。
我有意躲着她,只讓我爸去送我。
第一次來到這種全國性的競賽現場,我心情又恢復了剛剛穿越回來的澎湃。
可是,「澎湃」的感覺,竟然愈演愈濃。
甚至,當我坐在考場裏的時候,過速的心跳聲已經逐漸佔據了我的大腦。
我只覺得眼前試卷上的字體越來越小,緊接着,監考老師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遠。
我能感覺到我的身體接觸到了冰涼的地面,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可我醒不過來。
又是一模一樣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我用盡全力地睜開眼。
空氣中瀰漫着濃濃的消毒水的味道。
「山語!你醒了!護士!山語醒了!」
宋清雪?
可是她身上的着裝卻時髦很多,模樣和眼神全都成熟不少。
我喃喃說:「清雪,我死了嗎?」
「你胡說什麼呢?你在去學生家路上出車禍了,昏迷了50多天。」
50多天……我在那邊也剛剛好過了50多天。
也就是說,未來和過去兩個時空的時間流速是一致的?
這時,不等我繼續揣測,一些從未有過的記憶快速地擠進我的腦子。
在那些記憶裏,我捕捉到了自己和宋清雪的人生軌跡。
高考後,我和清雪一起考去了北京,然後創業做了這間輔導機構。
也就是說……蝴蝶效應竟然真的起作用了!宋清雪真的改變了自己的人生!
我沒有在做夢。
可章循呢?
我緊急在腦海中搜尋着關於他的記憶。
緊接着,我的心跳空了一拍。
我想起來了。
章循還是殺了人,在他親戚爲他辦的升學宴上。
那個暑假的下午,章循燒燬了清華的錄取通知書,殺死了喝醉的繼父,一刀一刀,搗毀了繼父的手和雙眼。
漫天的血和警笛聲終結了章循的青春。
而章循的媽媽,早就在章循去參加生物競賽的那天被繼父逼死了。
一整個暑假,章循去陳情,卻無人問津。
更多的記憶接踵而來,我因爲承受不住巨大的悲傷,心臟疼得厲害。
我看見了站在大街上的清瘦少年,像被魔鬼攫取了靈魂。
我也看見法庭上章循穿着囚服戴着鐐銬,輕聲說:「挖掉他的眼睛,砍掉他的雙臂,這樣媽媽在下面就不會再受欺負了。」
法庭上的每個人,都聽見了他的理由。
那一天,繼父來跟章循要錢,還威脅說如果章循不給,他就是死,到了下面,也會繼續打章循的媽媽……
於是,少年的青春停在了2012年夏天。
我的記憶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學校西門的小巷,被小混混圍毆。
忽然聽清楚了章循在發狂時說得模糊不清的話。
他說,你打我沒關係的,但不能打我媽媽。
他那一刻,是把我當成了一直被家暴的媽媽啊。
18
關於章循最後的回憶,是在章循家樓下。
路燈下的少年拖着長長的影子,他回過頭笑着說,謝謝你啊山語。
我不想相信這些是真的,固執地一遍遍地確認,可那些畫面像匕首刺入我的眼睛,疼得我瞬間流出了眼淚。
我哭着問宋清雪:「爲什麼啊,爲什麼我沒能救下章循啊?」
她愣住了,說:「山語,這麼多年了,這個坎兒在你心裏還是沒過去嗎?可這不是你的錯,自從他媽媽去世後,他就已經瘋了。」
我腦袋嗡的一下,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
對啊,他的媽媽。
只要章循的媽媽沒有出事,他就不會走上殺人這條路的。
我強撐着坐起來,拉着宋清雪的手。
「清雪,我得回去。
「我得去救他。」
新聞上說,章循的媽媽是在十年前的今天下午時被殺害的。
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絕望的情緒逐漸淹沒了我。
可我必須回去,至少也要試一試。
「可是,我又該怎麼回去?」我情不自禁地低聲念出了自己的心聲。
第一次穿越,我出了車禍。
第二次穿越,我被人揍得半死。
第三次穿越,我只感覺頭腦發沉,意識恍惚,還是像……要死了一樣。
難道,是在瀕死的情況下才能繼續重生嗎?
那麼重生的次數,有沒有極限?
我感受着自己的身體狀況,似乎每一個器官都在發出哀鳴。
就在我苦思冥想的時候,宋清雪聽見了我的低語,擔憂地說:「山語,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麼?」
見我沒有印象,她又補充道:「很多年前,你也是這樣……」
「啊?」我很疑惑,「什麼時候?」
「就是那一年你去參加生物競賽啊,你去考試的那天,班主任讓我去給你送證件,結果卻看見你被送上了救護車。」
宋清雪回憶着說道,「那時候,你醒來就說着什麼,我回來了,我回來了的。」
19
我……回來了?
我意識到這句話中勢必隱藏着我穿越的關鍵!於是忙攥住宋清雪的手,急促地說:「還有呢?你還記得什麼?我有沒有說我怎麼回去?」
「沒有吧。」宋清雪像是被我抓疼了,眉頭皺了一下,不確定地說,「你好像只說了,好疼……」
「好疼?」
「對,摔得好疼……我記起來了,應該是因爲昏迷摔到地上了吧。」
摔得好疼。
我腦中靈光一閃,看了一眼病房的窗戶。
目測三四樓的樣子,摔不死人,控制得好,昏掉沒什麼大問題。
想到這裏,我立即掀開被子,踉蹌地走到窗臺邊。
我又記起什麼,回頭說:「清雪,還有什麼細節嗎?一定要全部告訴我!沒時間了!」
宋清雪被我的反應嚇到了,忙站起來。
恍惚間,竟然像是在高中時我查她背題時的場景。
「沒有了,那天你醒來就大鬧着下車,然後就衝回去了。我以爲你是要考試,但聽人說你好像去找了章循,還鬧得很大。之後……之後章循就出了那件事嘛。」
果然,果然是這樣的。
我已經釐清了所有思路:這一夜,我可以選擇跳下去,也可以選擇不跳下去。
但只有前者,可以改變章循的命運。
我也已經明白,如今我在病房的這幅場景,不是我做了什麼引起的蝴蝶效應,
而是在我重生後,由我的各種選擇牽引出了數不清的平行時空。
我想起第一次將要重生時看見的那些畫面。
那些林山語,有些沒有高考,去經商了;有些高考之後,環遊世界;有些再次穿越回去後,平淡地度過了一生。
但是,在這條時間線上,
我要救章循。
我答應過那個孩子,要看到他在清華大門前的自拍的。
我打開了窗戶,風呼嘯而進,我不再做任何他想,迎着風一躍而下。
我聽見宋清雪在我身後的哭喊。
可是……
清雪,我們2011年會再見的。
20
救護車上,宋清雪坐在身旁一臉擔憂地攥着我的手。
我看着身上的校服,忍不住地喃喃自語起來。
我說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
我看了眼時間,從這裏回臨江市,一個小時的火車,而我並不知道章循媽媽遇害的具體時間。
現在章循正在考場裏考試,我得去找他一起去救下他的媽媽。
這樣就算沒有生物競賽,他也不會毀掉一生。
見我轉醒,宋清雪一臉關切地問我感覺怎麼樣。
我沒有回應,立即大聲叫喊,強迫救護車把我放下。
大家都以爲我要回去考試。
可就在我剛下救護車,扭頭向考場狂奔時,突然想起了宋清雪在未來說過的話。
是的,在那一個平行時空,我同樣是這麼做的。
只不過,失敗了。
我的腳步越來越慢,當終於停下時,我也下定了決心。
我望着西邊的方向,那是臨江市的方向。
身邊車輛呼嘯而過,我隨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給司機師傅說了章循家的地址,不停地催他開快一點。
司機是個熱心腸,問我:「小姑娘,是出什麼事兒了嗎?」
我爲了長話短說,隱去了章循這層關係,告訴師傅,說我媽媽的前夫回來了,我怕她出事兒。
一路疾馳,我心跳得快要蹦出來。
當我們到小區樓下的時候,我好像聽見了女人的尖叫。
我二話不說,抄起傢伙就往樓上衝去。
破舊的樓道,門開着。
沒想到,身後出租車司機師傅竟然也跟了上來,「我跟着你一起來看看,會安全些。」
我想到他貼在車前的退伍軍人證,感激地衝他點點頭。
我和司機師傅破門而入的時候,就看見了章循媽媽拿着刀,坐在開着的窗戶邊沿上。
而一個佝僂着脊背的中年男人,正在翻找着她的挎包。
我注意到,阿姨的眼睛裏,已經沒了光亮。
我趕緊大聲喊她的名字,「阿姨!我是章循的同學林山語,您還記得嗎!
「章循他說讓我回來告訴您,他考得不錯!」
其實這時考試根本沒有結束。
但是在一個絕望的人面前,只有提她最在乎的人才有可能喚回她哪怕一丁點意志。
果然,阿姨的眼神慢慢聚焦起來。
這時大叔一個箭步上去制服了章循的繼父。
那個男人只會欺負婦孺,在強壯的退伍軍人面前卻是徹頭徹尾的紙老虎。
我慢慢地接近阿姨,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阿姨,章循總說你在等他回家呢,如果你拋下他的話,章循會傷心的。」
「阿循……」阿姨喃喃着,跌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我緩緩上前抱住她,「哭吧,哭吧,只要我們還活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很快,飛速趕到現場的警察依法逮捕了繼父,還表彰了我跟大叔。
我感激地看向大叔,說這纔是真正的人民英雄。
當再三確保章循媽媽不會再有輕生的念頭,我才拖着疲憊的身軀離開。
章循,這輩子,請一定一定要好好活。
因爲重生之後,你好像讓我找到了對於自己來說比成績更重要的東西。
那是一個老師刻在骨子裏的救贖的意願。
21
回到家,我因爲短時間內兩次穿越,體力被消耗了很多,頭仍然疼得厲害。
靜下心來,我感受自己的身體狀況,和在穿越過程中被莫名力量拉扯的疼痛,冥冥中有了一個想法:我已經不能再這樣穿越了。
命運給我的機會,終於在上一次主動跳樓後,被消耗殆盡。
所幸,這個時間線也沒什麼不好。
一天之內經歷了這麼多事,我幾乎要軟倒在牀上。
在昏睡過去之前,我發了條短信跟爸爸解釋我今天因爲錯過考試,心情不好,所以自己跑回了家裏。
隔了一會兒,爸爸回覆我:沒事兒的山語,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驕傲。
22
再次回學校上課的時候,宋清雪驚訝地看着我,像見到鬼一樣,「你那天到底去哪兒了!」
我疲憊地笑了笑,說害怕去醫院,自己偷偷跑回家了。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那天的考試我爲什麼會突然犯病。
因爲這世我一直謹慎,唯一的變量,就是那天進考場時我爸遞給我的保溫杯裏的熱水。
又想到王嬌丟下寶貝女兒不管,非要跟着我爸去隔壁市陪考。
我心裏頓時有了考量。
還有一件讓我細思極恐的事,就是那天威脅我和章循的黃毛。
我之前懷疑的對象,本來一直是孟響和王妍妍。
可這時我才醒悟:他們倆都是小屁孩的脾性,只會用燙水和賭約這種幼稚的手段。
況且黃毛的人特意穿了臨江中學的校服,卻並不擔心校規。
只有一種可能,那件校服就是爲了誤導我。
誤導我是因爲我動了臨江中學的蛋糕,針對我的人是臨江中學的人。
而真正的幕後黑手,是那個最不希望我出頭的人。
好一招聲東擊西。
王嬌,她纔是真正的溫柔刀,殺人不見血。
23
爲了保護章循的隱私,競賽那天的事我決定閉口不談。
沒能參加生物競賽,班主任和同學們紛紛安慰我,鼓勵我還有高考。
可有些臭蟲一樣的貨色,卻非要在這上面做文章。
首先,王妍妍和王嬌開始在家長羣和臨江中學散播我有精神疾病的謠言。
接着,謠言變成羞辱,線上轉成線下。
「林山語,你是不是之前就一直是抄的啊,所以考試之前裝瘋賣傻地逃出去,是怕露餡吧!」
家裏,王妍妍指着我肆無忌憚地羞辱。
爲了更好地看我的笑話,她還邀請了孟響和幾個臨江的學生來家裏。
我納悶了,這幫學生這麼閒,高考能考幾分啊,怪不得臨江中學後來越來越不行了呢。
見我不說話,王妍妍以爲我被戳中了軟肋,又添油加醋地跟大家描述起我那天是如何裝暈逃避考試的。
「我說,王妍妍,我沒能參加考試跟你們有什麼關係啊?離高考還有8個月不到了,有空說別人閒話不如多做兩道題。」
我當老師的毛病又犯了,一張嘴,家裏的學生們都愣住了。
估計他們沒想到我這麼會「轉移矛盾」,紛紛覺得無趣了。
衆人散去後,王妍妍尤嫌不過癮,大聲地在家裏放着傳統民歌《今天是個好日子》,幼稚得甚至有些可愛。
其實我偶爾也會想,如果不是王嬌這麼極端縱容的教育方式,王妍妍也許會是個不錯的女孩。
24
幾天後,王嬌散播的謠言真的起了作用。
學校裏不光有人懷疑我之前是抄襲,甚至有人開始謠傳我有精神疾病……
看着平時跟我關係不錯的同學們開始小心翼翼地遠離我,我心裏偶爾也覺得憋屈。
還好,宋清雪一直陪着我。
而章循,他在競賽結束後,拿到了第一名的好成績。
榮耀歸來的他在學校裏被奉爲學神,大家臨考試前都要拜一拜的那種。
也許這一世,他的繼父入獄,媽媽和他都安全了,章循身上陰鬱的氣質少了很多。
教室裏,天氣已經越來越熱,零零散散的學生們正在複習。
「林山語!別這麼變態地看我。」章循不滿地提醒我。
我剛剛沒控制好,看着眼前意氣風發的少年,眼神逐漸變得慈愛起來……
畢竟是我親手救回來的天才少年,多少還是有些驕傲的。
「林山語,你錯過生物競賽的機會後悔嗎?」他問。
我知道,章循保送清華應該沒有問題了。
不想讓他愧疚,我開玩笑地回他:「當然後悔了!不然第一就不是你的咯!」
章循也跟着笑了,校園溫暖的陽光下,笑得很好看。
爲了督促我和宋清雪學習,雖然已經保送清華,但章循還是每天來學校,美其名曰幫老師忙。
後來他從我的陪讀,變成了宋清雪的老師,最後又變成了七中的公認輔導老師。
「學神,幫我看看這道。」宋清雪一臉巴結地問章循。
我知道,她怕耽誤我複習的時間,現在大部分都問章循了。
我看着認真給宋清雪講題的章循,突發奇想,如果這輩子他活着,會不會培訓機構就會變成我們三個共同創立的。
看我出神的時候傻笑,我腦袋左右兩邊各捱了一記爆慄。
「別走神!認真複習!」
「認真複習!」
章循和宋清雪異口同聲,我只好重新拿起試卷,埋頭苦練。
有這樣相信我的朋友們,我已經很知足了。
至於那些懷疑我的聲音和使絆子的人,最後的高考成績會替我說話。
25
距離高考還有二十多天的時候,我收到了我寄出去的止疼藥的成分檢測報告。
果然,裏面的內嗎啡含量超出我的預料。
內嗎啡這東西,輕則讓人神經恍惚,長期大量攝入,會成癮,並永久損傷大腦。
上輩子,我也是高考後才得以解脫。
而這些天來我一直將計就計,假裝離不開王嬌給我求來的頭疼藥。
那些白色的小藥片,彷彿是一個個惡毒的詛咒,安靜地躺在我牀下最深處的小盒子裏。
我根據內嗎啡的攝入量,精準地扮演着一個用藥過度的病人的模樣。
服藥後的興奮、藥勁退去後的精神恍惚。
有時候,我和王嬌單獨碰面時,她眼中的惡毒也越發地不再隱藏。
而王妍妍報了一個北京市的包過輔導班。
聽說王嬌豪擲了50w,如果考不上清華,包退費。
王妍妍現在每天都會做輔導班老師額外給她的題目,那個老師通過各種方式暗示她,這些題是高考命題老師輸送出來的,他們有內部信息。
我聽爸爸說這件事的時候,差點把嘴裏的飯噴出來。
這種騙局還真有人上當啊。
高考這麼嚴肅的全國性考試,泄題如果這麼簡單,那不是有錢的學生都能上清北了。
相信這種騙局的人,不是蠢就是太自信,真以爲錢能買到一切……
終於到了高考那一天,我不出意外地等來了王嬌的故技重施。
臨出門時,王嬌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盒裝速溶咖啡,遞給王妍妍,「考場上不讓帶,你如果沒休息好,可以直接喝。」
王妍妍接過來,滿臉的志在必得。
我想到她做了這麼多「泄露的真題」,一定是覺得自己穩了。
果然,就在我跟爸爸快出門的時候——
王嬌似乎剛想起來什麼,又回屋拿出來一瓶新的遞給我說:「對了山語,阿姨也給你準備了,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
我接過咖啡,當着她的面喝了下去。
喝完後,我說:「謝謝王阿姨啊,我覺得清醒多了!」
當然,這瓶咖啡早就被我調包成了普通的。
考點外,開始有考生陸陸續續地進場,家長們都在對孩子進行最後的叮囑,
我爸有些不自然地說:「山語加油,不管怎麼樣,爸爸都支持你。」
我眼眶一熱,想到上輩子因爲王嬌,我和爸爸疏離的關係,不由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他的愛,雖然內斂但真摯。
我也是很久以後才明白,對孩子真誠的鼓勵與永遠的信任,纔是一個家庭對孩子最寶貴的財富。
兩天的考試進行得飛快,甚至有很多真題答案我都能倒背如流。
可爲了讓王嬌「放心」,我依然裝作食慾不振的樣子,也藉此拒絕了家裏一切食物。
書包裏放着宋清雪和章循給我送來的雞腿和牛奶,在家時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喫幾口。
適量的飢餓感是可以促進思考的,在考試前避免過量糖分攝入,也可以避免犯困。
這是我們對考生的常規叮囑。
當最後一場英文結束時,宋清雪早早衝出考場,滿臉笑容地等着我。
「怎麼樣!山語!」她興奮地問。
我很想告訴她,她會發揮得不錯,最後去了北京的一所學校。
但我扶了扶額頭說:「我嘛,還不確定,可能頭疼的老毛病還是有些影響發揮了。」
爲了引蛇出洞,我不得不連親密的朋友也瞞着。
沒想到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一旁突然響起一陣突兀的笑聲。
孟響從我身邊走過,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嘴裏嘟囔着:「真會找藉口,考不上清華不犯罪,但是像你這麼喜歡裝逼就有些煩人了。」
我看他的氣勢應該是考得不錯。
想到他跟王妍妍這層關係,我心裏起了戲謔的心思,故作惱羞成怒地衝他嚷着:「我考不上又怎麼樣!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人羣聽到聲響唰地看過來,宋清雪憤怒地讓孟響跟我道歉。
孟響不光沒有道歉,還當着我的面撥通了王妍妍的電話,「你家的小保姆自己考不上還裝頭疼,是不是上次生物競賽也這樣啊!」
看到目的達到了,我裝作不堪受辱拉着宋清雪就離開了人羣。
而一旁目睹一切的章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26
我們三人說好了,高考後要一起慶祝。
結果回去的路上,宋清雪被父母強行拉去爺爺奶奶家報到。
三人變兩人,我和章循漫無目的地漫步在熟悉的街道。
不知不覺地我已經穿越回來270多天了,到現在一切都塵埃落定,我的心情從未如此放鬆過。
「聽說周教授主動給你發了郵件,恭喜你啊章循,你的夢想實現了。」我想到前段時間聽班主任提過的喜訊,
但章循沒有接話,而是語氣認真地問我:
「林山語,你會去清華對嗎?」
「啊?這誰能說得準啊。」我繼續插科打諢。
章循笑了笑,「林山語,你演技一向很差的。」
我一時語塞……怎麼這人眼光這麼毒辣。
因爲沒有宋清雪,我們兩個一致同意等宋清雪恢復自由身之後再重啓我們的「慶祝高考自由計劃」。
分開時,章循突然喊住我:「林山語,我媽說你如果不嫌棄,可以來我家,她做好喫的給你喫。」
金黃色的陽光打在少年的臉上,他似乎不習慣這樣的交往,眼神還有些閃躲。
我大聲說:「好啊!我要喫紅燒肉和大豬蹄子!」
夕陽下,我們隔着一條街道相視笑着,像是已經認識了十幾年的老友。
27
我回到家後,就一頭把自己扎進了臥室,晚飯時我爸爸怎麼喊我,我都沒有出去。
後來還是王嬌「好心」地給我送飯進來,溫柔地安慰我,考不好也沒關係。
上輩子她也是這麼安慰我的。
可這輩子,我只能把自己蒙在被子裏,拼命控制自己,纔好讓自己不笑出聲來。
王妍妍據說估分不錯,王嬌許多親戚都紛紛登門恭喜,順道用可憐的眼神看着我。
他們每次誇王妍妍的時候,都會刻意壓低聲音,避開我,「哎,要是我家孩子能像妍妍一樣就好了,可千萬別像你家那個……」
這個時候王嬌就會假模假式地阻止幾句,可是眼神裏的暢快根本就藏不住。
不過我也不在乎,畢竟我也不是你們孩子的爹,你家孩子像我才奇了怪了!
出成績那天,爲了能睡個好覺,我提前關了手機。
王嬌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好菜,還買了上好的紅酒,等着爲王妍妍慶功。
小小的房間內,王妍妍拿着手機一直刷新着查成績的網址。
我爸也在一旁有些擔憂地看着我,「山語,你要不要也查一下啊?」
「不用爸,現在人多,尤其咱們小區都是高考生,現在哪裏擠得上去。」
一旁王妍妍從手機裏抬起頭,嗤笑了一聲,說:「是不敢查吧!之前作弊考過一兩次好成績,現在大考就露怯了。」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我肚子餓得厲害,看王妍妍還得再查一會兒,我乾脆想拿根雞腿準備回屋。
熟料手剛伸出去,手背卻被王嬌的筷子打了一下,「山語,這是待會兒留給妍妍慶祝高考成績的,你不能再等一會兒?」
過度的焦慮讓王嬌露出了馬腳,對着我一臉不耐煩的模樣。
我爸看我這麼大一個女孩還被這麼指責,有些不高興地說:「王嬌,孩子餓了喫點飯,你沒必要這麼說吧。」
「爸,沒事兒。」我安撫我爸,準備回屋子躺着等,至少可以少消耗體力。
可下一秒,我爸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
這個時間段會是誰來電話啊?
其餘三人紛紛看向我爸,心煩氣躁的王嬌更是語氣不悅地說:「要接去一邊兒接!」
我爸無奈地搖搖頭,走到一邊接起了電話。
「喂,您好,您真的是清華招生辦的老師?您好您好!我女兒在家!」
我爸話音剛落,王妍妍和王嬌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王嬌更是三步並兩步,一把搶過了我爸手裏的電話,點開了免提,「您好!我是王妍妍的媽媽!您直接跟我說就可以!」
電話那頭的聲音愣住了,幾秒後,那男老師說:
「請問林山語同學在家嗎?我們剛剛給她打電話沒有打通。」
28
在聽到我名字的那一刻,王嬌激動的神情突然就凝固在了臉上,整個人像被封印了。
而王妍妍則着急地湊過去插話說:「不可能,不可能啊,老師,您是不是找錯了!您看看有沒有一個叫王妍妍的學生也在招生名單裏!」
「不好意思,林山語同學在嗎?我們查到你的高考成績是691分,在臨江市排名第一,所以第一時間聯繫你,希望你能考慮入學清華……」
王嬌母女的話根本沒有得到回應……
甚至,王嬌的身子肉眼可見地晃動了一下。
我爸忙上前扶住王嬌,可他的手卻激動得一直抖,「山語,快來!快來接清華老師的電話!」
我輕而易舉地從王嬌手中接過手機,和老師剛剛聊完,我爸的手機又響了。
我看了一眼,這個電話是北大招生辦的電話。
這麼多年竟然都沒有變。
接下來,在王嬌與王妍妍的死盯着下,我委婉地謝絕了北大老師的邀請。
其實在接到電話之前,我的心裏就已經有答案了。
掛了電話後好一會兒,王妍妍和王嬌不信邪地刷新着成績。
自從知道這個消息後,我爸一直開心得不知怎麼好。
但他又真的怕讓王嬌母女不舒服,也不太敢明顯地表現出來。
我看他滿面紅光的模樣,不禁覺得很可愛。
「出來了出來了!」我爸用電腦終於刷新出了王妍妍的成績單,「558!」
「什麼!」王嬌一下就把我爸擠到了一邊,不可置信地看着數字,「怎麼會……怎麼跟估分的成績差這麼多……」
我真的很想告訴她,她女兒上輩子還過了600分。
也許是這次王嬌對我的嫉恨影響了她,反噬到了自己女兒身上。
王妍妍在片刻的怔愣後,發狂般把桌上的食物全都掃到了地上。
而王嬌突然扭過頭,惡狠狠地盯着我:「林山語,你一直在演戲!」
我平靜地問:「王阿姨何出此言?」
「你裝作沒有考好!就爲了看妍妍現在這樣難受對不對!你嫉妒妍妍搶走了你的爸爸!你就跟你那個小三媽媽一樣不知廉恥!你怎麼沒有瘋掉!你怎麼沒像你那個媽媽一樣瘋掉然後去死!」王嬌惡狠狠地罵着我,一張臉已經全被仇恨吞噬。
聽她提到我的媽媽,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呼吸都急促起來。
我五歲那年,眼睜睜看着媽媽從窗口跳了下去,重度抑鬱。
爸爸因此頹廢了好幾年,幾度想跟媽媽一起去了。
但因爲有我,他又堅持了下來。
所以那時候我聽說章循的事,那些痛楚就像生生地在我身上重演了一遍。
但我知道媽媽一直很愛我,也一直強忍着沒有給我任何的壓力。
她只是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媽媽,如果你在天有靈,就保佑女兒今天跟她們母女做個徹底的了斷。
我深吸一口氣,回屋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藥品鑑定書,「王阿姨,您給我喫的止疼藥我已經做了成分鑑定,裏面的內嗎啡含量嚴重超標,其情節嚴重,已經構成故意傷害。」
我一條條羅列着王嬌的罪狀,「還有,生物競賽前,找人來阻止我去參賽的人,在我競賽用的保溫杯裏下毒的人,都是你……」
「你胡說!你這是污衊!根本沒有證據!」
王嬌情緒徹底失控了,撲過來想撕掉我手裏的鑑定書。
「這當然是複印版,更多的複印件,就在剛剛我已經順着窗戶撒了下去,你猜這個小區裏的人,會有多少人看見呢?他們又會怎麼議論你這個後媽呢?」
王妍妍聽到這麼大的信息量,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嬌。
她估計做夢也沒想到,她以爲慈愛的媽媽,對另一個跟女兒同齡的女生下這麼狠的手。
「山語,夠了。」我爸走上前來扶住我,他的眼神裏滿是震驚與怒火,但還是試圖想先讓我回屋休息,「接下來的事,交給爸爸處理吧。」
我靠在門上,只覺得渾身都要虛脫了。
媽媽的死一直是我不願想起的陰影。
可隨着門外的爭吵聲越來越激烈,我聽到了我媽媽的名字被頻繁地提起。
王嬌突然淒厲地笑起來,那笑聲聽起來很瘮人,怨念幾乎快要刺穿我一般。
我不知道我爸他們那輩到底有什麼恩怨,可現在的王嬌,已經徹底成爲仇恨的俘虜了。
而我也相信爸爸爲了我,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就像那年,媽媽離開我們時,他捂着我的眼睛,說山語別怕,爸爸會繼續陪着你。
29
我爸和王嬌離婚那天,臨江市下了很大的雨,王嬌穿了一雙細高跟的鞋,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跌坐在雨裏。
我爸撐着傘上前,最後一次拉起她的手。
「王嬌,之前因爲王總是我的恩師,我願意替他照顧你們母女。可現在,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山語受這樣的傷害。我和山語溝通過了,她願意暫時諒解你對她的傷害,但我也會保留你犯罪的證據。以後如果你再傷害她哪怕一點,我們法庭上見。這把傘給你,我們從此恩怨兩清了。」
我和爸爸淋着雨跑向新租的房子。
因爲我馬上就要去北京讀書,我爸就我一個女兒,也決定陪我一起。
所以我們只租了一個月,雖然小,但很溫馨。
快開學的時候,七中組織了一場高三同學大聚餐。
飯桌上,大家都來了,一起放肆地談論未來,暢想明天。
我從同學口中聽說,王妍妍決定要復讀了,還發誓一定要超過我。而她報的那個輔導班,捲款跑了,根本沒有任何賠付。
我笑了笑,說那就希望她夢想成真。有的人把人生建立在仇恨上,從而獻祭了整個人生。
王嬌如此,她的女兒也如此。
我搖搖頭,從今往後她們母女如何,跟我也沒半點關係了。
「山語!」班主任突然喊我的名字,「恭喜你取得這麼好的成績!」
我忙站起身尊敬地感謝她對我的照顧。
有人招呼大家一起敬班主任一杯。
大家紛紛以飲料代酒,舉杯碰撞,也是在敬我們似火的青春。
而人羣中章循被一堆老師圍着合影。
恐怕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成爲七中的學神代表了。
他衝我和宋清雪使眼色,讓我們去救他,卻只換來兩個鬼臉。
再後來,就是9月初了。
我和爸爸來到北京,人很多,很陌生。
這是我從未經歷過的征途,卻也充滿了挑戰和新鮮感。
其實後來我有想過,會不會那個未來的自己纔是一場夢。
可我總也想不明白,乾脆放棄抵抗。
30
北京初秋清冽的空氣瀰漫着樹木的香氣。
我在心裏給自己打氣,準備開始迎接全新的世界。
下一秒,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回頭,章循向我伸出手:
「重新認識下,章循,循序漸進的循。」
我還沒來得及感動。
一旁宋清雪探出頭來,誒誒!還有我呢,「宋清雪,清白的清,白……」
幼稚鬼,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誒誒,你倆等等我啊魂淡……
我可是坐了十幾站地鐵趕來迎接你的,林山語!
人生難得一段奇遇。
我想我已經漸漸釋懷了。
未來,我可能還會有很多遺憾和後悔。
可人生本就是一條條岔道,沒有高下之分,只有風景之別。
我們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將我們牽引到未知的終點。
而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活在當下,把握當下,眼下流過的每一秒鐘,即是我最精彩的世界。
所以,繼續前行吧,我們總能到達彼岸。
-完-
□吞茶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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